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前后衛都在適應他的新份, 先要同新上任的通政使辦個接, 辦好之后他同上任漕帥見了幾面。那位大人姓汪, 他起先把工作要點簡單同衛說了說, 把底下幾個員包括理漕參政巡漕史等等介紹了一遍, 和衛說了他們的職務劃分。
這不夠, 衛請他把全年的基本工作流程講一遍。汪大人吃著茶細細說了, 衛才明白,說是年初南下年末押運漕糧上京,其實作為漕帥他主要負責統下屬安排調度, 需要親自辦的事不是太多。
比如去各省收糧就有專人負責,總督一年半數時間駐在淮安,只是到年底要親自走一趟回京給皇上做個工作報告。
還有漕運上下轄兵力的問題。
他們下屬標營里就是三千兵, 能借調使用的另有兩萬, 大運河上出現任何問題,漕帥一聲令下能出兩萬多人。別說不氣候的水匪, 哪怕漕幫都得規規矩矩送來孝敬, 孝敬不好惹怒了漕運總督隨便安個名招招手就能圍剿了你。
地方上的幫派能調上千人都是一方巨無霸, 可區區千人憑什麼同漕帥抗衡?
汪大人跟他了個底, 說自問是清, 在漕河上哪怕沒立大功,也沒犯過什麼過錯。就是三節兩壽冰炭孝敬一年最二十萬兩, 朝廷發的養廉銀比起大運河上的孝敬是雨,假如說貪到這位置上, 一年隨便都能撈上百萬。
“這幾年我雖然不常在京城, 衛老弟的名聲我聽過,都知道你是清到底的清,我也勸你一句,聽不聽看你自己。哪怕不去貪,該收的孝敬你得收下,你不收在大運河上玩不轉,像商船要去拜碼頭,漕帥上任漕幫肯定到賀。你若是將人拒之門外,他們心中惶惶,不了要出昏招下黑手。雖然說漕運總督權力大,也難說不會給人鉆空子。”
衛心里有些想法,沒說,又問:“漕幫我聽說過,不太了解。”
“就是霸占各大碼頭的幫派,商船要想太太平平的,路過就得去拜碼頭,孝敬了有人生事,扣你的貨,傷你的人,讓你生意做不。這些人講究個義氣,只要孝敬到了位,出門掛上他們的旗,誰要你都得掂量掂量,在大運河上有任何麻煩他也有門路給你解決。像這樣的幫派,江淮那片有不。”
“朝廷怎麼管理他們?定沒定下規矩?”
汪大人看了衛有一會兒,才說:“就難辦在這里,本朝能推翻前朝暴/政,這些江湖幫派是出了力的。也因此,朝廷對他們的態度比較復雜。”
說直白一點,哪怕知道漕幫的存在有害,前幾任皇帝都沒干得出卸磨殺驢的事。反正只要不太過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過去了,都沒想大干戈。
也因為上面的沒有要清繳的意思,漕運總督就收著他們孝敬,頂多提醒他們生是非。
歷任漕帥大多是一個想法,凡事不求立功只求無過。
一任三年就是給他們發財來的,沒有誰是認真想治理漕河,就想著平平順順過去,拿幾十上百萬兩銀子回京城待著,去淮安就是發財去的。
衛面對汪大人一個字沒多說,他心里明顯不認同前面幾位大人的選擇,把該了解的了解清楚了,他跟著又進了宮,同皇上談一整天。
先要了個態度,皇帝答應他凡事可以先斬后奏,只要發覺漕幫危害極大,他可以做主調兵圍剿。漕帥直接統轄那三千兵力裝備該換得換,還有就是他對現如今的下屬不滿意,左右逢源的不要,上答應實際辦不好事的也不要,要幾個行力強的,手腕不怎麼治理漕河?
讓朝廷放低段去同江湖幫派談判,請他們不要來?不是笑話?
衛的意思是,漕幫要是能配合管制,同意照朝廷的章程辦事,那暫時還能留他們。要不配合,那就沒什麼好說的,挨個清剿。
“卿的意思便是朕的意思,往后三年漕河上由你做主,只提醒你一句,出京以后凡事當心。汪舜說那些可以聽聽,自古就有先禮后兵的說法,你去淮安上了任,那些幫派來送孝敬你先收,收了才能和和氣氣坐下來談,你不收,談判都很難展開。”
做皇帝的勸臣子收禮,這可真是稀罕事。
乾元帝說的時候也糾結,他又覺得自己要是不說,衛剛到南邊就能和地方勢力對立起來。
聽他說完,衛想了想:“這樣也好,先穩住多數,再一個個收拾他們……就是不知道臣收回來的孝敬要怎麼安排?”
皇上看著他的臉上寫滿了一言難盡:“給你的孝敬,你問朕如何安排??”
“畢竟數額巨大。”
“把漕河治理好了那就是給你的獎賞,你收著吧。”那點錢說是不,要說多,也一點兒不多,反正對皇帝來說雨而已。
皇上給他心腹弄了好幾道保命符,知道衛要生事,怎麼調兵都給他安排好了。衛也合計得差不多,他知道淮安離京城更遠,準備途中先回去一趟,見過家里人再直奔漕運衙門。
回府這一路他都在想,要漕幫配合朝廷整改規規矩矩行事幾乎沒可能,誰會甘愿放棄到邊的?這事最后還是要落到武上,他后面三年不了事,回頭又要嚇著娘。
娘現在還不知道那麼多,沒弄明白漕運總督是個什麼,聽男人說每年要南下收糧運回京城,就以為他只是個走水路給朝廷運糧的……
事實上負責收糧運糧都有專人,年末上京漕帥是要一起,平時做的卻不是這些事。
但也不必告訴這麼多,說多了本來沒事都要嚇出病。
姜現在可高興了,想著跟船走能多帶點東西,最近都在收拾行李。自家幾個人需要用到的東西是一方面,還有就是給老家那頭帶回去的禮。又聽婆婆吳氏代了一大堆,讓回去別忘了這啊那。
主要就是拜老墳走親戚,還有是讓敲打一下大房二房的,虎娃的親事也催一催。
“我想著是不是順便置辦百十畝的學田祭田?每年祭祀祖宗的開銷從田里出,老家那邊有能讀的后生晚輩也可以拿地里產出來獎勵他。”這事兒是姜提的,接的大戶人家太太多,學田祭田哪家都有,自家倒是還沒正經置辦。
吳氏想著買田容易,給誰管著?怎麼耕種?
“這個由相公同大叔公合計便是,要真置辦上了,學田祭田總歸得由長房管著,長子長孫往下傳唄。”
吳氏點點頭,說:“要做這個你讓蛋也拿筆錢出來,他寫老三的故事,靠老三發財,老三不稀罕跟他算賬,他總得給老衛家子孫后代出點力。”
姜應承下來,心想搞不好回去還得在大哥家里借住兩天,鄉下老屋空了這麼多年,肯定住不得人了。
衛家上下都很珍惜這個年,哪怕對兒子要求一貫高的衛也沒催著兩個小的天天讀書,任由他們杵在夫人跟前。
事都定下,沒有變的余地,衛彥每天還在舍不得。衛說了他,說哪怕不是現在,以后他自個兒進了場也會有外任的時候,到那時還是會跟家里分開。
“您都說是以后,那還早呢……”
“先習慣吧。”
衛彥嘆口氣:“我不想習慣,我從來沒跟娘分開這麼久。”
“當初你娘陪我趕科舉,兩三個月就丟下你了,你那時還沒這麼煩人。”
“兩三個月知道什麼?”
“是啊,你那時候都沒鬧過,現在十二三歲應該更一些。”
每回撞見他們父子這樣說話,姜都會安自己說算了,不教訓他了,要珍惜這最后的拌機會,一離京再回來就是十個月后。
哪怕再怎麼珍惜,日子還是一天天過得飛快,照衛彥的說法,這是過去十幾年里他覺過得最快的一次。才從國子監回來歇了沒幾天,又要復課,爹娘也準備帶弟弟隨船南下了。
從京城出發是一月中旬,先是乘馬車去港口,隨后登船起航。隨漕運總督南下的是整支船隊,包括下屬家眷兵卒護衛上千人,船上還裝載了路上食用的米糧蔬果煤炭之類。
衛煊從登船就很興,船行起來他更新鮮。一二月間還有些冷,船上風嗖嗖的,他著脖子往外看,盯著鴨綠的水面都能看上半天,還詩呢。
姜開始也覺得稀罕,慢慢就習慣了,要不是在給男人拿披風,就是在給兒子遞銅湯壺,或者燒水給他們煮茶。
閑著的時候也看看岸邊景,或者小憩一會兒,神好的時候會拿本書隨便翻翻。
走水路其實比陸路要快,也就十多天,船在濘州碼頭停下,聽說漕帥到了,濘州知府帶著家眷下屬到碼頭相迎。問大人準備停幾日?需要哪些補給?還說要是不趕時間他想請大人過府,以盡地主之誼。
濘州知府在奉承討好,他后面那些家眷小心打量著衛大人及夫人,看清楚以后,心下駭然。
太年輕了。
衛大人瞧著絕沒有四十,就三十四五的模樣,姿拔,俊逸非凡。他側跟著位婦,人更年輕,要不是衛親口說那是自家夫人,誰敢信呢?衛夫人邊又有個十歲小兒……或許還沒有十歲,他穿著寶藍錦,面容沉靜,瞧著有些年老。衛也介紹過他,說是家中次子,單名一個煊。
一番寒暄之后,濘州知府明白了,衛大人是南下途中順便想回老家一趟。他是隔壁宿州人,宿州府松縣的,從濘州碼頭過去,乘馬車,趕一趕也要三五日。
也是因為計劃了這個行程,他們特地提前出京,怕的是耽誤正事,哪會在濘州停留?
既然總督大人不方便,濘州知府不敢強留,他立刻派人安排馬車,說讓差開道,護送衛。去的還不是濘州當地的差,漕運上也派了一隊護衛,將要帶回老家那些東西裝好之后,他們跟著就往松縣去了。
濘州知府派出快馬,給宿州那邊捎口信,讓員們趕去候著,正二品大員誰都得罪不起,尤其這位還是前紅人,他在皇上心里能排一二位,但凡他有一一毫的不滿意,就有人要倒霉。
在總督面前,知府算個屁,至于底下縣令那些芝麻小更別說了。
這一路都有人小心伺候,哪怕晝夜兼程的趕路,鋪著厚實墊的馬車也不會使人覺得非常顛簸。如此滋味立刻就讓姜想到當初趕科舉的時候,鄉試那回顛簸得回了,后來上京是舒服一些,也不像現在這麼好滋味。
“沒想到小小一輛馬車也有這麼多學問,這比咱們京城用的還舒坦多了。”
衛過隙看著車窗外,聽說話才回過頭:“怎麼了?”
“只是想起很多以前的事。”
“近鄉怯?”
姜點頭說有一些吧:“我爹怕是想不到我們已經在回鄉路上,不知他見了我是什麼反應?對了,船上的事相公你安排好了嗎?咱們一走十天半個月真沒問題?”
“我讓他們先走,他們說今年南下早,半個月等得起,底下這麼說我就代了一下紀律。”
姜輕笑了一聲,說:“那就沒問題。”
衛問怎麼講?
姜在男人耳邊,低聲說:“可能你這些年辦的大事太多,底下人怕你得很,莫說他們,我看濘州知府開口之前都是斟酌又斟酌,就怕說錯話惹你不快。”
“我覺得自己春風和煦……”
“沒錯啊,我看你是春風和煦,可人家不那麼認為。”想想皇上平時也不怒,又有幾個人敢到前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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