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好了,這劍只有我能駕馭,風如嶽他就算是奪去也沒用的。”秦驚羽想了想,問道,“你一個人來的嗎?”
“是,我的同伴陪著大祭師的,我就是來跟你報個訊,這就趕回去跟他們匯合。”多傑說著,自背上解下包袱,從中取出兩張油水的雪皮來,“這是死了的雪,我給剝了皮子下來,你不是向大祭師討要雪嗎,除了這個,大祭師邊還有兩隻崽,等喂大些就給你。”
秦驚羽抿脣,輕吐一口氣:“我不需要了,你收回去吧。”
當初開口討要雪,不過是爲蕭焰的一句話,如今還拿來做什麼?不過是給自己心裡添堵罷了。
多傑作一頓,似是不解,卻也沒停手,將皮隨意放在桌上,道:“我們納族人向來說什麼是什麼,答應了給你的東西,斷沒有再收回來的道理。”
秦驚羽見他拍了拍手就往外走,不由道:“你這就要走嗎?要不多留兩日,等我事了結……”忽然想到所謂事,其實是自己的婚禮,慢慢住了口。
“我現在是新的族長,是他們的主心骨,我要趕回去照顧大家,等不了你。我們的新駐地就在先前的口不遠,只要你人到了附近,雪就能覺到。”多傑走出兩步,又特意回頭叮囑,“那風如嶽不是個好人,你自己記得小心。”
“那好,你也保重。”秦驚羽暗籲一聲,不再挽留。
在經歷了滅族之恨,親喪之痛過後,這個年彷彿在一夕之間長大人,胎換骨,爲骨錚錚的男子漢。
只是,這長的代價,何其悲壯。
接下來的兩日,忙得不可開,早朝晚會,召見臣子,安排事務,好不容易得了半日空閒,正在寢宮小歇,銀翼又不請自來。
上回被他一番搶白,過後聽說他找了外公當說客,還真去找父皇母妃提了親,結果被父皇一句先來後到順其自然給擋了回去。
現在看來,他應該是接了這個說法,也沒顯得十分不快,只臉微微有些黑沉。
“誰又惹了你?”秦驚羽懶懶問道。
銀翼不答反問:“你是不是打定主意要跟雷牧歌親了?”
秦驚羽用布拭著瑯琊神劍,漫不經心地答:“是啊,喜服都做好了,帖子也都發出去了,給你和楊崢留了最好的座位,到時候你多帶些兄弟來觀禮。”
銀翼擋下的作,冷聲道:“你自己照鏡子看看,連個笑容都沒有,哪像個快要親的人?你本不他,腦袋被門夾了纔會想出這等餿主意。”
秦驚羽梗著脖子,自是打死不認:“你哪隻眼睛看見我不他?告訴你,我就是他,沒他我就活不了,我不僅要親,還要風風親!”
銀翼撇下:“得了吧,我剛剛纔在宮門外看見蕭焰,跟你現在這模樣也差不多,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要我說,你這親事多半不了,他鐵定會來搶的。”
秦驚羽心裡了一,上卻淡淡道:“是麼?”
銀翼看一眼,忽然道:“我看他氣不太好,這幾日外面太烈得很,你就讓他這麼傻站著,真不打算出去看看?”
秦驚羽冷笑道:“他站就站,我管他作甚?你也別來當什麼和事佬,沒這必要。”
他假冒他人份待在邊,瞞,欺,傷的人,害的國,最後還兄弟聯手跳了崖,最後好不容易活過來了,這活過來第一件事不是去報仇倒也罷了,難不還要跟仇人歡歡喜喜攪在一起?
再是沒臉沒皮,這等奇事,也斷斷做不出來。
銀翼哼道:“你以爲我管閒事嗎,我不得他消失,最好一輩子都再別出現,當初在西烈的時候不就好?不過即便如此,也不該到雷牧歌啊,他哪點比我強了……”
秦驚羽見他邊唸叨邊是腳步往外挪,不由道:“喂,你去哪裡?”
銀翼輕飄飄丟下一句:“去見你父皇,看有沒有可能在你親前讓他改變主意。”
秦驚羽張了張,忍住沒再喚他,這樣也好,省得他在自己面前晃悠嘮叨,惹人心煩。
念著銀翼那一句他鐵定會來搶的,略爲不安,忙將宮廷衛尉找來,調兵遣將,周安排,整座皇宮宛如銅牆鐵壁,一旦來犯,管教他有去無回。
就這麼閉門不出歇了幾日,腔中那鬱氣勉強按了下去,那令人狂若癲的疼痛也逐漸平息,接下來,就該是安然接的婚禮了。
大婚前夕,驛館客棧火,天京城人滿爲患,送進宮來的賀禮財帛堆得滿滿當當,各地員都依照慣例來京道賀,就連李一舟都趕回來了,黑龍幫差人送的賀禮更是單獨堆了半間屋子。
這算是夏以來最熱的一天。
按照習俗,爲新郎,得高頭大馬先去雷府迎親,十六擡大紅喜轎接來新娘回宮參加婚典,吉時則是定在太落山,黃昏時分。
面凝靜,雙臂平攤,任由宮人們爲打點整理,穿上那套重新釘上珠扣的禮服,對鏡自顧,扯出個恬淡的笑容來。
傾城傾國。
卻沒半分到得眸底。
廊前幾人正在閒聊,見推門出來,都邁步迎上前。
外公穆青今日也穿了一鮮的新,白髮長鬚,神矍鑠,旁邊銀翼則換上一墨龍紋冕服,再不掩飾,而是顯出真實份。
李一舟卻是著一襲硃紅衫,依舊口無遮攔,嘖嘖道:“看你這表,知道的人是曉得你去親,不知道的人還以爲你是去上刑場。”
秦驚羽淡淡瞥他一眼:“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
李一舟嘿嘿笑了笑,了下來:“開個玩笑嘛。對了,雷隨他父母作爲姻家在府中宴客,我陪你去迎親。”名爲陪同,實質就是守護,擋住路上可能出現的某位閒人。
秦驚羽點點頭,轉向穆青道:“我看這幾日父皇神並不太好,還請外公留神看著。”
穆青應道:“你母妃看著的,有些擔心你,讓我送你出宮。”
秦驚羽哂然一笑,母妃這是怕逃婚吧,可天大地大,人心難測,又能逃到哪裡去?
銀翼在旁接口道:“我也跟你去,反正在宮裡待著無聊,閒著也是閒著,就當是觀觀,日後說不定用得上。”
秦驚羽淡聲道好,率先朝迎親隊伍駐紮等候的南門走去。
不管這場婚禮的意義是什麼,既然紅口白牙應允,就必須堅持下去,對雷家,對父母,更對自己,都得負責到底。
心裡再是惘然,再是躁,再是堵塞,都得狠狠遏制,扼殺於萌芽。
這纔是的正途,坦然無誤的人生道路。
頂著絢爛的霞,腳踏青天大道,衆人簇擁,浩浩走向宮門,鑼鼓敲響,禮樂高奏,歡呼喝彩聲響徹天地。
然而,人生,不過是一場又一場的狹路相逢。
一步踏出宮門,秦驚羽就看見了他,正被他那隊黑侍衛圍合在,生生擋住大批兵士的揮戟驅逐。
形容清峻,長玉立,像是一道遊離天外的影子。
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
早知道他一直在這宮門守著,也早知道只要出宮迎親就一定會遇上,只是想不到,他還有什麼理由來阻擋,在恢復記憶徹底醒悟之後?
秦驚羽面不改走過去,車馬已經備好,沒功夫跟他在這裡敘舊說理。
“三兒。”
黑侍衛紛紛朝兩旁散開,蕭焰步出圈子,輕聲喚,俊臉如雪,聲音微啞,全無過去的溫潤。
“我說你怎麼就這般厚無恥——”李一舟作勢,被擡手止住,只得咬牙退開。
秦驚羽揹負雙手,眉一挑,換上一副笑臉:“原來是蕭二殿下,今日你來早了,我這還要去雷府迎親呢,不如先進宮去找地方坐了,喝杯酒等我回來?”
蕭焰臉愈發青白:“你真要去迎親?”
秦驚羽雙手一攤:“你眼睛又沒瞎,這等陣仗,難道看不見?”
蕭焰苦笑道:“我這幾日沒來擾你,原想等你氣消再好好跟你細說,不想你還真要大張旗鼓親,你說,你到底要氣到幾時?要我怎麼做才肯原諒我?”
秦驚羽哈哈一笑:“蕭焰啊蕭焰,你可太瞧得起我,也太瞧得起你自己,你真以爲我是在賭氣,鬧子,耍小心眼?我犯得著嗎?你也不想想,你可真值得?”
他蹙眉搖頭:“我想不明白。”
秦驚羽袖一拂:“那是你的事,與我無關。”
扭頭走,卻被他上前一步攔住:“等等,你聽我把話說完。”
秦驚羽站住腳,揮手讓衆人退得遠些,抿著脣道:“也好,你說吧,今日我們就一次把話說清楚。”
蕭焰眸如水,深深凝過來,輕聲道:“從西烈重逢開始,我就是以本來份面對你,只除了我曾是燕兒這回事,別的沒半點再瞞你騙你,我只想好好你,用一生的時日來彌補之前的虧欠,難道這也錯了麼?”
秦驚羽輕輕笑道:“你沒錯,只是忘記問我,這樣的彌補,我可願接?”
“那好,我現在問你,你可願接?”
“我——不——願。”
秦驚羽一字一頓說完,袖又被拉住。
倒是執著。
“我不會讓你跟雷牧歌親的。”他說。
秦驚羽冷淡瞟他一眼:“不好意思,這親,我是結定了,遇神弒神,遇佛殺佛,天皇老子來了也擋不住!”
“三兒,我你,我知道你也我……”
話沒說完,就被淡淡打斷:“就算過你,那也是以前,已經過去的事了,沒必要再提。”
蕭焰面一怔,喃道:“我不信,在北涼的時候我們還好好的……”
秦驚羽由不得冷笑:“信也罷,不信也罷,認識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你當清楚我的個,你以爲在你欺瞞我背叛我,做出這麼多錯事之後,我還會既往不咎,毫不計較?我真有那麼賤?”
仿若一掌扇過去,蕭焰子微晃,又自穩住,白著一張臉道:“是我不好,沒早些向你坦白,害你那麼多苦,但我不會放棄,不論你是我還是恨我,我都不會放棄。”
“隨便你。”越過他,走上該走的路。
“我不會放棄,就算是死,也絕不放手。”他在側低喃。
秦驚羽轉頭,像是看一個陌生人一般漠然看他,目深沉,無波無瀾,輕淡啓口:“那你就去死吧。”
那你就去死吧。
去死吧。
字字誅心。
他倒退一步,清漣如水的黑眸慢慢黯淡下去,似有似無一聲嘆。
那聲嘆息輕得幾若無音,卻令抑制不住地,心頭一,明明是酷暑之季,周卻似被凌凌冷風包裹,一陣過一陣。
“時辰到了。”穆青大步過來,盪開那隻還想去拉袖的手掌,卻在及的一剎,面訝,“咦,你……”
蕭焰神淡淡,朝黑侍衛的圈子後退一步,趁此機會,李一舟帶人奔過來,護著翻上馬,朝著雷府的方向飛馳而去。
臉上,那默默流淌的水澤,一定是汗,不是淚。
也好,恨也罷,一切都過去了,再不回來。
心底那尖銳的痛,是爲自己曾經的傻,而不是爲他……
金烏西落,天昏地暗,車隊徐徐開,策馬馳騁在前,全然不覺後穆青那一聲驚疑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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