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上今兒天氣格外晴好,馬車出了城,梅先生便不在車裏頭悶著了,做到前面車轅上來,一邊跟收說話兒,一邊瞧兩邊的風景。
這定興縣十年前,他趕考的時候也曾路過,那時候趕上年景不好,連城裏頭到都是衫襤褸的花子,更何況城外,死的不知多呢,如今雖仍算不上多富足,可瞧著兩邊地裏頭打著困,還沒來得及收回家的玉米秸,高粱桿,就知道,今年是個收年,至這一兩年裏頭,定興縣大多數的老百姓是不著了,自己在這裏幾年倒能尋個自在,就不知陳先生給他薦的這個學生可好。
想著便問收:「你們家老爺怎的認了一個鄉屯裏的干姑娘?」收道:「梅先生,您可別小瞧了我們家的干姑娘,不是個尋常人,那年才多大,跟干老爺頭一次進城,去墨香齋買東西,那掌柜的瞧著是鄉下人,嫌不面,給了兩句不中聽的話,最後還跟我們姑娘打賭,輸了他的那個鎮店之寶澄泥硯,是我們家姑娘心善,才饒過他,如今那掌柜的遠遠瞧見我們姑娘,都恨不得躲八丈遠呢。」
梅先生道:「這個我倒是聽陳兄說過一二,說是個萬里挑一的機靈丫頭。」收道:「萬里挑一不敢說,可就我長這麼大,連老帶小,姑娘丫頭婆子都算上,也沒見著一個能比得上我們家姑娘的。」
梅先生不笑道:「你才多大,見過幾個姑娘?」收嘿嘿一笑道:「反正我就覺得我們家姑娘跟旁人不一樣,我也說不清,您到時候見了就知了。」說著,揚起手裏的馬鞭甩在馬背上,啪一聲,馬走的快了起來。
走了約有一個時辰,遠遠見前面有個小村落,村頭就是一家齊整的青磚瓦的院子,因聽陳先生說過,這蘇家如今做的好買賣,梅先生便抬手指了指道:「哪裏便是你們姑娘家的宅子嗎?」
收卻搖搖頭道:「那是里長家的院子,我們姑娘家在村中呢,今年才蓋兩進的新宅院,比這個面多了。」
不大會兒功夫,馬車進了村子,剛進村子,就遇上老蘇頭送酒的牛車,看見收,老蘇頭打了個招呼道:「是收啊!又來給採薇送東西了!」收應了一聲道:「上回捎回去的酒,俺爹說喝著口,一會兒我再去你哪兒買一罈子,酒坊里可有人不?」「有,有。」老蘇頭道:「如今蘇家二郎在我哪兒幫忙呢,你去吧!」「好嘞!」
老蘇頭的牛車走遠了,梅先生才道:「城裏現的酒鋪子,怎的大老遠往回捎酒,豈不麻煩。」收道:「城裏酒鋪子的酒,好的呢太貴,不好的呢,我爹又挑,還喝不進,上個月我過來送東西,我們姑娘賞給一罈子酒,我爹說比上城裏的好酒了,問了姑娘,才知道是我們姑娘自己釀的,就在家裏釀著玩的,讓我再想要,就去蘇老頭的酒坊去尋。」
梅先生詫異的道:「你們姑娘還會釀酒?」「會,會……」收道:「我有時候琢磨著,這天下間,或許就沒我們姑娘不會幹的事兒了,什麼難事兒到了我們姑娘手裏,都不是個事兒,念書,寫字,畫畫,釀酒,就是做的菜,聽說都比府裏頭的廚娘做的好呢,我們家夫人說,姑娘這樣的靈,若是生在大家宅門裏頭,還不知比那些閨秀得強多呢。」
梅先生道:「我記得你們家這位干姑娘,過了年才十歲吧!」收道:「誰說不是呢,所以,我們夫人老爺才稀罕啊!大老遠請了您老來給姑娘當先生。」
梅先生哧一聲笑了,手上的扇柄子敲了敲收的腦袋:「拐了這麼大個彎子贊你們家姑娘的好,原是怕我不教你們姑娘啊!就是你們家姑娘靈,我瞧著你也不笨。」
收嘿嘿一笑,眼瞅著到了蘇家門前,馬車還沒停下就瞧見圍了不人,老老都有,還有哭喊罵的聲音兒。
收耳朵尖,離著老遠就聽出有採薇的聲兒,也顧不得梅先生,跳下車,三兩步就鑽進了人群里,一看正鬧的個不可開呢。
採薇覺得,以後自己出門是得看看黃曆,怎麼就撞上前鄰的麻煩事了,採薇原是想著去老宅子裏瞧瞧,收拾出來個像樣的書房,以後先生來了,好上課,誰想,剛邁出大門,就聽見從前鄰傳來的一陣一陣吵嚷罵。
這樣的罵以前早聽慣了的,蘇保兒娘那個老婆子,別瞧乾瘦,嗓門卻奇大,天腦門子上頂著司,對棗花幾個不是打就是罵,左鄰右舍都習以為常了。
採薇搬進新院子后,因為在後面隔的遠,倒是有些日子沒聽見,今兒這乍一聽,還真有點慎得慌,想著趕進到老院裏去,耳不聞心不煩,可剛走到老院門口,棗花蓬頭垢面,跌跌撞撞的從前頭跑了過來,後面追著蘇保兒娘,手裏拿著個的燒火,沒頭沒臉的追著打,裏還罵罵咧咧的。
「你個死丫頭,賠錢貨,你跑,我讓你跑,我今兒打死你,打死你,賠錢貨,個挨刀的死丫頭……」棗花一眼瞧見採薇,一頭就撲了過來,抱著採薇哭喊:「二姑娘,二姑娘,你救救我,你救救我,我不想被賣了,我不想被賣了……二姑娘,我知道你心好,你救救我……」
一張小臉臟污青紫,還有些檁子,臟污青紫中,那雙眼睛令採薇真正震撼了,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絕中帶著微薄的一亮,彷彿自己是的救命稻草,抓住了就能救的命。
採薇愣愣的看著,半晌兒都不知道該怎麼反應,蘇保兒娘一見棗花撲到採薇這裏求救,心裏更恨了上來,幾步過來手拽住棗花的頭髮往外拖:「死丫頭,你倒是會找救星了,你也不看看,人家如今是富貴人家的小姐呢,會管你這樣的窮丫頭,賠錢貨……」
棗花是打定了主意,再怎麼拽,打,就不放開採薇,倒是把採薇拖的踉蹌一下,險些摔倒,桃花一邊擋著自己姑娘,一邊去推棗花,可哪裏推得。
這一番吵鬧,不大會兒就已驚左鄰右舍的人家,蘇婆子跟劉氏哪裏會不知道呢,出來的時候,就看這幾個人你拉我拽的正熱鬧。
經了上回的事兒,蘇婆子死不待見蘇保兒娘,兩家也了往來,家的什麼烏雜事兒,都不理會,可今兒鬧到採薇上來,蘇婆子哪還能不理,看見蘇保兒兩口子帶著幾個孩子在那邊木木的立著,氣得不行,喊了一聲道:「蘇保兒你還看著,趕拉開你娘,這什麼話,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
蘇保兒彷彿才清醒過來,上前去拉開他娘,他娘放開棗花,扭頭就給兒子一掌:「你拉我幹什麼,你個不爭氣的。」蘇保兒挨了一下子也沒放開他娘,就低聲道:「娘,娘,街坊都來了……」
蘇保兒娘這才發現,四周圍了好些人,蘇保娘哼了一聲道:「來就來了,我自己的孫,我就是打死,誰管得著。」
里長趕過來道:「蘇保兒娘,如今你鬧得越發不樣子,想怎麼鬧,你家裏頭鬧去,沒得鬧到善長家裏來的理兒。」
蘇保兒娘狠狠瞪了眼棗花道:「還不是這個死丫頭,羨著人家大小姐的好日子呢,趕上來,你倒也得有這個命!修下個會賺銀子的好爹啊!像你爹這麼個不爭氣的,你就得認命。」說著,一把拉過棗花娘:「你去,把棗花給我拽過來,人家人牙子還在家裏頭等著呢,不賣了這丫頭,這個冬天,我們一家這麼多口人吃什麼,就是把這死丫頭燉著吃了,也抵不到明年開春。」
「人牙子?」桃花看著棗花小聲道:「爹娘真狠。」棗花娘戰戰兢兢的過來拉扯棗花道:「棗花啊!聽話,跟娘去,說不準賣了你倒好,至不挨打不挨,以後說不準就是好日子了。」
棗花忽然放開採薇,有了靈一樣,側頭盯著娘道:「有好日子了,我姐當初嫁的時候,娘也是這麼說的,我記得真呢,這才幾年,人就沒了,我聽見人說了,我姐是被活活打死的,本不是什麼病死的,那個人牙子又是什麼好人,我跟著去了,還不知道怎麼個死法,與其落的那樣,到不如我現在就死了乾淨。」
說著不,知哪兒生出一邪力氣來,掙開娘的手,躥起來,往那邊牆上撞了過去,咚一聲,人就像一灘泥一樣,堆在牆邊上,額頭汩汩的往外流。
哪想到這麼個小人,有這樣的烈子,周圍的人都有些傻住,蘇保兒娘回過神,第一個撲了過去,往鼻子下一探,出的氣都快沒了,不氣道:「你就是死也等賣了以後再死,現在死了,可有什麼大用啊!」
採薇震驚的著蘇保兒娘,這老婆子,連最基本的人都沒了,這時候想的竟是這些,採薇過去一把推開,手了棗花的脈搏,雖看著嚇人,脈搏倒是還有,估計是了好幾天,力氣小,撞到了那個牆角才破了頭,現在該是暈過去了。
採薇不樂意搭理蘇保兒娘,轉頭對棗花娘道:「人牙子給了多錢買棗花?」棗花娘瞧了婆婆一眼,低聲道:「一兩銀子。」
採薇道:「一兩銀子就能買棗花一條命,是不是你生的,你生了,不養,還讓旁人這樣打罵,你是不是親娘。」
採薇是氣瘋了,棗花娘道:「我也是沒法子,一家子人要吃飯呢,比不得你們家……」這是個糊塗娘,採薇點點頭道:「那好,我給你一兩銀子,從此,棗花就是我們家的人了,和你們家再無干係。」
棗花娘愣了愣,撲通一聲跪下,咚咚磕了幾個頭:「二姑娘若是買了棗花,是前輩子修來的福氣,我給你磕頭了,磕頭了,姑娘心眼兒好,將來一定有好報,一定有好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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