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策出了行宮不遠，就意識到自己想簡單了。

皇帝陛下帶著幾個隨從微服私訪那是電視劇裡纔有的事，實際上本不可能實現。他剛出行宮不到百步，就在人羣中看到了虎賁郎，然後又看到了角落裡一本正經裝路人的許褚。

孫策又好氣又好笑。也不看看你那厚實如牆的板和捨我其誰的大宗師氣度，誰信你是路人甲？

儘管如此，看著隨意閒逛的百姓，聽著不同的方言，孫策的心還是好了很多，讓他懷疑自己是不是在行宮裡悶得太久了，心煩躁，就是想出來散散心，察訪民只是藉口。

既來之，則安之。既然出了宮，那就走一走，看一看吧。

孫策在汝駐蹕半年，汝已經變了模樣。人煙之稠，市井之繁華，絕非一個縣城可比，就算是郡治平輿城也相遜三分。孫策懷疑，此行之後，汝南郡治——甚至豫州州治會不會搬到汝來。

在大街上轉了半天，孫策意識到這樣不太合適，到是行人，虎賁郎們太辛苦。既要防備不速之客，又不能作太大，驚擾了百姓，他們的心理力和生理力都很大。於是，在一間酒樓前，他停下了腳步。他剛剛立定，迎賓的胡便迎了上來，熱的招呼著，將孫策引上二樓。

一個臨街的雅間房門半掩，孫策看到了一個悉的影，不笑了一聲，推門而。

郭嘉站了起來，拱手施禮。

孫策瞅瞅郭嘉，在窗前坐下，看了一眼對面的臨街窗戶，毫不意外的看到了幾個矯健的影。他也沒說什麼，在準備好的太師椅上就坐，雙手輕拍可鑑的扶手，看著對面的郭嘉，似笑非笑。

“整條街都被軍控制了？”

“軍還沒有這樣的效率。”郭嘉提起案上的琉璃開水壺，倒了半杯果茶。“最多半條街。”

“那你一定能猜到我的來意。”

“不用猜。”郭嘉舉起香氣四溢的果茶，向孫策舉了舉。“陛下不嚐嚐？這可是汝最近很流行的神仙茶，有病治病，無病養生，人喝了還能容。”

孫策輕笑一聲，低頭看去，淺黃的茶湯中漂浮著幾片薄如蟬翼的水果，可能還加了什麼香料，香氣清淡，似有似無，帶著一甜，還有一點點酸，賣相頗佳。他端起茶杯，嗅了嗅，香氣鼻，沁人心脾，神清氣爽。一口茶腹，微酸之後，又有一回甘，齒頰留香。

他不點了點頭，表示同意郭嘉的評價。能不能養生容且兩說，茶的確是好茶。

“那你說說，我爲何出宮？”

“靜極思。”

孫策微怔，眉心微蹙。“什麼？”

“陛下在宮裡呆得太久了，需要一。”郭嘉不慌不忙，爲孫策續了些水。“陛下雖然放權臣下，作息規律，不爲案牘勞形，但心在天下，勞心卻無法避免。益州大戰，黃忠部雖然力挽狂瀾，卻離取勝尚遠。眼看著難以速勝，各項開支大增，陛下擔心影響民生，有所憂慮也是理之中的事。”

“你有同樣的擔心嗎？”

“臣也擔心，但臣以爲有更重要的事需要擔心。”

“更重要的事？”

郭嘉點點頭，神難得的凝重。“諸將爭功，益州了諸將競逐之地，臣擔心會失控。黃忠迫於形勢，向西大族讓步，若諸將效仿，奈何？”

孫策眉心越皺越。

“退一步說，黃忠功過相抵，但他先取益州，周公瑾苦戰數年，卻勞而無功，其麾下將士豈能甘心？若爲分一杯羹，不顧傷亡，強行突進，陛下將何以之？當年吳漢、劉尚攻蜀，對手不過是公孫述，一時求勝心切，尚且險些挫。如今我軍面對的是曹，萬一有什麼閃失，後果不堪設想。”

孫策心中微凜，後背發涼。如果真出現郭嘉所說的況，那損失就不是幾億十幾億的事，甚至不是兩三百億的事，他可能遭創業以來的最大挫折。

果然最大的威脅不是敵人，而是自己。

孫策端起茶杯，淺淺的呷了一口果茶，整理了一下思路。“奉孝，如何應對？”

“若以戰場而言，最好的辦法是黃忠部主力退回西城，留一部於宕渠，釘住曹的主力，緩緩圖之。”

孫策不置可否。“其次呢？”

“黃忠留駐宕渠，牽制曹主力。魯肅、馬騰、閻行進兵南鄭，降曹昂，全取漢中。若能因此曹稱臣，全取益州，也算以小搏大。”

“若曹昂退守劍門呢？”

郭嘉眉頭鎖，沉默良久。“陛下親征，數路並進，畢其功於一役。”

孫策反覆權衡，想不出比郭嘉更好的解決之道，不由得嘆了一口氣。“奉孝，你說這是不是陳宮當初設計時最希看到的結果？”

“有可能。”郭嘉端起茶杯，也嘆了一口氣。“陛下，我們這些年太順利了。攻必克，戰必勝，心浮氣躁，已經對戰場和對手失去了應有的敬畏。我們不是敗給陳宮，我們是敗給了自己。這就像之癥，看似年輕氣盛，實則病態已萌而不自知。”

孫策眼皮微挑，看看郭嘉。“你這話，倒是和楊德祖不謀而合，只是說得有些遲。”

“這不是我說的。”郭嘉苦笑道：“是沮公與所言。”

孫策本想問爲什麼沮授既有此言，爲什麼不直接說，轉念一想，其實沮授之前就晦的提醒過，只是他沒有察覺到而已。沮授雖然是軍師祭酒，畢竟是降臣，在軍師的威信卻不足，貿然提出這樣的意見，不僅得不到支持，倒可能適得其反。

“這麼說，你的建議是下詔命黃忠撤兵？”

“僅從戰事而言，的確如此。”

“那從別的考慮呢？”

郭嘉角微挑。“臣建議陛下親征。”

孫策眼中寒芒乍現，直勾勾地盯著郭嘉。郭嘉雖然有心理準備，卻還是有些不安。片刻之後，孫策收回目，垂下眼皮，恢復了往常的平淡從容，只是臉頰繃得有些，語氣也多了幾分冷冽。

“這麼說，還有其他的人想做文章？”

郭嘉點了點頭。“樹雖靜，奈何風不止。”

“你是不是想多了？”

“臣也希如此。”

孫策沉默良久，喝了一杯又一杯茶，直到果茶喝得沒了滋味。郭嘉見孫策沒有起離開的意思，便命人來換新茶。

孫策擺擺手。“來點酒吧。”

郭嘉詫異地打量了一眼，隨即點頭答應，起出了雅間。孫策也沒管他，兀自坐在太師椅上，雙手握著扶手，青筋暴，手指關節也因用力而發白，堅實的太師椅“咯咯”作響，讓人擔心隨即可能折斷。

門外的腳步聲響起，孫策瞬間恢復了平靜，擡起頭，看向窗外。

夜已深，天空一片漆黑，沒有月，連星星都看不到一顆。

天氣有些悶，讓人不過氣。

郭嘉推門走了進來，後跟著兩個胡姬，年紀都不大，最多十五六歲，卻發育得極好，材勻稱，凹凸有致。一頭金髮如錦，披在肩頭，一對湛藍的碧眼流轉，中帶著幾分風，更奇的是兩個相貌酷似，竟是一對雙胞胎。

們擺好酒食，卻不退出，斂手站在一旁，看著郭嘉，一臉期待。

郭嘉笑瞇瞇地看向孫策。孫策明白他的意思，卻一點興趣也沒，揮揮手。郭嘉聳聳肩，對胡姬使了個眼。胡姬眼中出失之，卻不多說一個字，款款施禮，退了出去，順手帶上了門。

“陛下，這對胡姬姊妹花可有些來頭，祖上曾是天竺王族，陪酒的價格高達一萬，還未必能排得上。”

“這樣的胡姬很多嗎？”

“胡姬很多，這麼漂亮的不多，整個汝大概就這一對。”郭嘉親自服務，給孫策斟上酒，又爲自己倒了一杯，不等孫策說話，搶先聲明道：“臣就此一杯，陛下自便。”

“這麼自覺？”孫策忍俊不，低落了很久的緒鬆弛了許，故意調侃道：“怕不是故意作僞吧？怕喝多了，說？”

“臣不作僞多時。對別人，不屑。對陛下，不願。”郭嘉雙手舉杯，坦然笑道：“陛下有問，臣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孫策舉起酒杯，和郭嘉輕了一下，叮的一聲脆響。“那你先說說，軍中可有將領貪墨。”

“有，但不多。”

“爲何？”

“陛下可以算，軍費覈算雖有延遲，卻有賬可查，做手腳的空間有限。臣估計總額不會過億，到人，最多幾萬、十幾萬，超過百萬的屈指可數。”

“這麼說，你們早就清楚？”孫策鬆了一口氣。“如何置的？”

“是的，樞院都督查過幾個節特別嚴重的，有的罰金，有的降職，節較輕的由各部自行理了，沒有公示。”郭嘉淺淺的呷了一口酒，閉上眼睛，品了片刻，這才嚥了下去。“陛下，軍中將士不易，查得太嚴，懲太重，會傷了士氣，甚至得他們鋌而走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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