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沈定安最後一次相見,是送他離京那一日。
那時候的沈小將軍高大威猛,英氣人,他坐在高頭大馬上,臉上是自信的笑,一看便是常年習武的英兒郎。
而此刻的他,卻瘦得不樣子。
只看他整個人瘦得只剩一把骨頭,臉頰凹陷,帶著病態的青灰。除了那雙悉的眼眸,再沒什麼地方跟他以前相似。
除此之外,他原本強壯有力的長,如今也正歪斜著,一看便傷頗重。
楚淵不知他到底是如何潛的大堰,又是如何在這苦寒的荒漠中存活下來,能再見他一面,都覺得蒼天有眼,未讓忠骨堆雪,天人永別。
然而此時的沈定安,卻並不覺得自己如何苦,他也不怎麼在乎那條似乎不太靈活的,只笑嘻嘻說:「陛下,臣是不是很厲害?」
楚淵心中微痛,面上卻是不顯,只說:「下次你若還如此肆意妄為,朕定要罰你。」
說著話的工夫,軍醫到了。
楚淵讓軍醫趕給他醫治傷,道:「你是怎麼潛伏進來的?」
當著楚淵的面,沈定安也不瞞,直接道:「陛下知道臣學過羅孚語,二月時強攻羅孚大營,發現大營中只有不到兩萬兵力,臣就猜到他們的主力軍不在這裏。」
楚淵點點頭:「這一路攻到大堰,共遇敵三十五次,殲滅俘虜羅孚兵達三萬人,其他城中也有士兵駐守。」
沈定安剛要說話,突然上一陣劇痛,原來軍醫解開他自己隨便弄的繃帶,正皺著眉給他上藥。
「嘶,韓太醫,輕點輕點。」
韓太醫的跌打損傷最是出眾,年紀輕好,這一次就是他專門陪駕來的。
見沈定安給自己包紮這個樣子,韓太醫的臉不是一般的臭:「沈將軍,這是您自己的,您自己看看傷口都已經潰爛了,您都沒上藥。」
沈定安呲牙咧,卻沒吭聲,老老實實聽訓。
楚淵嘆了口氣,知道他不是不想上藥,而是在大堰要謹慎行事,弄不到跌打損傷的葯。沒有葯就只能幹熬著,大堰又酷熱,傷口不爛才怪。
看到沈定安模糊的,楚淵都替他疼。
不過暫時也不好問沈定安的傷勢,只道:「你今天肯回大營,一定是打聽到了什麼?」
以沈定安的脾氣,不探出線索本不可能回來,他看似灑,實際上固執得很。羅孚害死他父兄,他必然不會善罷甘休。
沈定安忍著上的劇痛,咧著說:「知我者,陛下也。」
「臣明白羅孚大營並不是主營,就了心思,偽裝一個跟臣長得很像的羅孚兵,一路跟著回了大堰。不過到了大堰,臣才發現將領們本沒有進城,反而在城外安營紮寨,等候靈臺宮的安排。」
跟著羅孚兵,才能畫出那份行軍地圖,沈定安領著他的親兵一路潛伏在羅孚兵中,最終費盡千辛萬苦送回了那份地圖。
可以說,那是用親兵們的命換來的。
楚淵道:「多謝你那份地圖。」
沈定安咧笑笑:「臣早就做好打算,這一次來,若不能一舉攻下羅孚,那臣百年之後,也沒臉面見父親兄長,不配做沈家人。」
就在這時,一道矯健的影出現在大帳門口,厲聲道:「我看你現在也不配。」
「罔顧軍規,目無法紀,肆意妄為,」沈如心邊說邊往裏面走,「沈定安,你好大的膽子。」
沈定安剛才被楚淵瞪都沒怕,現在見妹妹來了,頓時嚇得一激靈,差點從擔架上摔下去。
「姑,我錯了還不行嗎?你等我把要事說完再罵好不好?」
沈如心深吸口氣,沖楚淵行過禮,這才坐下來氣。
聽說沈定安平安歸來,從王庭往大營這邊趕,顯然一刻都沒停歇。
沈定安認真看了看妹妹的臉,這才繼續道:「當時臣為了送回地圖,錯過了羅孚兵轉移的大部隊,沒有立即跟上,不過發現他們全部從大堰撤走,一路往西南而去,臣便生了疑心,在城裏打探起來。」
大堰雖是羅孚都,也不過就十萬百姓,沈定安這樣一個生面孔,很容易引起別人懷疑,所以他就安份下來,一直等待時機。
沈定安是很能忍的人,不僅等到了大梁大軍,也終於打探到消息,這才趕向大營奔來。
他看楚淵和沈如心表都略放鬆一些,這才道:「陛下,臣打聽到了聖城在哪裏,明日,咱們就可以抓那大巫老賊去也。」
楚淵微微一愣,抬頭看向他,卻只看到他燦爛的笑。
他嘆了口氣:「朕還要多謝你。」
次日,大軍開拔,一路往西南而去,最終按照沈定安的畫的地圖,尋到了羅孚的聖城。
此刻的聖城,還留有兩萬騎兵。
這一次,除了重傷的沈定安,其他將軍全部出征,同羅孚進行了最後的廝殺。
戰火紛飛,四濺。
歷時半月之久,大梁軍終於攻破聖城城門,攻了這座羅孚人的聖地。
出乎大梁將領的預料,這座比大堰還要防守森嚴的城池,居然空的,城中幾乎沒有多百姓。
大片大片的空地上,豎起一個個墳堆,用鮮寫就的墓碑看得讓人不寒而慄。
而僅有的幾百名百姓,也都站在自家門前,麻木地看著大梁軍,彷彿本沒明白他們在做什麼。
沈如心騎馬走在最前面,對仇志道:「這不像是個聖城。」
說是邪都還差不離,麻麻的墳堆和普通百姓的石頭居所錯在一起,綿延數十里,這麼一看,便能知道聖城葬了多人。
沒有一千也有幾百了。
此時是正午時分,烈日當空,可聖城裏卻森森的,彷彿照不了這片土地。大梁士兵們看著如此景,都是皺起眉頭,覺得分外不舒服。
這一次,楚淵也跟著一起進了城。
他跟堅持要跟來的沈定安行在隊伍中央,倒很安全。
沈定安對楚淵道:「陛下,聽大堰百姓言談之間,都是對聖城的嚮往。說只有最虔誠的浮屠子民才能搬去聖城,從此為天神的子。」
楚淵冷笑道:「他們沒說錯,死了不就回歸天上?」
沈定安一聽他這麼說,頓時起了一皮疙瘩:「陛下您別講了,臣害怕啊。」
楚淵瞥他一眼:「自顧自跑來羅孚,也沒見你害怕。」
沈定安沒吭聲,待一行人行至最顯眼的那個石頭城時,他才道:「陛下,那個大巫是不是在用羅孚百姓下咒?這人數也太多了。」
越往裏面走,墳堆越集,絕對超過千人。
聽楚淵提過隻字片語的沈定安,一下子猜到了大巫在做什麼。他在用羅孚百姓的鮮,巫咒大梁,巫咒楚淵。
這代價,比凈塵法師猜測的還要大。
而且大巫此行普通百姓並不知曉,都被蒙在鼓裏。
楚淵心沉重,他覺得大巫一定是瘋了,不知道他到底求的是什麼。
聖城其實並不大,外面豎著高高的石頭牆,讓人看不清裏面究竟。而羅孚士兵也全部駐紮在城外,沒人能進城來,現在他們攻破城門,也終於明白為何士兵無法進來了。
此番進城的不過兩千人,大軍圍守在城外,楚淵本不怕有什麼危險。
等到了最大的石城前,楚淵才發現這裏味很濃,外面的平臺上,青白石頭臺階上的跡還沒幹,深深淺淺,疊了一層又一層。
楚淵命人打開閉的石門,濃重的腥味撲面而來,沈如心不敢讓楚淵涉險,便領著親兵率先進石城中。
這裏應該就是所謂的點星臺了。
不多時,裏面就傳來一陣廝殺聲,待聲音漸消,一名大梁士兵才出來道:「陛下,可以進去了。」
楚淵點點頭,讓士兵背好沈定安,一路往裏進。
這座酷似堡壘的點星臺裏面跟迷宮一般,都是一扇扇暗門,越往裏走,腥臭味越濃,一看就不是個好地方。所幸楚淵這一路都親臨陣前,也已習慣戰場上的腥風雨,若還是以前的他,這會兒指不定就要吐了。
待行至最後的幾個石室里,能看到地上躺了許多穿朱紅短褐的青年人,一個個都是瘦弱單薄。因為已經死去,更是顯得面青白,異常嚇人。
沈定安道:「陛下,他們應該是選□□的巫者,跟之前去咱們大梁的那個大使一個份。」
楚淵點點頭,沒有多言。
直到進最後一間石室,楚淵才知道為何這裏腥味這麼濃。
只見寬大幽深的房間黑漆漆的,中間豎著一個巨大的池,池子裏的水已經變了,黑漆漆得讓人渾發冷。
一個一臉霾的中年男子站在池子邊,在楚淵進來的那一刻就看了過來,也不知為何,他的眼珠都是一片赤紅,看起來分外嚇人。
楚淵知道,這一定是大巫。
反正大巫已經被制服,楚淵也不怕,他往前走了兩步,用羅孚語問他:「你是大巫?」
大巫顯然沒想到他竟然會羅孚語,聽罷微微一愣:「是吾。」
楚淵沒有在意他奇怪的發音,只是淡淡道:「你就是用這數千百姓的命,巫咒的大梁吧?」
大巫倏然沉下臉來,沒有說話。
無論大巫的巫咒沒功,楚淵都不會讓他得意,便道:「你猜,你功了沒有?」
大巫開口了:「功與否,只看心意,天神會降下神諭,會讚揚他最忠誠的信徒。」
楚淵一聽就知道他腦子有病,還病得不輕。
「所以你一廂願,用羅孚這麼多百姓做賭注,只為你自己的信仰?」楚淵一字一頓,「你可真無恥啊!」
大巫厲聲道:「你大膽!」
一路走到這裏,楚淵反而心如止水。
他出長劍,一步一步行至大巫面前,盯著他的眼睛道:「你輸了,你得一塌糊塗,羅孚已經完了。」
楚淵把那柄長劍豎在大巫膛前,乾脆利落把長劍刺他的膛里:「去見你的天神吧,看他還會不會庇護你。」
大巫沒想到他這麼乾脆就了手,一雙赤紅眼眸瞪得很大,嚨里發出「咔噠」聲,最終只吐出一口來,什麼都來不及說。
就在此時,天際一道雷鳴,轟隆隆劈在點星臺上。
一行人迅速退出來,才發現外面已是大雨忽至。
豆大的雨點墜落在臺階上,沖刷著濃得化不開的。
楚淵站在那,遙蒼穹。
一切都已經結束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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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有一件大好事發生了,咩咩咩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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