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蕭盛遞煙的手懸在半空,抬眼看：“戒煙了？”

他咬字輕，語氣玩味,似有不信。

沈千盞笑了笑，沒接話。

的笑容溫和得，仿佛并不在意他話里的輕狂。

可一旦細看便能發現,注視蕭盛的目冷淡疏離,像隔著一層明的壁壘,將他隔絕在外。

蕭盛識趣,沒再強求。

他收回手，將煙叼進里,偏了偏頭。

他后跟著的助理見狀,很練地上前一步，替他點煙。

傍晚風大，幾人又站在風口。蕭盛這支煙點了好一會，才終于了芯，燃了。

他深嘬了一口，視線從喬昕、蘇暫臉上一一掠過，落向季清和——這男人的風華、氣度皆是上乘，不像尋常的工作人員。

蕭盛和沈千盞同在一家公司,互為同事，對彼此的陣營了如指掌。

季清和面生，皮相又出，難免令他想起最近流傳得較為火熱的一則風流八卦。八卦里說，沈千盞特聘了一位鐘表修復師做顧問,顧問年輕英俊，如宋玉貌比潘安，整日與沈千盞同進同出，形影不離。《時間》劇組里有不工作人員都見過這位顧問深夜出沈千盞的房間，舉止曖昧，關系不明。

他原以為這消息是假的。

沈千盞的自律，縱是一百個人間絕了站面前，也絕不染指。頂多捧場好，逢場作戲，人怎麼來的怎麼把人退回去，完完整整，連頭發都不會掉。

這位能讓連出差都帶著，顯然傳言不虛。

他不聲地移開視線，向沈千盞說明來意：“我想請你吃個飯。”

“上次你來劇組，酒店停水停電，我都沒機會好好招待你。請你吃飯，一是謝你相助，二是為我的管理不周向你賠罪致歉。不知……”他短暫地停頓了幾秒，問：“沈制片愿不愿意賞臉？”

“蕭制片客氣了。”沈千盞職業假笑：“這點小事你何必往心里去。”

“你我都是千燈的員工，又同事多年，說謝賠罪什麼的，太見外了。”

蕭盛一靜，微瞇了瞇眼，吐出一口煙：“我就知道你會拒絕，所以親自來請。”他笑了笑，沒容再找借口，說：“廳我已經包好了，我開了車來，正好接了你一起過去。”

話落，他看向蘇暫，提出組隊邀請：“小蘇總今晚有空的話，也一起吧，我們三個人，正好聚聚。”

沈千盞見他鐵了心非要請吃飯，雖沒琢磨他葫蘆里到底裝了什麼藥，但深知今晚是無法推拒絕了，沉數秒后，松口道：“既然蕭制片這麼客氣，我和暫暫也不能不知好歹。這樣吧，大家一起去。”

笑盈盈的，向蕭盛，假裝看不懂他臉上瞬間冰凍住的表：“蕭制片，不會不歡迎吧？”

蕭盛這回是真的笑了。

他心知肚明，自己是被反將了一軍。這人的防備心，可真不是一般的重。

他盯著沈千盞看了半晌，將半煙頭擲落地面，抬腳碾熄。

“當然歡迎。”他揮手，示意久候的司機把車開上來：“上車吧。”

——

飯廳定在季春洱灣。

蕭盛一面，就有服務員領著眾人前往包間。

包間的涼菜酒水已經備齊，有餐飲部的服務員正在往醋碟里斟醋。

見客人到了，兩位服務員微微欠，退避至墻角，等著眾人先行落座。

蕭盛謙讓，空出主座留給沈千盞。

沈千盞做乙方做慣了，自然推辭。照著主座往后數了兩個數，邊往座位走去邊悄悄給季清和使眼。

后者會意，十分自然地坐在了主座下首的位置，將與主座徹底隔開。

蕭盛看得眼皮直跳，又不好說什麼，心里不干不凈地將兩人問候了一遍。等著沈千盞帶來的人全部坐下，這才挑了位置，與沈千盞形對角之勢。

客人坐下后，服務員開始依次上剛消完毒的熱手巾。等在座所有人的手巾放置完，服務員著蕭盛，小聲詢問：“蕭先生，多余的餐我們就先撤下了？”

“人還沒來齊，餐先放著吧。”蕭盛話落，轉頭看向沈千盞，解釋：“《春江》的出品方晚點會過來，沈制片應該不會介意吧？”

沈千盞心里冷笑。

說蕭盛今天怎麼豁出臉去非要請吃飯，原來是打著借花獻佛的主意。

心里厭惡，表面工作卻做得極好，言笑晏晏地問他：“《春江》的出品方，不知是哪位？”

蕭盛邊服務員上菜，邊答：“你應該也認識，無錫蓬萊辰影業的趙總。”他將醒好的紅酒倒高腳杯中，用轉盤送至沈千盞的面前：“說起來，我和趙總能合作，還得謝謝你。”

他生怕沈千盞記不起來，詳盡地提醒道：“沈制片還記不記得臨走前給我指的那條明路，讓《春江》代表千燈影業與無錫影視基地洽談長期合作？”

“蓬萊辰影業就是無錫影視基地的控方，我當時聯系的就是趙總的助理。趙總一聽說《春江》是千燈出品的，二話不說就答應了合作，還同意出資占，與千燈聯合出品。”

沈千盞沒說話。

垂眸，看了眼面前的紅酒杯，問：“那你應該知道，我跟趙總有過節吧？”

沒說重話，連語氣都四平八穩，沒泄一主觀緒。偏偏飯廳氣場一凝，整個如墜冰窟。

在此刻抬眼，眼里的似有形般，化了一柄銳利的寶劍。

蕭盛一怔，莫名被這個眼神盯得心頭發虛。

他下意識的看了眼側的季清和，從剛才起，他便留意到，季清和在這幾人中的地位非同一般，即使是蘇暫也對他畢恭畢敬，狗至極。

他心里忽的一空，有片刻惘然：“過節？”什麼過節？

影視行業向來分地區分派系，無錫與北京的距離相隔甚遠，這邊的影視公司大多分屬江浙滬區域的派系，與北京合作較。

蕭盛混京圈，對江浙滬一系的確了解甚。

“趙總說你與他是故，我一想你的祖籍就在無錫，先信了三分。”蕭盛人雖狂妄，事卻還算謹慎，尤其涉及沈千盞，他更是花了十二倍的小心，特意找人探了探口風，得到的答案都和趙總所說的相差無幾。這才答應替趙總牽線搭橋，組了這個飯局。

他是存了借花獻佛之心。

沈千盞金牌制片的名聲在外，千燈只聞沈千盞，不聞蕭盛。手里握著京圈的人脈和資源，就連投資方也是信賴多過于自己。

蕭盛在的影下，事事艱難。

蓬萊辰影業財大氣，舍得花錢，又好說話。最重要的是，它是江浙滬派系中的領頭羊，拉攏了它，蕭盛日后就有了江浙滬派系的支撐，不愁沒有底氣與沈千盞分庭抗禮。

更何況，只是攢個局。

他既不用勞心費神，還能坐漁翁之利。

可眼下的況，仿佛并不是這麼一回事？

似乎是為了證實他心中越擴越大的不安，沈千盞將面前那支盛了酒的高腳杯拿起，湊到邊一飲而盡。隨即手高高拿起，松手將酒杯落下。

服務員的驚呼聲中，晶瑩剔的高腳杯猝然墜地，四分五裂。

隨之起，眼神冷漠地凝視了蕭盛數秒，說：“道謝也好，致歉也罷，酒我喝了，到此為止，一筆勾銷。”

沈千盞將蕭盛心里打的什麼盤算得一清二楚。

他即使不知道，也絕對不無辜。

娛樂圈多的是為一己之力拉皮條做掮客的人，若是買賣雙方你我愿，這事頂多涉及道德問題。若是強買強賣故意瞞欺騙，那就不止是沒有道德底線，而是人品低劣。

他想借自己從辰那獲得好，好有資本與自己平起平坐。

野心是不小，手段卻算不得明磊落。

沈千盞看人一向準，蕭盛初到千燈，在手底下時便恃才傲，仗著蘇瀾漪的看重和提拔，特立獨行，一直將視為競爭對手。

他自大輕狂，自私自利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沈千盞顧慮蘇瀾漪，免兩頭為難，對蕭盛的態度始終是主避讓，減見面。

蕭盛也識趣，知道自己羽翼未，也不與正面沖突。兩人不得已面時，也是客客氣氣，維持著表面和平。

但這些，僅限于蕭盛能安分，不對搞臟手段。

想到這，眸間冷更甚。

“我帶過你一段時間，即使你是被迫聽令，我也教過你，任何時候，都要尊重對手，尊重藝人，尊重自己。項目談不下來無所謂，有錢的資方這麼多，你給誰當兒子不行？”

“你自尊自負，至今因為在我的團隊給我打過下手覺得矮我一頭。我替你周全面子，絕口不提此事。你不接別人的善意也罷，你要是真的自尊自，有本事就別做這種拉皮條下三濫的事。”

蕭盛的臉瞬間沉下來。

他死死地著沈千盞，一言不發。

兩側蘇暫喬昕之列，早已噤若寒蟬，連大氣都不敢出。

蘇暫甚至都不知道兩位制片大佬是怎麼突然吵起來的，他今晚的記憶開始就是沈千盞淬了高腳杯，說了句“到此為止，一筆勾銷”。

他兩戰戰，余先向了季清和。

季清和倒比任何人的反應都要鎮定。

連摔杯子那會，他都沒眨一下眼睛，仿佛做什麼都理所當然，值得支持。

甚至，只要需要，他立刻就能點頭，讓酒店把所有看不順眼的杯盞都拿來，一個個碎著玩。

此刻，他正抬眼看著蕭盛。

那雙眼，沉沉如暮靄，有碾碎一切余的威懾與凜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