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國將軍府的馬車,徐徐駛了貢院門前大街,然而,才到了街口,就停了下來。
梁護衛的聲音傳來:“夫人,前面的人太多,馬車進不去了。”
沈映月聽了,便抬手,起車簾。
貢院門口,被舉子和家眷們圍得水泄不通,眾人表各異,幾家歡喜幾家愁。
莫瑩瑩也好奇地探出頭去,卻見一個年過四十的男子,坐在街口的大石上,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訴:“我寒窗苦讀二十年!為何還是不了殿試!上天不公!不公啊!”
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叟路過,見男子如此崩潰,忍不住俯問道:“先生,你這是第幾次考會試了?”
那男子抬手,了眼角,道:“第七次了!”
老叟一頓,緩緩笑了起來。
男子有些不悅:“你笑什麼?”
老叟站直了子,淡然開口:“七次算什麼?”
說罷,老叟一把亮出了殿試名帖,道:“老夫可是考了十二次,才獲得了殿試的機會!”
周圍的人一聽,頓時都圍了過來。
“老先生!您中了?”
“恭喜恭喜!先生大才,守得云開!”
“先生可否分一下您的心得?好讓我等學學!”
老叟捋了捋下上的胡須,笑道:“這科舉之制,本來取的便是麟角!鍥而不舍,方能事,諸位還是沉下心來,備戰明年罷。”
老叟說罷,笑著離開了。
莫瑩瑩回過頭,看了莫衡一眼。
莫衡神復雜,眼下發青,應該是昨夜沒有睡好。
莫瑩瑩問:“馬車進不去了,要不我們走過去?反正也不遠了。”
廖先生坐在一旁,無聲點頭,面上也有一分忐忑。
莫衡沉默片刻,道:“我有些頭疼,不想去了……你們幫我看看罷……”
他想起方才那男子與老叟的對話,心里就涼颼颼的。
沈映月側目,對莫衡道:“勝敗乃兵家常事。若了,戒驕戒躁,若敗了,再接再厲……世間之事,不過如此,盡力便好。”
莫衡抬眸,對上沈映月的目,終于點了點頭。
眾人下了馬車。
梁護衛護著沈映月等人,向貢院門口的張榜走去。
不人滿懷憧憬地了進去,卻又灰頭土臉地失而歸。
每走近一步,莫衡心中的不安,便加深一分。
但他心中記著沈映月的話,暗暗給自己打氣。
莫瑩瑩最是積極,力到了前排,一緋,在人群中格外顯眼。
莫瑩瑩好不容易站穩,踮起腳尖,仰頭看去,頓時“呀”了一聲——“廖先生!廖先生中了!”
廖先生還與沈映月、莫衡待在一起,一聽到這話,頓時面上一喜:“真的!?”
莫瑩瑩連忙沖他招手:“快來看呀!”
一旁的舉子們,識趣地讓開一條路,廖先生等人連忙走了過去。
莫瑩瑩興高采烈地指著榜單上方,朗聲道:“廖先生考了第二名呢!真厲害啊!”
一旁的舉子們,都忍不住投來羨慕的眼。
廖先生目不轉睛地看著上面的榜單,喃喃:“我、我中了?我中了!”
沈映月笑道:“恭喜廖先生,心愿得償。”
廖先生喜不自勝地轉過臉來,對沈映月深深一揖:“多謝夫人提攜!小人萬萬沒想到,還能有這樣一日!”
沈映月連忙攔住他,道:“這是你自己厚積薄發的結果,要謝便謝你自己。”
莫衡也出笑容,道:“廖先生果真厲害,第一次會試便考了第二名!實在令人佩服。”
眾人笑逐開,莫瑩瑩又轉過頭去,繼續幫莫衡看榜。
莫衡站在外圈,也長了脖子,向榜單,可看了半天,也沒有看見自己的名字,不免生出了些許失。
沈映月看出了他的心思,道:“我們去前面仔細看看。”
說罷,便領著莫衡去了前排。
沈映月站定,凝神向榜單看去,上面麻麻寫了許多名字,看得人眼花繚。
沈映月微微蹙眉……這古代的張榜,實在是效率低下。
沈映月一目十行地看起了上面的名字,突然,眼前一亮!
沈映月拍了拍莫衡的肩膀:“莫衡,你中了。”
莫衡一愣:“什麼!?在、在哪兒?”
沈映月手一指——眾人順著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最后一列的最下面,赫然寫著“莫衡”二字。
方才這兒的舉子太多,下面的名字都被擋住了,于是莫衡便沒有看到。
他萬分驚訝地盯著自己的名字:“我……我中了!?”
想起這三個月的苦熬,莫衡恨不得一蹦三尺高!
沈映月笑著重復:“沒錯,你中了。”
莫衡喜出外,忍不住笑出聲來。
廖先生道:“多人苦讀多年,都不了殿試,公子一舉登科,實在是難得!”
莫瑩瑩莞爾:“看來我的狼牙棒還是有些作用啊!”
眾人忍俊不。
莫衡又有些不好意思,笑道:“雖然圍了,但卻是最后一名……”
他數了數——這次通過會試的,約莫一百人左右,若復核通過,應該全部都會進殿試,自己恰好是第一百名。
沈映月淡聲:“最后一名也沒什麼,說明上天看到了你的努力,眷顧于你。”
莫衡聽了,角高高揚起:“嗯!二嫂說得對,我一定會好好珍惜這次機會的!”
莫瑩瑩笑逐開:“以前都說鎮國將軍府是武將之家,這下可好!我們一下中了兩位貢士!”
“不過是最后一名,有什麼了不起的?”
一個悉的男聲響起,字里行間,都是譏諷的意味。
莫瑩瑩下意識回頭,一見來人,頓時蹙起了眉:“羅端,你怎麼在這兒?你不會也參加會試了吧!?”
羅端眼睛一瞪:連忙道:“你別胡說,本公子對科舉沒興趣!”
莫衡白了他一眼,道:“你是考不上罷……”
羅端面僵了僵,道:“我懶得理你……就算你們府上有兩個人中了貢士,也沒什麼可驕傲的。”頓了頓,他揚起下,指向榜首:“看到第一名的程思宏了嗎?那可是我的表叔!”
莫瑩瑩瞪大了眼:“表叔?”
沈映月靜靜聽著,暗自記住了這個名字。
此人是永安侯府的親眷,又是會試頭名,到了殿試,一定是莫衡和廖先生的勁敵。
莫瑩瑩涼涼道:“你說是就是?莫不是在吹牛吧……”
羅端一聽,連忙抬起手,指了指兩丈開外的一位公子:“那位便是我表叔,你們不信,可以過去問他!”
眾人轉頭看去,只見那程思宏著了一灰長袍,面榮與羅端看著有幾分相似,他正站在一顆柳樹下,與另外一位白公子攀談。
羅端的語氣充滿驕傲,道:“我這表叔自便是神,走到哪兒都是人人艷羨,你們這些凡夫俗子,怎麼比得了?”
莫衡忍不住道:“你這表叔應該長不了你幾歲罷?”
羅端不假思索答道:“表叔長我三歲,你問這個做什麼?”
莫衡悠悠嘆了口氣,道:“我說二公子啊,你也當真是可憐,本來有你兄長羅朔珠玉在前,就已經夠慘了,如今又來了個如此厲害的表叔……真為你的前途擔憂啊……”
羅端一聽,頓時變了臉。
他之前顧著為程思宏高興,卻毫沒有想起自己的境來。
莫衡搖搖頭,道:“二公子啊,我雖不濟,但好歹也考了殿試……你不如也回去想一想,日后到底何去何從,若是要準備明年的科舉,興許還來得及!”
羅端張了張,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表變幻莫測。
莫衡笑了笑,便與沈映月他們一同離開了。
幾人上了馬車,莫瑩瑩抿一笑,道:“莫衡,我發現你損人不帶臟字的功夫,又進了……羅端那張臉啊,真是白了又青,青了又紫……”
莫衡勾一笑:“都是和二嫂學的。”
沈映月抬起眼簾,看了他一眼,道:“我可沒有教過你。”
莫衡嘿嘿笑道:“是我自己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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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國將軍府的馬車離開后,羅端呆呆地站在原地,心頭仿佛被人澆了一盆冷水。
隨從提醒道:“二公子,程公子過來了!”
羅端這才回過神來,轉頭看去,發現程思宏向自己走來。
“方才你在和誰說話?”程思宏聲音淡漠,臉上無甚表。
羅端答道:“是鎮國將軍府的三公子,莫衡。”
程思宏長眉微,道:“榜上的最后一名?”
羅端訝異地看了他一眼,道:“表叔認識他?”
程思宏笑了下,道:“不認識……不過略看了一遍圍的名單。”
羅端這才想起來,程思宏素來有過目不忘的本領,在記憶一事上,無能能及。
羅端頓時覺得,自己就是再學上一百年,也不可能比得過他。
程思宏似是有些累了,便道:“我們先走罷。”
羅端點了點頭。
程思宏走之前,還回頭沖方才聊天的白公子打了個招呼。
羅端好奇地問了一句:“那位白公子,我似乎沒有見過。”
程思宏答道:“他是會試第三名,林宗然,我也是偶然認識的。”
羅端“哦”了一聲,遂跟著他一起離開。
永安侯府的馬車,駛離了長街,程思宏不經意向車窗外看去,只見白公子林宗然,靜靜立在路旁,沖他微微欠。
“公子,您何必對那程公子如此客氣?他不過是永安侯的表弟罷了。”
林宗然旁的小廝,忍不住抱怨起來。
林宗然淡淡笑著:“程思宏是會試榜首,日后,還有用得著他的地方。”
他的語氣謙和,但這話語一聽,確實極其高傲。
小廝有些不服,道:“若不是公子保留實力,有怎會讓他得了頭名?還有那個廖文松的,聽說不過是鎮國將軍府的一個賬房先生!他怎麼配排到您的前面!”
林宗然看了小廝一眼,悠然開口:“會試的名次并不重要……第一名也好,最后一名也罷,最終都要到殿試才能見分曉……況且,木秀于林,風必摧之……有程公子一人獨秀,已經足夠了。”
比起程思宏,林宗然卻更加關注榜上的另一個人——莫衡。
他京之前,主上便將所有參加會試舉子的名錄,都送了過來。
當時……明明沒有這個人。
到了今日他才知道,莫衡是沈太傅和左相共同保舉的……幾個月前還是個聲名狼藉的花花公子,沒想到搖一變,就了小有名氣的畫師,繼而一鳴驚人。
林宗然心中清楚,潛力比現有的實力更加可怕……何況,莫衡還是鎮國將軍府的三公子,假以時日,定然會為自己的絆腳石。
林宗然眸中閃過一冷,卻什麼也沒說,一轉,便離開了貢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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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國將軍府的正廳之中,眾人喜笑開。
莫二爺忍不住喜極而泣:“吾兒終于出息了!父親萬萬沒想到,你居然能考殿試!”
莫二爺想起莫衡曾經夜不歸宿,終日流連在外,只覺得恍如隔世,與他眼前的兒子,判若兩人。
老夫人也笑著點了點頭,道:“衡兒,好樣的,但會試只是第一關,萬不可自滿,要好好準備殿試。”
莫衡拱手:“祖母提醒得是,孫兒記下了。”
說罷,莫衡又轉看向谷先生,鄭重拜倒。
“多謝谷先生這些日子的教誨,莫衡益匪淺,先生在上,請學生一拜!”
廖先生本來也幾步上前,隨谷先生一起拜倒。
這些日子,谷先生也教會了他不東西,除了沈映月以外,他最激的便是谷先生了。
谷先生一貫嚴肅,但今日卻也慈祥地笑了起來:“老夫不過略盡綿力,公子聰慧,若肯進,假以時日,必大!廖先生一向沉穩,還需繼續保持。”
莫衡一笑:“多謝先生!”
廖先生連忙沉聲應是。
谷先生滿意地點了點頭,道:“如今,離殿試不足一月,兩位可要好好準備。”
莫衡認真點頭,可心里又有些犯難,問:“這殿試,一般都會考些什麼呢?”
谷先生沉思片刻,答道:“近年來,殿試上論政的重點,無非是民生相關的容。”
“民生?”
廖先生若有所思道:“這和百姓相關的一切事務,都算是‘民生’,實在是有些寬泛……”
這“民生”二字,往小了說,便是百姓的食住行,生老病死。
但若是往大了說,便是四海升平,社稷安穩。
莫衡也有些不著頭腦,道:“谷先生,到底如何理解‘民生’二字?”
谷先生笑了笑,道:“這個……就要你們自己會了……”
畢竟會試之前,考的都是書本上的容,而殿試卻是考驗學子對政事、局勢的思考。
這種形之下,往往是皇帝拋出一個問題,所有人的答案,可能都有所不同。
莫衡濃眉微蹙,沉默地思索起來。
廖先生的面也有些凝重,已經將中了貢士的高興,暫時拋之腦后了。
沈映月一直沒說話,此時才悠悠開口:“要理解民生,倒也不難……”
莫衡一聽,立即出聲問道:“二嫂可是有什麼好辦法?”
沈映月微微一笑,道:“這‘民生’的問題,你悶在府中也想不出來……這段日子你們都辛苦了,不如我帶你們去周邊郊游一番……興許能獲得些靈。”
莫瑩瑩一聽,連忙出聲:“那我也要去!”
廖先生也出笑意,點了點頭。
莫衡還沒來得及高興,卻突然覺得這畫面似曾相識。
他狐疑地看了沈映月一眼,小心翼翼地問:“真的……只是郊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