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旋開旋落旋空

「提早了一個時辰？」

「是。」

「神符？」

「已用了。」

「那老祖呢？」衛令姜問。

陳珩用手指輕叩了叩自己眉心，沒有開口。

……

兩人又異樣地沉默了片刻。

在衛令姜後。

青枝氣若遊地打了個哈欠，懨懨瞥了兩人一眼，將手裏捧著的水罐裝的蓮實湯嘿呀一聲，用力舉到頭頂，咕嚕咕嚕猛灌了幾口。

「八字都還沒一撇的事呢，小姐在急什麼……等幹掉了這頭惡嗔勝魔后，還不是要回返赤明派，在『九皇常金闕』天裏坐牢！大家一起狠狠地坐大牢！」

心裏嘀咕歸嘀咕，上作卻不停，隨著臉頰一鼓一鼓，水罐里的蓮實湯，眼見著就要見了底。

「還有小姐師傅，肯定是看這小陳不爽的！拙靜老道姑！那個不近人，沒人喜歡的乾瘦老癲子！

等青枝了妖族的大聖，一定要把捉去填歸墟，讓天天都待在海眼裏！」

想到這時，不有些洋洋得意，臉上忍不住要出笑來。

卻在下一刻，偏偏被一顆蓮子給正中卡在了嚨里，嗆得狠狠連翻白眼，撕心裂肺地咳了起來，滿地撲騰打滾。

……

「有那張籙在，你會沒事的，一頭天魔而已，還奈何不了它。」

衛令姜深深吸了一口氣道。

「其實，我一直想問了。」

陳珩淡淡抬起眼簾，忽得開口道：「難道不是太湊巧了嗎？」

「湊巧？」

「這一切，自我與師姐相識至今，所有的一切。」

他低聲開口：

「師姐難道不覺得……每一步，都像是被人心設計過，像是有人故意要引著我們去走的麼？」

為什麼偏生道左相逢？

為何衛令姜會得手《散景斂形》，又為何與他的「太始元真」又正巧相契？

符參老祖、金神符、天魔和懷悟主……

「師姐的試法，是要自己獨力除去那頭惡嗔勝魔，才能算得功？可難道，我便不算是外力？」

陳珩靜靜看著，開口：

「我的真炁配上散景斂形，正巧能欺瞞應……師姐曾說過你下山前，便只被下賜了一張符參老祖所化的萬里照見符，再無他，看來不單是師姐打著借刀殺人，引外力除去天魔的心思，師姐的宗門前輩，只怕也是如此作想？

可引外力的前提，是要能欺瞞天魔才是。它若是覺察到了什麼高明的真炁底，定會投鼠忌，不會出天魔本相來，那借刀殺人之事，也自是無從談起。

而若是師姐只隨意尋了一人來相助，一個真炁品秩低弱的。

那他因著資質的緣故，也不會被懷悟主看重贈丹，更莫說要在懷悟中奪得前三名次了，此法亦然不可行。」

衛令姜定定看著他，了，卻沒有說出什麼話來。

「真湊巧？不是嗎？」

陳珩沉默良久，而後無聲笑了笑：

「若師姐沒有遇上我，若我也不曾與你相識，僅憑著一張萬里照見符，又要怎麼除去惡嗔勝魔……」

明明只是練炁境界，卻偏生要不假於人手，收攝一頭天魔。

可衛令姜上，卻又莫名備了金神符等等手段。

其中曲曲折折，彎彎繞繞。

就好似。

是分明就要讓他們相識的一般……

「湊巧？倒也是，很像是我派太文妙道君慣用的手筆。」

衛令姜心下悵惘，筆直迎上陳珩的目，默默想到：

「要消解艾氏贈法的恩，有的是辦法，為何非要除去艾媛煉出的惡嗔勝魔，才能算作數？又為何偏不得旁人助力，要我以靈來做此事？道君究竟是什麼用意，還有那樁機緣……」

除去惡嗔勝魔后。

能助度過純三災其一的那樁機緣……

「師弟，就是我的機緣嗎？」

衛令姜在心裏對自己說。

一種綿綿的，像針般的刺痛讓眼神閃了閃，兀得便也難堪似的猶豫了。

「既然覺得蹊蹺，為什麼不走呢？」

直到過了好一會。

才聲開口。

炎熱的暑氣像煙一樣的上升。

越過他的肩膀，能看見遠樓閣正被覆在一片深金瀲灧的照里，仿如一個易碎的琉璃水泡，迷夢般的恍惚，又近在咫尺，只要用手一，就能碎它。

「為什麼不像那個袁揚聖一樣，離開這裏，又為什麼要幫我？」

衛令姜有些希冀他的答案，卻又害怕不是自己想要的那個答案，下意識低下頭去。

「伱其實可以走的。」

慢慢握了垂在邊的纖長手指，也攥了藏在袖中的那支特意準備的花枝，目像黏死在了地面了般，怔仲瞧著那幾道細小的木。

好似過了很久很久，時間在難堪的等待中被一寸寸地拉長。在衛令姜以為他像是永遠也不會開口的沉寂漫長后，面前的影突得了，搖曳出錯的暈。

人的影子被長長投到角落的壁上，模糊不清。

「因為我在意你。」

他說。

衛令姜驚異抬起頭。

陳珩面上是一種從未見過，也很難言說的神，似是自嘲，也似是著一莫名的諷刺，如。

這種種緒在他面上一閃而過，快得讓衛令姜都未曾反應過來，最終，所有的都消無下去，只餘下了一片深邃的緘默。

在衛令姜甚至疑心自己是否聽錯，心慌意之際，面前的人接著開口。

「師姐，因為我在意你。」

陳珩又重複了一遍，一雙眼靜靜地看著人：

「從沒有人像你這般的待過我，不管是一時真心，還是魔下的假意。

從沒有人，像你這般的待過我……」

他的語氣平平淡淡，並不起什麼波瀾。衛令姜心跳卻突得快了起來，難以言喻的覺擂著，像是要被口都撕開。

「所以，有些話我必須要對你如實開口。」

陳珩垂下眸，淡淡開口：

「我此生只——」

「不要說了！」

衛令姜見地打斷了他。

「師姐。」

「不要說了……」

陳珩與對，衛令姜聲音甚至出了一哀求來。

「我不知道這是魔還是什麼，你等等我，至不要是現在……行嗎？」

陳珩頭微微了，但在那種沉默到近乎蕭索的目下，手指了，終是偏開了臉去，沒能說完剩下的話。

「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又是一陣無言后，衛令姜突然開口。

陳珩搖頭。

「是逢巳節，奉天的祭典，等你回來后，湖岸會放燈的。」

衛令姜執拗看著他：「你知道逢巳節嗎？」

短剎的安靜后，在看見陳珩再一次搖頭后，衛令姜一直握的手指終是慢慢鬆開，角的弧度越拉越開。

「等你回來后，大家一起去看放燈吧。」

雙目一眨一眨，若笑地著他，不容拒絕地開口：

「我衛令姜，赤明派真傳，衛令姜！」

「陳珩。」

他凝視著，抬手，心裏長長地嘆息了一聲，終是也萬般複雜地打了個稽首：

「練炁士，陳珩。」

……

……

腳步聲漸漸遠去，那一片翻飛的素白角在幾息過後，也沒在了視線里。

衛令姜此刻神終於徹底放鬆了下來，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竟有種劫後餘生的荒謬，像到了的小狐貍，振握了握拳。

這時候，才總算有暇將目投向青枝。

怔了一怔后，旋即頗多無奈地拎起領，一掌拍向後背，將卡在嚨里的那顆蓮子給了出來。

在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和乾嘔后，青枝翻了個大白眼，緩緩從地上爬起，面無表瞧著衛令姜。

「……」

衛令姜有些窘迫轉了個，青枝不依不饒到面前，眼睛一眨也不眨。

「我不是故意——」

「沒關係，小姐不用管我，青枝死了也沒有關係的，反正小姐也不在乎，青枝一隻鳥也可以在死後過得很好。」

青枝角一歪：

「小姐以後把心都放在他那邊吧，青枝了自己會翻垃圾吃，好吃的很，了會挖雪喝，再見小姐，青枝會照顧好的自己，祝你幸福，以後沒有我的日子裏，你——」

「等到回返山門后，讓你出天玩一個月，行了吧！」

衛令姜聽得頭大，一把將抱起：「一個月！足夠讓你去東海玩一轉了！」

「此話當真？！」

青枝瞬得喜笑開，抱住衛令姜脖子開始討價還價：「兩個月！」

「絕無可能，那你還是別出去了。」

衛令姜搖頭。

青枝聞言，高高豎起的耳朵頓得耷拉了下來，一臉苦相。

「不過，小姐剛才裝得像樣啊，可憐的……如果不是青枝跟你太，險些也要被你騙過去了！」

長長嘆了口氣，又有些好奇道：

「剛才你知小陳是要直言拒絕你了，卻巧妙用了裝可憐讓他心，趁著他猶豫，又轉了話頭，約好兩人去看放燈，堵他的，讓他更加說不出話，幹得漂亮啊！

以退為進這一手，小姐是從哪學來的？」

「你。」

「我？！」

青枝大驚失，慌張擺手：「我還是只個小鳥崽子，出生都沒多久呢！你不要講的啊，平白毀人清譽！」

「是從你珍藏的那些人間話本故事裏學來的，沒想到還真有用。」

衛令姜搖頭：

「看來『萬象紛雜，道通同一』此句，果然還是有些道理在的。」

「這好像是紫府旨里的話吧，說的是靈氣屬相，又不是這個。」

青枝翻了個白眼：「小姐你不要欺負我沒讀過書。」

「他方才撒謊了。」

衛令姜仿是沒聽見這句話。

只是開心抱青枝，兩隻眼睛彎得像月牙兒似的，方才在陳珩面前的那忍的哀慟早已然無存。

明麗面頰上，浮出兩個淺淺梨渦，道：

「逢巳節明明就是容國的節慶，他在容國住了十幾年！怎麼會不知道逢巳節呢！」

「……這能說明什麼？」

青枝撓著腦袋。

「他的心還是了！」

衛令姜輕輕皺了皺鼻子，有些小小的得意。

「那不是心，是心了吧……看小姐可憐，像是哭出來了一樣，心了。」

「你閉！」

衛令姜不聽。

頃，又有些猶豫，躊躇半晌后，終是眼神一凝，下定了決心。

「青枝，我要帶陳珩回赤明派！」

說道。

「小姐瘋了？赤明派可是堂堂八派六宗之一，又不是什麼五宗，說進就能進的！」

「我上共有六十四件大道功，再加上熙真人留下的那兩天外藏，這二者加起來，應當能換一個下院的機會。」

衛令姜淡淡開口：「待得他了下院，在我的看拂下，他拜赤明派也不過是時間長短，早晚的事。」

「你要把藏都給讓出去啊？！」

青枝此刻真是吃了一驚：

「可丹元大會呢？怎麼辦？小姐若是取了那兩藏里的東西，定能同玉宸派的君堯一般，在丹元大會上留個名次的，說不得還能爭個魁首呢！若是讓出去了，丹元大會上怎麼辦？！」

「熙真人乃是天子命格，那兩天外藏也是所有藏中最貴重的，非得同有天子命格者，才能夠開塵。」

衛令姜不以為意：

「可天子又何其難尋，姑姑艾媛和上虞艾氏的人自作主張，替我找了那麼久，都沒半點行蹤，這種事又哪是急切間就能做到的？

不過，他們似是還以為我是要天子的命格，來修行門中的『通幽觀』大神通，倒是南轅北轍了。」

青枝聽到這話，難得沉默了半晌，良久才抓了抓下，搖頭道：

「小姐，像這樣做，值得嗎？」

「值得！」

衛令姜笑了一笑，眼波流轉間，似藏著萬語千言：

「他既要求長生，那我衛令姜便給他長生！等他到了赤明派，日積月累下，他陳珩縱是一顆油鹽不進的鐵樹，早晚也得開花！」

……

……

此刻。

浮玉泊正中的一座浦嶼。

兩頭丈許高的天馬正拉著一座羅蓋寶車，緩緩降在了一座長寬足有三百丈，四角塔樓各是分立著四象銅雕的巍峨大闕前。

彩盈空，煌煌搖搖。

宮闕正中立有一幾是通天的紫紋盤龍大柱，深深聳雲靄雲之中，直似一鼎定四維的神鋒般，人一眼都難見盡頭，嘆為觀止。

在送得陳珩來到這座巨大宮闕后，柴仲宏也不多留，只拱手笑了一聲，便驅車告辭。

陳珩在目送他遠走後，將袖袍一擺，也毫不猶豫，大步朝向宮闕走去。

還未等得他大門，便早有幾個侍立在側的綵侍笑盈盈萬福一禮，將他往這座宮闕深去引。

廊樓百轉、水榭花池、玉梯高閣、跳臺金橋。

縱目所見的，都是種種華麗雕飾，人目不暇接。

這宮闕果然是大的出奇，便是足足居住容納下數百人，都綽綽有餘，也不知哪偏殿，還遠遠傳徹出笙簫玉笛的清音，宛轉悠揚，煞是娛耳至極。

待得穿過了三五重院庭，又繞著浮橋走了幾轉后，過不多時，侍們突得在西南一座殿閣中停下，齊聲一禮，聲道：

「請尊客先沐浴洗。」

陳珩微訝。

這時刻，腦中又復傳出符參老祖的聲音來。

「放心，這可不是甚麼人計，是那狗屁天魔要開始來試你了！將氣機骨都攝住，勿要打草驚蛇，功虧一簣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