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這番話一出口，都督府門前登時一片寂靜。

偶然聽丫環說起府前發生了事，來一探究竟的楊千葉剛剛走到照壁旁，聽到這番擲地有聲的話，也不停住了腳步，看著吉祥的背影，的眸中倏然掠過一讚賞。

自己沒有的、做不到的，就會羨慕能擁有的人、能做到的人。楊千葉上揹負的東西太多太多，別看錦玉食遠勝吉祥，可卻做不到吉祥一般如此的灑。

其實吉祥上揹負的東西也不，親、孝道……，可當這一切都離而去，而也終究捨得放下的時候，就一輕鬆了。這一刻站在門前，獨自面對所有人，所付出的勇氣，不亞於一個戰士，獨立於要道，面對萬馬千軍。

妙策暴怒，他氣得渾哆嗦，指著吉祥，語無倫次地道：“你……你怎麼能說出這種話來！不知廉恥，自輕自賤！”

吉祥看著他，就像看著一個陌生人，輕輕一笑，緩緩地道：“我以前，就是太自重了！”

妙齡也要氣瘋了，原本這個便宜姐姐在他們手中任由的時候，並不覺得什麼，這一刻，終於要振翅飛去了，妙齡心中那藏的妒意也突然地發出來。

因爲知道，吉祥困在妙家，就算是一隻金凰，也不如一隻落翅的，只能任由他們欺凌，只能任由他們安排任何不堪的結局。可一旦離開，就追上不了，真的追不上了，從此只能仰。

妙齡懷著一種莫名的恐懼與嫉妒，指著吉祥尖聲大：“你這是私奔，是要永世爲婢的！”

吉祥看了看，輕輕點點頭：“我知道！我願意！”

妙齡一窒，再也說不出話來。

餘氏也不再坐在地上捶地號啕了，抹了抹本就沒掉的眼淚，站起來指著吉祥大聲罵：“你這不知廉恥的賤婢！竟敢說出這樣的話來！不孝不義，棄傢俬奔！大家可都聽見了，自己說要私奔的，私奔者爲婢，可就算爲婢，老孃也不答應，私奔者當場打死勿論，這是國法……”

“當然！當然！餘大娘，你說的對！”

旁邊突然冒出一個人來，笑容可掬地架住了餘氏的胳膊，笑瞇瞇地攙著往妙策邊走：“不過，你別發怒嘛，你怎樣沒甚麼，你肚子裡的‘妙計’可是無辜的，他還是個孩子啊！”

餘氏莫名其妙地看著李魚，李魚攙著的胳膊，走到妙策邊，就像老丈人在教堂裡把閨的手給婿，把的手往妙策手裡一放，託付似地拍了拍，轉走上了臺階，站到了吉祥邊。

吉祥本來就像一個決心一死、勇敢地獨自面對千軍萬馬的勇士，可李魚走到邊時，卻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乖乖站到了他的側後方，就像一個小卒，終於見到了他的元帥。

李魚向階下站著的衆人揮揮手，真跟檢閱三軍的大元帥似的：“各位，吉祥姑娘就在這裡，想打死的，現在，向前一步走！”

私奔者永世爲婢，就算男人自己願意，也永世不可擡爲妻子，甚至爲妾都不行，只能是婢。這是明文載於律法之中的，爲的是維護社會正常的婚姻制度和禮法。

同時，如果私奔者被當場抓獲，是可以活活打死的，這也是合法的。可是道理是這個道理，也得分分場合環境不是？李魚站在石階上這麼一說，吃瓜羣衆們不約而同地退了一步。

向前一步走？你開什麼玩笑，這是都督府啊！大門兩邊原本一個執戟長，四個槍士，因爲府前圍了人，臨時又增加了一倍，九個彪形大漢虎視耽耽地正看著我們呢。

我們只是閒得無聊的吃瓜羣衆，圍觀圍觀，找點茶餘飯閒扯淡的話資而已。維護封建禮教、樹立大唐風氣這麼重大的責任，還是不要給我們了吧？

吃瓜羣衆一退，只剩下妙家三人站在那兒，既未進，也未退，進退維谷。

李魚的笑容倏地一斂，聲音也嚴肅起來：“吉祥姑娘，姿容模樣，人品秉，那是沒得挑的！不信你買上四兩棉花紡一紡（訪一訪），街坊鄰居的誰不翹起大拇哥兒誇？”

此時棉花在中原大地上還沒有廣泛種植，只有從西域進口了極量的棉布，又稱爲“白疊布”，珍貴而罕見，富有人家才能用，貧苦人家有的見都未必見過，也不知道李魚在說什麼，不過正因爲不知道，所以覺得……很有道理！

李魚道：“可如今，吉祥姑娘爲什麼寧願背上不孝不義之名，也要與妙家離關係呢？中緣由，一言難盡！大家有眼能看、有耳能聽，真要有心，打聽打聽也就知道了，這又不是什麼！”

吃瓜羣衆們是很容易被左右的，李魚一番話，衆人登時頭接耳起來。妙策一家三口能倚仗的唯有道義，如今道義也要站不住腳了，不有些發慌。

李魚又道：“至於吉祥姑娘方纔爲奴爲婢的一番話，只是氣話罷了，作不得數。大家都是聰明人，只要想想，寧願爲奴爲婢，寧願人唾罵，也要這麼做，就知道是何等的無奈、何等的無辜了！”

李魚替吉祥兜轉這番話，其實是一番好意。既然這個大環境，就得遵守這個大環境的規則。如果坐實了離妙家屬於私奔，那就真的一輩子無法擡頭了。

李魚是現代人，於聲訊傳播發達的世界，就算自己還年輕，沒有那麼多的經歷，卻也是見多識廣的，曉得小不忍則大謀的道理，不會不分場合、不分對象的只憑一腔熱做事。

只要有勇氣，就能改變整個世界，那是多二的哲學啊。個人是沒辦法同大環境抗衡的，你讓李世民扮披頭士，跟大力哥一樣說話試試，滿朝文武、皇親國戚都得認爲他得了神病，馬上就得把他綁起來換個皇帝當家。

李魚固然敢做一些不計後果的大事，比如他假借神佛名義，灌了任太守一肚子糞湯。可是，任太守不是吉祥，吉祥是他所憐所之人，他做什麼，就得考慮到的未來。

說幾句漂亮話，固然一時爽了，但那將是吉祥一輩子的心病。就算他看得開，也很難讓吉祥釋懷，吉祥可是從小到大都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人，觀念難改。

就算他帶著吉祥遠走高飛，換一個無人知曉出來歷的地方生活，娶了做妻子，吉祥自己心裡也會始終認爲，是不合法的僞妻，會鬱結病的。

這是李魚的一番好意，因爲在乎，所以替想得太多，但吉祥此時可是真的豁出去了，從小到大的份與境，與奴婢又有什麼區別？所以，是真的不在乎。

李魚這番維護開的話，聽在吉祥心理，卻以爲李魚是有意撇清關係，臉頓時變得慘白。要知道，一旦坐實了私奔之名，那自貶份的可不只是，還有的男人。

李魚的前程也要不可避免地大影響，出仕爲就不用想了，在上流社會也是要遭人鄙視的。豁得出去，李魚分明還有大好前程，人家豁得出去嗎？

旁觀者清，一直在旁邊看熱鬧的袁天罡聽了李魚的話，見到吉祥的臉，曉得兩人心意都在對方上，考慮的都是對方的得失，反而鬧出了誤會，不輕笑搖頭。

李魚自以爲說的非常得，全未看到後吉祥的臉，對衆人繼續道：“不過，吉祥離開妙家，是必然之舉了！李某既然出了手，就得好人做到底！”

說到這裡，李魚語氣頓了頓，回想一下，吉祥好像給他發過許多張“好人卡”了，如今緣分已定，下一回應該只會在上他“好人兒”，不會再給他發“好人卡”了吧。

李魚心思一，便又重回正題，道：“當日‘張飛居’誑買吉祥姑娘時，妙家唯恐惹禍上，是妙家拋棄了吉祥，而不是吉祥背棄了妙家。如今你們還有什麼臉面找上門兒來？”

李魚的目定在了餘氏上，他清楚，妙家真正的主事人，是，而不是男人。李魚淡淡地道：“回去吧！莫要惹是生非！‘張飛居’你們惹不起，我小神仙，你們更惹不起！”

餘氏被他一看，心裡發慌，不由自主地退了兩步，厲茬地道：“你……你莫要得意！吉祥判歸妙家，可是太守任老爺的判詞！我……我們妙家是不會罷休的！”

餘氏摞下一句場面話，趕扯了扯妙策的袖，妙策恍然大悟，趕道：“對！我……我們妙家是不會善罷甘休的！我們走！”

妙策扶著餘氏，帶著兒，慌慌張張地離去。李魚卻只是淡淡一笑，對他們的威脅毫不以爲意。

任太守固然下作，但是再鬧下去就是耍無賴了，而且在吉祥寧願爲婢也要離妙家的聲明之後，鬧也鬧不出什麼結果來，任太守固然恨他骨，卻已不可能再就此事大做文章。

李魚悠悠然轉，看向吉祥，吉祥斂盈盈下拜：“多謝小郎君百般維護！”

因爲吃瓜羣衆們還在看著，李魚忙只虛扶一把，笑道：“妙策不仁，枉爲人父，我既見到，理應出手，何必言謝！”

袁天罡搖頭道：“聰明人，也有犯糊塗的時候，無趣！無趣！”也不理會他們，徑自登上石階，就從他們旁邊飄然而過，徑回客舍了。

楊千葉站在另一側照壁旁，也是暗暗搖頭：“爲奴爲婢又怎樣，你若此時大大方方地承諾一句‘收了’，實比如此呵護，更讓暖心遂意。愚蠢！愚蠢！”楊千葉也拂袖去了。

人羣中，只有護著華姑剛剛趕回來，飽隴西李氏道義薰陶的李伯皓、李仲軒兩兄弟翹起大拇哥兒，大聲讚道：“此真義士也！”

紇幹承基和小華姑乜了他們一眼，不約而同地道：“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