等芳妤見著衛彥已是初冬。

那天是未來岳父生辰, 衛彥攜禮登門, 他在郡王府上見了一圈的人, 跟老郡王包括他岳父甚至小舅子都聊過, 聊得差不多就到用飯的點。這天郡王府只開了三桌席, 除了自家幾個之外來的都是近親, 沒有外人, 他們就沒分別招待男賓客，列席時還是分開坐的，眷在里屋, 男賓在外。

芳妤跟母親來的，同父親說了吉祥話，又跟長輩打過招呼就要進里頭去, 卻被他爹住——

“妤兒你瞧瞧, 你仔細瞧瞧這是誰！”

芳妤倒不是真沒見過衛彥，見過那麼一回, 隔得遠, 也沒敢盯著猛瞧, 當時就沒看得真切, 只記得他通銳意英氣人。

方才進屋, 翻門檻時余就瞧見衛彥，不瞧見, 還發覺對方饒有興味看著自個兒，十六歲的姑娘臉皮還薄, 和衛彥只有短暫的眼神接, 就把視線挪開了，只從微微暈紅的臉頰能看出人心不平靜來。

本來嘛，就算再怎麼心大的，也是。

先前婚事要砸的時候不那麼著急，現如今議定了，見著未來夫婿，心里總有些波瀾。天下子對夫婿都有期待，從前時常站檐下賞雨賞雪，看得出神的時候也會想想，以后會嫁給怎樣的人？是祖父欣賞的滿腹才學的青年文士？或者同父親更說得來的紈绔公子？會好看嗎？重妻子嗎？疼人嗎？……

想過很多，小的時候更天真一些，那會兒想要的可多了，就覺得這人一定得非常好，要很合心意，婚后方能琴瑟和鳴。

越長大越明白家中難。

祖母和母親，包括全家都盼嫁得好，能選擇的范圍卻很窄，幾乎沒什麼可挑。頭年府上有意思同范家議親，母親就把摟在懷里，溫聲細語說過一番話。

說:“不是我兒不好，是這世道……兩家說親第一得要門當戶對，這條了，再看長輩爵看兄弟前程。然后才是子本人的相貌品德，至于說才文思反倒是最不被看重的。假使你父親是當朝權臣，你哪怕草包一個脾氣丁點不好，也不了人上門去求，是河東獅都能娶回家當天仙兒供著。祖輩父輩若是不強，哪怕本人再好，人家也瞧不上。在為娘心里，我妤兒哪里都好，是我跟你爹沒本事，招不來那麼好的婿，娘想著，既然不能方方面面都講究，就想想你第一要什麼，要他德行好還是才好，或者會疼人，還是要頂得起門戶。你要的他有，其他方面略差一點該包容就多包容。”

芳妤這兩年跟著祖母和母親出去走過，次數雖然不太多，也夠明白自己和其他那些父兄正當權的貴差距在哪兒。

祖父是郡王，是當今圣上的堂侄，雖是皇親，卻不如許多大臣家的兒好說親。

是有點憾，又一想做公主的都未必能選上合心意的駙馬，還有不得不遠嫁和親的，自己不當期待太高。

母親又說:“你祖父同范大人好，有意思結這門親，到底要不要結還是看妤兒你，你若是聽著就不喜歡，便告訴母親，了親要過一輩子，總不能兩看生厭。”

芳妤聽了許多范家爺的好，哪怕同最初想嫁的不是一種，那會兒覺得也行了，定下來，專心備嫁，嫁過去好生過日子，別家里再為心。

就是沒想到后來會有那樣的事。

更沒想到范家在外頭經營的名聲好，也不是人人都講道理，又父親一激，直接把事鬧開將屎盆子扣在了的頭上。那段時間，祖父見天收拾父親，祖母跟母親也碎了心。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著。

芳妤不是真的全無憂慮，夜里吹了燈會想想，白日里在母親跟前還是笑盈盈的，也同母親撒，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還安說可能同范家爺缺點緣分。

千里姻緣一線牽，母親不必煩憂。

……

沒在京里揚惡名時，芳妤就沒奢求過找個模樣守品才包括前程都好的夫婿。后來名聲壞了，更不敢想，聽說衛家要去生庚，還說是為衛彥要的，芳妤實實在在恍惚了半日。平素煮茶吃，那天卻煮壞兩壺，真難得心思不在茶水上，就不斷在想怎麼回事？

為什麼呢？

京中明明有那麼多貴喜歡他。

難、難不有難言之？

芳妤這念頭嚇到，回過神來敲敲頭。

想多了，一定是想多了。

難得這麼傻氣，母親見了還笑話，問:“怎麼還覺得是在做夢？”

“是啊，聽父親說過天上不會掉金子，真掉了十之八/九是圈套。”賭場就是先給人送錢才能從人兜里拿錢。這后半句芳妤沒敢說出來。

娘已經笑開了:“他衛家還用得著費心費力設套哄騙咱們？妤兒你想多了。”

芳妤點點頭:“兒也沒什麼值得人家哄騙的，只是不明白……”

“你不明白他怎麼相中你的？這個娘也說不好，興許他偶然見過我兒就喜歡上了。也可能有其他理由，真想知道以后有機會你問本人去……”

芳妤從衛夫人要生庚起就是恍惚的，待喜事定下，還覺得不真實。這會兒見著衛彥，看清楚明白之后發覺對方比心里想的還要出，腦袋就更暈乎。覺得自己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沒給康郡王府丟人。順父親意思了聲衛公子。

爹恨鐵不鋼啊:“你個呆，都訂了親還喊什麼衛公子？！！”

衛彥揚了揚:“喊我衛彥或阿彥都行。”

……

后來又說了什麼，到席上吃了些什麼，芳妤都記不太清。只記得衛彥同父親說話時棱角分明的好看的側臉，他多數時候表都淡，笑起來卻像破了冰似的，雖然只帶一點點笑意，看著卻非常暖。

那日送走客人，芳妤萌生出想作畫的心思，打發了伺候的丫鬟，用半個下午提筆勾出幅衛彥的小像。在小書房里作畫時，衛彥已經回到家里，回去就迎來一波靈魂拷問:

“可看到人了？滿不滿意？”

“孫媳婦長什麼樣？是高的矮的胖的還是瘦的？眼睛大不大？紅不紅？”

“哥、大哥你別忙著喝茶，你說話呀。”

他、他娘、妹妹全到跟前來了，都在關心他萌芽的狀況，衛彥非常，并告訴大家:“長什麼樣？不就是一個鼻子兩只眼。”

吳氏一屁坐他旁邊，抬腳輕踹兩下:“別打馬虎眼！老實代那姑娘你喜歡不？”

“……”

“別啊的，問你啥你倒是直說。不知道你娘這段時間都提心吊膽的？你說你信眼，選的你都喜歡，這不還是心里沒底？今兒瞧見了吧？你就回我一句中不中意？”

衛彥想手去端茶碗，借喝茶的作遮掩一下心里的不好意思。

但還是沒遮住，這不，他一邊耳朵悄悄紅了。

都這樣還有什麼不明白？

吳氏一拍大:“行了，不問你，我知道了。”

福妞坐在另一邊，咬著點心問他:“我嫂子是什麼樣的？哥你喜歡什麼？”

“你小姑娘家問這干嘛？”

“關心你啊。”

衛彥想了想:“也沒什麼好說的，就是看著合我眼緣，也不是最好看的，就是人舒坦。”

看妹子還要接著問下去，衛彥當機立斷岔開話題:“我過去同他們一家爺們都聊過，覺我岳父跟一定很合得來，他一開口我就覺分外悉，他說了上句我都能猜到下句是什麼。”

吳氏來興趣了，問:“跟我很像？”

像！

不管是罵人還是夸人都像極了！

活像嫡親的母子兩個！

衛彥沒這麼說，他點點頭。老太太想起之前聽說未來孫媳婦那個不靠譜的爹找上范家去堵著門口罵天罵地，還追憶起當年自己送金環回去的時候，仿佛也罵過一個忘記姓啥的翰林，罵完覺天都藍了，心明得活似三月的天兒。

有火就得發，有氣就得出，悶著不憋壞自個兒。

能沖上人家門口去罵娘的是率人！

對老太太胃口！

就喜歡有一說一的，別心里九曲十八彎的意見大上天了，當面憋不出個屁！那種看起來寬容大度啥都不計較實際心里彎彎繞繞的最不喜歡！著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