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見得？”

“燕昭王爲求賢，築黃金臺以待四方賢者，又納郭隗之言，以千金市馬骨，故得賢才良將，平遼東，破齊七十餘城。如今大王半有天下，屈王者之膝，臨布小子，天下賢士自當雲從影響，齊聚大吳。平蜀定天下，橫絕四海，指日可待。小子不才，願大王賜筆墨，爲賦一篇，以壯大王之意。”

文章可以提前準備，臨時應變卻是實實在在的考驗。孫策不按套路出牌，周不疑卻能應答如流，典故也用得切，可見是真聰明，絕不是以訛傳訛，或者互相吹捧。

難怪曹衝死後，曹要把周不疑殺掉。這樣的人才，絕不是普通人能駕馭得了的。

孫策命人備筆墨，看著周不疑作賦。

賦是漢人眼中的大文章，地位絕不是詩能相提並論的，能做賦，那纔是真正的文采。

孫策不懂賦，但他邊懂賦的人太多了。周不疑這篇賦作出來，落在紙上，自然逃不過他們苛刻的目檢視。如果是事先準備的，自然無所遁形。

從這一點上來說，周不疑敢於主作賦，本就是一個自信。

劉先沉默不語。事出突然，他想攔都來不及。周不疑畢竟太年輕，不知道藏拙，鋒芒畢，這篇賦寫出來，傳播出去，不知道要引起多人注意。

吳王這是要將他架在火上烤啊。

孫翊站在一旁，見劉先神無奈，略作思索，便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不暗自佩服孫策手段高明。這麼一來，孫策既表現了求賢若的態度，又將劉先、周不疑到了絕，他們想在大吳的朝堂上立足，就不得不依靠孫策了。

時間不長，周不疑的賦寫完，洋洋灑灑，三百餘字，一揮而就，看不到一字塗改。周不疑的書法很不錯，端正而不失靈，賞心悅目。

孫策讚道：“好書法，這是始宗親傳吧？”

劉先連忙謙虛。“論書道，大王纔是真正的聖手，臣不足以論。此子從臣習書，久無大進，從諸葛軍師觀大王手跡，這纔有所進益。”

孫策笑著搖搖頭。“始宗不必如此。若論文章，孤是一竅不通，看不出好壞。論書道，孤略知一二。他這書法與孤不同。”他頓了頓，又道：“孤理解始宗的擔憂，拔苗助力，非用人之道。今日之事，不宜過於張揚，免生是非。”

劉先長出一口氣，連忙謝過。

孫策打量著周不疑，又道：“年天才，宜好自護養，爲國蓄才。小子，你不是馬骨，你是真正的千里馬，宜戒驕戒躁，磨礪心，以期大。”

劉先拉過周不疑，大禮參拜。有了孫策這句話，周不疑的前程就不用擔心了。

又說了幾句閒話，劉先帶著周不疑告退，孫策命甄像帶他們去安排住。甄像剛纔看到了孫策對周不疑的重，自然不會放過這個親近的好機會，一邊走，一邊熱地介紹附近的建築。

湯山行宮依山而建，因泉築苑。吳王辦公的這座殿是最大的，劉先、周不疑都是近臣，就住在附近的廬舍中，雖然限於地形，不是很寬敞，卻還算清靜，各種設施也很齊全。甄像帶他們一一參觀，然後又帶他們去住。

見甄像熱，周不疑便說起路遇狂生的事。甄像一聽就笑了，把禰衡的事大致介紹了一下。周不疑對禰衡其人不甚關心，倒是關心那三個問題究竟是什麼。

甄像看了周不疑片刻，笑道：“這三個問題是什麼，我也不知道。這是大王口述，楊德祖手書，與禰衡的，除了這三人之外，也許只有孔文舉知道，別人一概不知。你若有興趣，不妨問問這四人之一。”

周不疑好奇心大起，卻無可奈何，只得暫時作罷。

——

“仲謀可曾來？”孫翊問道。

孫策揹著手，站在門口，沉默了片刻才說道：“昨天就到了。聽說住在阿母，待會兒你去見阿母，自然會看到他。”

孫翊聽出話音不對，眉頭蹙起。孫策剛剛給他安排了單獨的住，孫權比他年長，怎麼可能沒有住。“他又不是三歲小兒，怎麼還住在阿母？眷來往，好生不便。我去找他，讓他來和我一起住吧。”

孫策轉過頭，盯著孫翊看了片刻，搖搖手。“叔弼，算了，些許小節，不必太在意。我問你一件事。”

“王兄你說。”

“你覺得，我是不是待仲謀過於嚴厲了？”

孫翊冷笑一聲。“王兄，臣弟覺得你對他還不夠嚴厲。若是像當初對臣弟一樣狠些，或許他不會這麼放肆。阿翁因他而死，他還不悔悟，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人貴有自知之明，不能太固執。依我看，他呀，就是太把自己當回事了，總以爲自己天生異相，當有一番作爲。”

孫策微怔。“天生異相？你是說……”

孫翊自知失言，臉微變，可是在孫策的視之下，又不敢瞞，只得將小時候孫權覺得自己相貌與衆不同，暗自稱許的事說了一遍。不過他很不以爲然，覺得那不過是小孩子不懂事，自以爲是，如今已經長大人，王兄的功業天下人都看在眼裡，他還那麼認爲，未免愚蠢。

孫策險些笑出聲來。原來孫權還有這麼一個心理暗示，怪不得如此固執，真是害不淺。

“走吧，去見阿母。”

“王兄，你……”

“放心吧，我不會拿他怎樣，畢竟是自家兄弟。”孫策拍拍孫翊的肩膀，收起笑容。“記住，兄弟相殘的事，我永遠不會做。”

孫翊鬆了一口氣，快步跟上。“王兄，我信你。你對伯都那麼好，怎麼可能虧待自家兄弟。”

“孫叔弼，你這是什麼話？你是自家兄弟，我是外人？”袁耀從不遠的長廊裡站了起來，肋下挾著一隻酒甕，不不慢地走了過來，當道而立，橫眉冷對孫翊。“弟不是弟嗎？要是這麼說，你們幾個到稻香殿蹭飯，是不是不太合適？”

“伯兄，我可沒這意思。”孫翊連忙上前，與袁耀套近乎。“我也是一時失言，並無他意。你是我兄弟，比親兄弟還親的兄弟，行不行？”

“算你識相，沒辜負了我這甕酒。”袁耀將酒甕塞到孫翊懷中，換了一副笑臉，湊到孫策邊。“王兄，你說臣弟說得對不對？”

孫策瞅瞅袁耀，笑道：“我也不知道，待會兒見了權姊姊，請評一評，說對，那就對。”

“那還是算了，外人就外人吧。”袁耀倒退而行，躬施禮。“臣耀，見過大王。”

“別裝了，在這裡候著，不僅僅是爲了等叔弼吧？”

“大王你看你說的，叔弼不把臣當兄弟，臣可將他當至呢。聽說他回來了，特地帶了珍藏以久的好來招待他。爲了這事，臣還和人吵了一架呢。”

“哪個人？”

“當然是我家那謝夫人，小環纔不會和我吵呢，乖得很。”

“且！”孫策忍不住啐了一口。呂小環乖？

“謝夫人捨不得酒？”孫翊惱了。“那我給準備的禮不給了。”

“叔弼，你別聽他胡扯。伯，謝夫人溫靜嫺淑，誰不知道？況且經營著酒肆，酒窖裡的各地酒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會因爲一甕酒與你吵架？說吧，究竟是怎麼回事？”

“大王聖明。”袁耀面不改，笑嘻嘻地說道：“大王說得沒錯，不差錢。”

“求？”孫策臉上的笑容還在，眼中的笑容卻淡了幾分。“爲你還是爲父親？”

袁耀一攤手。“臣求什麼？臣就是一藤蔓，依附大王而生的藤蔓，有大王這擎天大樹靠著，本不用擔心什麼前程。大王往上長一尺，臣跟著長一尺，大王長一丈，臣跟著長一丈……”

孫策原本有些不快，被袁耀這一胡扯，倒是有點繃不住。他知道謝煚等得有點心急了。他隨楊修回來之後一直賦閒，開始還開心，辛苦了幾年，總算可以與家人團聚，過幾天安生日子。時間久了，難免有些心焦。他要做事也不難，但他自然不想再做普通的事務，要做點清要。

讀書人嘛，這習氣很難改。

孫策想了想，雖說楊修不至於他要找尚書令的事說出去，可是尚書令空缺了那麼久，謝煚不可能不知道，瞄上了這個職務也很正常。他原本鐘意禰衡，可是看禰衡這兩天的表現，這人太放肆，的確不適合做尚書令，還是謝煚更適合些。

但他也不能讓謝煚這麼輕易的如願，要不然以後誰想做什麼都來要，這還怎麼搞？

“伯，正好有件事想問你，你有沒有想過將來封在什麼地方？”

“沒想過。隨便封在什麼地方，反正臣只想跟在大王邊，做個富貴閒人。”

“那可不行。”孫策笑了起來。“要不這樣吧，讓謝煚走一遭，看看哪兒適合你建國。他不是想做吧？你有了封國，他就是外戚，想做什麼，還不是你說了算？”

袁耀卻心生寒意。“大王，你不會……將臣封到萬里之外、蠻荒之地吧？”

“怎麼會。”孫策笑道，手一指東南方向。“最多九千里。”

袁耀絕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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