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氣徹骨，群鬼萃焉

宋如樸被踢開后臉的喜仍是不減，剛還上前再攀談一番，但很快，又被小園中衝出來的幾頭青面獠牙的厲鬼逮住。

也不容他分說，上來便是狠狠一頓老拳伺候。

直將宋如樸打得雙手凄慘抱頭，連聲討饒后，才不耐煩將他提溜到腋下，渾像是抱住了一捆柴禾。

「懂了！你們不是沒吃過好豬，你們是這輩子就沒有嘗過豬的味道啊！」

宋如樸看著立在幾步之外，一臉平平淡淡，仿是事不關己的陳珩，心中大慟：

「珠玉在前，為何還要死纏我不放？就算現下是做鬼了，又何至於瞎了這般模樣？黑白都不辨的嗎？！」

「是小姐自要同你宋如樸婚，又不是老……」

從小園中氣定神閑，緩緩追出來的長舌鬼瞥了陳珩一眼，在一怔后，又注目向宋如樸，嘆息道：

「姑爺，今天便是婚的日子，府里大大小小的鬼皆是盼著這一天許久了，都是等著在這大喜的日子裏，暢快吃上一番食呢，伱莫要再自誤了！」

長舌鬼惻惻看著宋如樸，兇相畢：

「小姐既看上了你，那便是你的福氣！

你縱是不想從，想耍些鬼主意，也莫要選在今天裏挑事，耽誤了府里大夥的吃食！不然絕是饒你不得！」

擒住宋如樸的厲鬼們都應和起來，低頭齊刷刷盯向宋如樸，神中滿是不善的厲。

只待得宋如樸再敢出言辯駁，就仿是要將他生吞活剝了下去，吃個肚圓。

「我的本意，也不過只是想來討上一杯素酒喝喝，何至於遭上此厄？」

宋如樸一時心如死灰：

「早知如此，我就應該在府中死活不出來，讓你們這群奴材乞索兒尋上個百年，都不著門檻……」

長舌鬼冷笑不語，只一揮手，便喝令眾鬼將其抬回房中洗漱打扮，換上新服。

陳珩看著宋如樸像頭被捆住四蹄，即要被置在案上宰殺的豬，口中悲聲不斷，掙扎的也賣力。

但還是只過得幾息功夫，便漸次遠去，被一把扔進了廂房之中。

「這位是？」

陳珩問向側的紫鶯。

「宋如樸，這次的新姑爺。」

紫鶯不由地臉上現出尷尬之，將頭一低，悶聲道：

「這位同白公子一般，都是不食食的景修，都是巧了。」

陳珩此番化名為白道全，自稱是從一本古籍中取名而來，紫鶯也便在以往的稱呼面前，加了他胡編就的這個姓氏。

「這位宋姑爺好似並不樂意親，看他方才的模樣，還有將我一併拖下水的意思？」

陳珩笑笑：

「敢問紫鶯姑娘，這其中是存著什麼嗎？」

「哪有什麼？無非是這小子心高氣傲，還有小姐可能在形貌上……稍稍，只差上了一線……」

紫鶯搖頭，微微出一不易察覺的冷笑，也不再多言，只帶著陳珩一路穿過小園、亭閣，步宅邸正廳之中。

目所見，便是一片張燈結綵，敲鑼打鼓的熱鬧場面。

而這座鬼宅的正廳雖然頗是寬敞廣大，卻也容納不下如此之多的鬼客。

於是在正廳之外那片可以跑馬般的白地上，又起了十二頂大華蓋，每一頂華蓋都鋪設上地，上設宴席。

這時候，陳珩似是來得晚了些，不僅是正廳，連白地上那十二桌宴席，都已是滿滿當當。

大鬼小鬼南奔北跑，滿空走。

風颯颯，黑霧漫漫。

赤發鬼、黑臉鬼、牛頭鬼，弔死鬼、溺死鬼、刀勞鬼、夜啼鬼、蓬頭鬼、僵鬼、瘟鬼、產鬼、腹鬼……

一夥伙拖腰折臂，或無足，或斷頭的鬼魅在縱歡樂，吃人飲，場中的無數嚼食聲伴著大笑聲，氣氛一時森詭至極。

陳珩見狀笑了一聲，朝紫鶯一拱手，也不再多說。

目巡掃一圈后，就隨意尋了一桌稍稀疏些的宴席，補了上去。

「白公子？」

紫鶯見狀微微皺眉，本想將其引去正廳中，但見陳珩已然駕輕就般自己選了個座次。

遲疑片刻后，還是作罷。

「坐在白地？倒也好……周遭雖儘是些孤魂野鬼，登不得大雅之堂的，但離小姐也遠，也不失為是樁好事。」

紫鶯心頭暗忖道：

「以小姐那混不吝的子，見了白公子，說不得又要同我來爭搶，只可恨我世低微，卻是爭不過……

能拖上一日，便是一日，最好等我玩膩了，再將白公子送給小姐罷！」

一念至此。

心中不由得便湧起一憤火來。

不止一次……

所看中的小郎都是被岳小姐強自索去，還沒等玩個盡興，就生生奪走。

這般被糟蹋過的貨，便是事後再全須全尾的奉還回來，紫鶯也嫌棄腌臢，索一口就將其嚼食了，當佐酒的干點心。

這樣反覆幾次下來，便連心底，也是有了一說不清道不明的緒。

若非是顧忌山壺公和飛花婆婆積年的兇威，毫不敢相抗。

紫鶯只恨不能將岳小姐用百般酷刑折磨個遍，再一口口活活吞吃了。

「看白公子格不甚強健的模樣，應也是個不經玩的，反正今兒這口頭湯我紫鶯是喝定了，天王老子都別想搶！」

最後深深看了陳珩一眼，轉就走，心道：

「老娘是個憐香惜玉，知冷知熱的，那岳小姐可不是……

若想求見山壺公和飛花婆婆，還得看白公子你板夠不夠，別被那賤婦在床榻上翻個給死了！」

而另一。

陳珩已泰然自若地開了幾個想同他爭搶空位的鬼，手挪了把椅子過來，就坐上去，也不管那幾個鬼的咒罵，面上仍是微微帶著笑意。

左右同桌的兩個鬼都側目過來看他，眼神里略帶著點好奇。

一個是皮包骨頭的膏肓鬼，滿發綠，周散著各種古怪的藥材氣息，雜糅了一人聞之嘔，頭暈目眩的香膩味道。

而另一個，則是量足有三丈高的長鬼，如若一個小巨人。

他也不用座椅，只是箕坐在地，卻還是比宴席上的所有鬼都要更高，尖細的頭顱幾乎撐到華蓋了。

「小弟白道全，見過兩位兄長。」

他拱了拱手，道。

桌上的眾鬼都在大快朵頤，為了爭食，甚至還有扭打一團的，場面一時甚是嘈。

也唯有這膏肓鬼和長鬼從百忙中空抬頭，打量向剛座的陳珩。

「賢弟這面貌是從哪學來的？好本領，好本領！」

膏肓鬼咽下口中的乾，贊了一句：

「老哥哥我長得糟糟的，賢弟卻是弄得一副周正的好模樣，怎麼搞的？莫非是什麼鬼道不？」

他了角，意猶未盡開口道：

「我若是有賢弟這副好皮囊，早就去當飛花婆婆的面首了，去同那山壺公做個同道中人！日日食都管夠，吃的皆是些皮的鮮甜小人，好不快活！

哪像現在這般，為了吃口食，都是要賣屁！

去了大半條命，得手的只是幾人骨頭，還只是老嫗老叟的大骨！好不可憐！」

周圍眾鬼聞言皆是鬨笑一聲，鬧一團。

「這位賢弟倒是面生，某實是第一次見。」

右手邊的長鬼慢悠悠嚼著一副心肝，待得細細吃干抹凈了，才將頭頂華蓋曳下的帶拽低，認真抹了抹。

他看向陳珩，拱手道：

「我看方才是府里紫鶯姑娘送賢弟來的，不知賢弟可與相麼?」

長鬼這話一出，不僅是膏肓鬼停了進食，連幾個始終都是在埋頭大吃大嚼的鬼，都訝異將頭抬起，看向此。

「萍水相逢罷了，小弟一介孤魂野鬼，又哪能攀得上這般高門大戶？諸位還是莫要拿在下做取笑了。」

陳珩嘆了口氣，搖頭道。

「他娘的！小白臉就是貫會裝模作樣，滿言語就沒一句是真切的！」

膏肓鬼心頭暗罵，勉強出一個笑來應付，又繼續手去搶食，得杯盤碗盞叮噹響，

這時。

他似是覺空中水氣仿是突然多了些。

在吸鼻腔后，渾然是漉漉的一片。

膏肓鬼打了個飽嗝，又用力嗅了幾口，搖搖腦袋，很快便拋之腦後，不再多想。

而不單單是他。

正廳和十二頂華蓋下，數十頭鬼都是約察覺到了這變化。

不過那突然增多的水氣也僅是在尋常範疇中，並未存著什麼異樣，綿綿微微，稍不注意，就會略過。

便也不疑有他，繼續尋歡作樂起來。

席間觥籌錯，厲笑森森。

奼紫嫣紅是心肝，五六是肚腸……

只聽得啯啅之聲接連不絕，眾鬼如若虎啖羔羊般，渾像是了三日三夜，轉瞬間便將席上的都吃干抹凈，連骨頭都並不放過，還要細細嚼碎，連同碎茬子都一併咽下。

見陳珩始終不筷。

邊的長鬼認認真真著盤中剩下的。

一邊隨手打翻了幾個想同他爭搶盤的鬼，一邊疑問道：

「賢弟為何不食，這可是真真切切的人上的，不是什麼鴨牛羊來做糊弄的，味道最是香可口不過了，過了這村，便是再無這個店了。」

「是極，是極！」

膏肓鬼也含糊不清介面道：

「今番的岳小姐可是大方的很哩，只要肯來赴宴的，都能有食吃，好奢遮的人！也不知新姑爺是何等的好福氣，莫不是個十世善人，才修來了這等緣法？」

「我是個景修，卻是不用食的。」

在長鬼的注目下，陳珩搖了搖頭。

景修？

長鬼和膏肓鬼一時呆住，目詭異，良久才訕訕偏過腦袋，咳了一聲，面極是古怪。

「景修味道也頗不錯，上佳的干點心……不對！」

膏肓鬼剛下意識嘀咕了一句，便意識到說了，忙尷尬偏過臉去，不敢再看陳珩。

「賢弟還年輕，是不曉得食的妙滋味呢。才會說出這等話來。」

長鬼也是急忙咽下一口唾沫，從陳珩上收回目，了腦袋，故作鎮定道：

「如今上的菜肴還尚是『文吃』的把式，並不過癮，莫說賢弟你看不上，便是愚兄，也是吃得味如嚼蠟，並不開懷。」

在長鬼說這話時，幾個因為跟他爭搶盤子不，而被打翻在地的鬼都紛紛嗤笑起來，往地上吐唾沫。

長鬼依然神自若，繼續道：

「接下來上的『武吃』，那方還是今遭真正的重頭戲！

不是愚兄胡吹噓，任憑你再是如何的景修，只是吃上一口，都要變上兆修！」

周圍滿是各種森怖鬼影在來回走，喧鬧嘈雜，鬧騰騰一片。

桌案上斷肢殘骸的臭和鬼們上的膿腥氣味攪渾在一，讓人忍不住就要嘔吐出來。

見那個岳小姐還遲遲不至，陳珩也只得下心頭殺意。

為了不顯得格格不，便和邊長鬼搭起話來。

而這頭鬼在說起「文吃」和「武吃」之別時滔滔不絕，顯是別有一番心得悟，讓附近幾桌的鬼都不由得聚集過來，滴答答流著口水，聽得全神貫注。

文吃不過是將烹，做菜肴。

武吃卻是生吞活剝，講究一個全須全尾，慘和哭嚎聲，皆是用來取樂佐酒的上佳調料……

在長鬼繪聲繪的敘述之中，附近的鬼們儘是食指大，肚腑中的聲轟轟隆隆，此起彼伏。

還有不鬼，惻惻將眼瞟向陳珩這個所謂的景修，目中藏著厲和飢。

便是連長鬼。

也是看了他一眼，又看一眼，再看一眼……

「鬼之中居然還有相食的？而且看這態勢，吃食的兆修居然也會將景修視作食糧？世事玄奇，還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陳珩目微微閃，心下暗自道。

這時。

長鬼才正講到他第一次「武吃」時的經歷，卻還未等他津津有味敘述完。

只聽得一聲震天般的鑼鼓發響，接著便是鼓樂齊鳴，綵帶飄空。

在贊者的高聲唱禮聲中，穿著新服，面無表的宋如樸率先在幾個侍的擁簇下，跌跌撞撞地從裏屋轉了出來。

他四一眼，眼眶霎時便紅了，久久站在原地並不作，還是被幾個侍暗自推了一把。

才不不願出手，視死如歸般閉上眼睛，折過去，將岳小姐牽來了正廳。

地面微微一震，細小的土礫短暫滯空了幾瞬，才撲騰著落地。

群鬼的聲音霎時一寂。

便是連喧天的鼓樂齊鳴聲，都被猛得的一寂。

那撼地般的腳步聲一點點接近，愈來愈大，最後竟有如雷擊般，將房樑上的積年灰埃都簌簌震得抖落。

「這便是岳小姐？倒還真是名副其實……」

陳珩將目看去，瞳孔微微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