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議定是不是要出擊，呂範就與朱桓爭起了任務，倒是讓孫策有些意外。

他原本以爲在江中議事，有高山在前，急流在側，大家總能理智一些，謹慎一些。現在看來，他還是太天真了。

好戰輕敵之氣不是個別人，而是全軍如此。

人人都以爲益州是最後一塊，都想撲上去咬一口，卻忘了益州是塊帶骨頭的，弄不好會崩了牙。

既然諸將求戰心切，孫策也就沒有在戰與不戰上糾纏太久，隨即將話題轉爲如何戰。

在江陵督婁圭的推薦下，夷陵守將潘華爲孫策及諸將解說地形。

廣義上的三峽指的不僅是瞿塘峽、巫峽、西陵峽三道峽谷，而是長江切割、穿越巫山等山脈的整個流域，包括從魚復到夷陵的整個長江段，全長五百餘里。

因爲山高水急，耕地稀，這五百多裡的流域中間只有巫縣、秭歸兩個縣，縣倒是不小，都在萬戶以上，但相隔較遠，又沿江而行，非常不方便。一旦遭到攻擊，很難得到支援，只能各自爲守。

循江而行，通不便，尤其是對下游不利。滿載的船隻要逆流而上，比順水而下困難多了。因此，早在幾年前，還是劉焉主政益州時，荊州就主放棄了巫縣、秭歸，將防線收到夷陵，以減消耗。在孫策與河北相爭時，曹曾率部東出，雙方在三峽有過鋒，後來也不了了之。巫縣、秭歸兩縣雖多次易手，時間卻比較短，戰事一結束，雙方都不約而同的放棄了駐軍。

直到去年初，法正主持東線戰事，他向巫縣、秭歸增派了兵力，增修了城池，加強了控制，將戰線一直推進到西陵峽，威夷陵。不過他一直沒有真正發攻擊，只是虛張聲勢而已。

法正在秭歸以西修繕了幾座城，作爲要塞，扼守水陸。要塞面積有限，駐守兵力不過數百人，補給依賴於上游而來的船隻補給，一旦斷切這些補給，這些要塞就失去了意義，所以只能作一時之守，並不能起到真正阻隔大軍的意義。

最重要的還是兩座縣城：巫、秭歸。

兩個城都是縣治，有堅固的城池，也能得到本縣的資補給，可以駐紮較多的士卒，堅守較長的時間。如果不能及時拔除，勢必對大軍的補給造威脅。

三峽之中，西陵峽最險，對大軍前進阻礙最大。秭歸是西陵峽的西端，法正將前鋒推進到秭歸，自然是利用西陵峽的地形，阻礙大軍西進。

瞿塘峽作爲最西側的峽谷，雖有夔門之險，卻離魚復最近，也就二十里左右。一旦奪取巫縣，離進益州只剩最後一道扜關，危險不言而喻，也是必爭之地。法正加強巫縣防務，扼守益州東門的決心昭然。

歸結底，真正的戰鬥必然是秭歸和巫縣，其他的都是小問題。法正早就看到了這一點，並做好了充足的準備。

聽完潘華的介紹，孫策有些憾。當初對巫縣、秭歸的重視不夠，讓法正輕易得手，如今了麻煩。

這事不能怨婁圭，至主要責任不是婁圭的。從一開始，他就沒打算從水路進攻益州。現在這麼做，是爲了保證皇帝的權威和對軍隊的控制，是爲了保證政權的穩定傳承。

十年一晃而逝，他的想法已經與當初不同。

是理的妥協還墮落，他也說不清楚。

潘華的介紹得到了衆人的一致認可，順理章的爭得了出戰的機會。與朱桓、麋芳商議後，孫策將婁圭及其統領的江陵戰區將士納前鋒序列，與中軍水師、前軍並肩作戰，由他直接指揮。

江陵是前線，江陵督統將士八千餘人，除去留守各縣的兵力，婁圭直接指揮的有三千餘人。這次能納孫策直接指揮的主力，只要不出大錯，隨例立功，婁圭躋大督是意料中的事，封侯也是有可能的，就連潘華、北堂羽等將校都有機會。

詔令一出，江陵戰區士氣高漲。

孫策隨即下達了第一道作戰命令：派遣銳，進西陵峽，打探形勢。

中軍水師是主力，自然不用多說，麋芳、陳矯親自出陣，查看沿途的形勢，悉水，爲接下來的大戰做準備。

潘華因鎮守夷陵多年，悉西陵峽，爲當仁不讓的人選，被婁圭推薦爲首戰將領。率領本部千人，隨麋芳行。

朱桓沒有派孫權，也沒有派孫觀，卻派出了賈逵。賈逵之前本打算髮言，被呂範打斷，後來因爲出戰之議已定，也就沒有多說。朱桓向孫策轉述了賈逵的意見，對賈逵稱讚有加，評價遠高於孫觀。

三部共五千餘人，大小戰船三十餘艘，進西陵峽，向最近的夔城駛去。

同時，孫策命左將軍呂範、後將軍張燕協同武陵尉北堂羽，各率本部人馬，共一萬三千餘人，船兩百餘艘，循夷水（今清江）而進，尋找戰機，牽制蜀軍兵力。

夷水是長江僅次於沔水的支流，在長江通航之前，夷水一直是通楚的重要通道，如今還在發揮作用。只不過夷水西端同樣阻於扜關，還要翻過幾道山，不適合大軍行。

依吳軍慣例，大軍行會安排文吏隨行，記錄軍事部署，繪製地圖，爲撰寫戰紀積累資料。呂範、張燕居左將軍、後將軍，是中軍將領，文吏當由尚書檯指派。裴潛主請纓，得到了孫策允許，隨軍行。

擔任軍師的是渤海人韓宣。

——

白帝城。

曹站在城頭，俯視大江，看著滾滾江水打著漩渦，翻著泡沫，發出龍般的轟鳴，眉頭皺，幾花白的眉不經意的抖著。

法正站在曹後，神淡然，甚至有些無聊。

他們剛剛收到秭歸傳來的消息，孫策率領中軍離開了庭湖，進駐夷陵，在大江中心召開了一次軍議，決定主發起進攻。

從秭歸到魚覆沒有可供策馬驅馳的大路，只有棧道和水路，全靠乘船和步行，傳遞消息的速度很慢，這件事已經過去了十天。按照吳軍不則己，一就全力以赴的習慣，此刻或許已經開戰，甚至可能已經拿下了夔城，或者更西側的丹城。

曹很擔心，法正卻覺得不太可能。逆流而上的難度有目共睹，甘寧之前就曾嘗試過，未能功。這次孫策親征，吳軍使用了新造的戰船，積小一些，推力大一些，可以不依賴縴夫，逆水而行，但積小了，也意味著攻擊力有限，重弩、拋石機一類的大型攻城械都無法裝在船上。

要想拿下夔城或者丹城，只能依賴步卒。縱使吳軍步卒銳，在那種地形條件下也不可能輕易得手。

法正倒是覺得吳軍有可能不管夔城、丹城，直接強攻秭歸。不過這也沒關係，秭歸也不是說攻就能攻得下的，等收到秭歸的消息再反應也來得及。

倒是孫策逆時而讓他覺得有些失，號稱不敗的孫策不過如此，連基本的用兵常識都不顧，一味憑著蠻力強攻。與這樣的對手戰，勝固然沒什麼就，敗了也與智謀無關。

曹轉過，上下打量了法正兩眼。“孝直，你是不是覺得孫策此舉稍嫌輕率？”

法正咧了咧。“大王以爲不然？”

曹搖了搖頭，負手向東而行。法正跟上。兩人一前一後，一個瘦削，一個壯，形截然不同，搖晃的節奏卻極爲神似，說不出的和諧。

白帝城東是一條大溪，名爲東瀼溪，雖不及西南側的大江洶涌澎湃，卻也有百步寬，水流湍急。曹站在城頭，俯視大溪，又折向北。

城北便是赤胛山，東西環抱，與白帝城之間只有一道曲折的馬嶺可通。西高東低，直到東瀼溪邊，猶有二百餘丈。站在白帝城的城頭看去，只覺高聳雲，頭頸折。

“上面便是公孫述所築的赤胛城，規模很大，可以駐軍。”法正說道：“大王要不要上去看看。”

“當然要去。”曹不假思索的說道，腳步不停，向北門走去。

法正暗自苦，卻不得不跟過去。赤胛山他已經查看過多次，完全可以爲曹解說，但曹更相信自己的眼睛，要親自巡視陣地，他也不能拒絕。沿著馬嶺登上赤胛山，垂直距離就有四五百丈，山頂的赤胛城周長七裡有餘，就是走一圈，也要大半天，都要累斷了。

然而這還只是開始。看完了赤胛城，還有城外的清溪。清溪是夷水的源頭。雖說夷水不能通大船，可是孫策既然親征，有足夠的兵力，命大將領別部，循清溪而上，也是很正常的事。爲策萬全，曹必然還要看看那裡的城防。

應該是應該，但確實太累了。

法正心裡苦，卻不敢說一個字。曹爲蜀王，年近半百，不一句苦，他一個壯之臣豈敢苦。

每到這個時候，他總是想起戲志才。

戲志才之所以累死，不僅是因爲案牘公務，長途跋涉也是一個重要原因。當初爲了增援劉繇、高幹，戲志才曾遠至州，來回一年多，對的傷害險而易見，一直到死也沒能恢復過來。吳國的反擊只不過是添了一把火而已，即使沒有這回事，戲志才也不可能長壽。

自己也許會步戲志才後塵，生生累死。

這麼辛苦，若還是不能封侯，那也太虧了。

“孝直，小心！”曹忽然了一聲，轉揪住了法正的手臂。話音未落，法正腳下一，險些摔倒。他下意識地拽住曹的手臂，單跪倒在地，一手抓住地上的草，這才免於從山坡上落之災。

法正嚇出一冷汗，半天沒敢挪，拜將封侯的念頭不翼而飛。

曹皺了皺眉。“孝直，你是不是太累了，看起來有些心神不寧。”

法正吐了兩口氣，苦笑一聲：“臣一時疏忽，多謝大王援手。”

“險地，豈能三心二意？”曹將法正拽起來，見法正臉蒼白，滿頭是汗，若有所思。“孝直，雖好，也不能貪。你年已而立，卻還沒有子嗣，就算封了侯，誰來繼承你的爵位？”

法正面紅耳赤，吭哧了半天，一句話也沒說出來。

曹叉著腰，站在嶺上，四下張。北有高山，南有大江，視線所及之，皆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險要之地。可是不知爲什麼，他還是一點安全也沒有。之所以不辭辛苦的實地巡視，除了習慣之外，更是不想讓自己閒下來，免得糊思想。

“大王！”彭羕從遠追了過來，小心翼翼地繞過法正，來到曹面前，從袖籠裡出一份軍報。

曹沒有接，只是看著彭羕。彭羕心中一凜，隨即反應過來，不聲的將出半截的軍報收回袖中。他揹著法正，法正又累得無打采，也沒留神他們的小作。

“什麼事？”

“徵東將軍派了使者來，說有事要向大王彙報，順便送了些春筍，還有些山貨。”

曹點點頭，笑道：“元讓有心。你回去，挑幾樣可口的帶到山上，再取些酒，我們到山裡野炊。”

彭羕會意，躬答應，轉去了。經過法正邊時，他客氣地笑了笑，又關切地問道：“祭酒臉不好，是不是太累了？”

彭羕材高大，山路狹窄，法正與他而立，大迫，沒好氣的揮揮手，示意彭羕趕走。彭羕也沒多說，拱手施禮，快步而去。一年多沒見，彭羕又壯實了許多，力充沛，步履穩健，即使是在山路上也一樣健步如飛。法正看在眼中，心中莫名一。

剛剛走了辛評，又來了個彭羕。彭羕更年輕，思維敏捷，又是益州人，各方面都比辛評有利，又在蜀王邊多年，被蜀王視爲子侄一般。用不了多久，他就會爲蜀王的爪牙。

時不我待啊。

法正打起神，故意朗聲笑道：“大王，山頂景更佳，我們到山上再歇，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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