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算著赴宴的時間，李魚提前乘牛車出門了。李魚沒給自己置辦專用的座車，反正平時一旦有人相請，都是對方驅車來接，但今日是約好了在“張飛居”見面，他這座駕就得自己準備了。

狗頭兒在這方面倒是頗有人脈，居然很快給他租來一輛。不過，李魚平素往富貴人家去，都是乘牛車，所以特意囑咐他要租輛牛車回來。而牛車偏偏又是權貴人家喜歡用的，小民忙於生計，誰有閒功夫在路上消耗，所以李魚所乘這輛牛車是狗頭兒拼湊來的。

牛呢，是他本家叔叔用來耕田的一頭老黃牛，車呢，則是他親二舅的三姑爺做腳伕使用的一輛車轎，因爲心疼上邊的一些用，還把一些飾都先摘了去的。

吱~~吱吱~~~嘎~~~，吱~~吱吱~~嘎~~~，快要壽終正寢的那頭老黃牛一步三搖，屁左扭右擺，走得無比風，尾還不時地左拂一下、右拂一下。車上的李魚便也跟著左晃一下，右晃一下……

陳飛揚和狗頭兒兩個幫閒侍隨車駕左右，由於狗頭兒他親二舅的三姑爺把飾都給摘了，所以車上連簾兒都沒有，兩邊通風，李魚左右一瞟，就能看到走得毫無正形的兩個伴當。

李魚咳嗽一聲，挪了挪屁，對狗頭兒道：“老狗啊，你下回租車的時候，別圖省錢，租輛好一些的，這車上連墊子都沒有，雖說牛車穩當，可這顛得也不了啊。”

狗頭兒忙點頭哈腰：“是是是，小郎君說的是，我記下了。”

那老牛又走兩步，忽然尾微微一撅，一團牛屎緩緩地、有力地了出來，李魚坐在車裡，前方連個掛簾兒也沒有，弄得他皺著眉頭，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直到一大砣牛屎落了地，李魚這才撲到窗口，大力地呼吸了幾口。

狗頭兒馬上衝上前，一臉關切地：“小郎君莫非暈車了嗎？”

李魚瞪著狗頭，瞪了半晌，面對那張殷勤的笑臉，終於還是垮下了臉，很無奈地道：“老狗啊，這車上沒個簾子也就算了，給牛屁上繫個糞兜子總吧？水不流外人田嘛！”

狗頭兒雙眼一瞪，猛地一拍額頭，懊惱不已地道：“對啊！用來給自家的地施多好，哎呀，真是……”

狗頭兒不捨地著地上那泡屎，看那模樣，要是手裡有個傢伙什兒，他準能跑回去把牛糞剷起來。

三人都未注意到，路上行人中，有兩個閒漢正一路尾隨著，行至半途，兩個閒漢耳語幾句，其中一人依舊跟著，另外一人已然急急跑開，鑽進了一條小巷。

馮二止了一副短鬚，扮一個賣乾果的漢子，就在那小巷子裡蹲著。小巷中也有行人來往，但行人不多，他的生意自然也就不好。不過馮二止志不在此，也不介意。

他臉上蓋著竹笠，躺在樹下打著瞌睡，乾果袋子就在前擺著。兩個穿開的小娃兒地從乾果袋子裡了幾個核桃大棗逃開，他也全然不知。那閒漢蹭到乾果攤子前，低聲喚道：“馮二爺？馮二爺！”

馮二止擡起右手，五指箕張，抓下扣在臉上的竹笠，冷電似的目看向閒漢。

閒漢點頭哈腰地道：“小神仙今天出門了，聽他與幫閒說，是要去‘張飛居’人宴請，想必一時半晌是回不來的。所以小的就馬上趕來稟報了。”

馮二止微笑起來：“很好！你的夥伴還在盯著麼？”

幫閒道：“二爺放心，他跑不了！”

馮二止終於坐了起來，往懷裡一，一片金葉子便挾在了指裡，順勢遞進閒漢手中：“這些乾果，你理了，然後趕回‘張飛居’候命。”

馮二止說罷，將竹笠往頭上一扣，掉頭就走，急急回武府向墨總管報信去了。閒漢喜不自，這些乾果也能賣出些錢，急忙提起來，到了巷口尋到一個悉的店鋪，將兩袋子乾果拎進去寄放了，便匆匆趕向張飛居。

武士彠從府邸裡一出來，暗中監視的山賊便匆匆趕去向李宏傑報告了。武士彠前呼後擁，不下數十個侍衛相隨，李伯皓、李仲軒兩兄弟也在其中，乘著牛車逶逶而行，還有另外監視的山賊見他人多勢衆，不敢靠得太近，只是遠遠尾隨。

紇幹承基此時正對著妝鏡，輕輕著修剪好的鬢角。

髮，之父母，不敢損傷，這是古人的一種觀念。但是與有些人的理解不同，所謂的不敢損傷，並不是一點不，任由頭髮長到拖地，任由指甲彎彎曲曲，任由鬍鬚蓬鬆雜。

對儀表，古人一樣極其的重視。所謂的髮不敢損毀，是指不能沒來由地隨意破壞，並不是連日常修剪和梳理都不做。所以，無論男，都可以修眉、修發。

男人可以修理鬍鬚，人出嫁時可以“開臉”。南北朝的南朝時期，甚至還流行起了同現代一樣的刮鬍子，凡貴族子弟，無不“薰剃面”。

不過，隋唐時期，則又復古了。不再流行刮鬍子，而是流行染鬍子了。紇幹承基原本就有一部修剪得極威武的髯，也染了。古人以紫、黃爲貴，即所謂“紫髯”、“黃鬚”。三國時吳國孫權就是紫髯。

但紇幹承基卻不喜歡把鬍子染紫或黃，他在軍中爲將時，是把鬍子染紅。以致於民間多有知道利州都督李孝常麾下第一猛將是“紅鬍子”的這個綽號，反而不大有人知道他的本名。

直到李孝常兵敗被殺，“紅鬍子”落魄爲賊，府大肆通緝，紇幹承基的名字才傳揚開來。不過那時紇幹承基已經不再染鬍子，“紅鬍子”也確實算是消失了。

此時，紇幹承基的鬍鬚已經徹底颳去，下頜潔溜溜，瞧他眼窩略深，鼻尖如錐，容俊，竟然變了一個俊俏小生。

紇幹承基自從軍，武藝又高，很早就得到了李孝常的青睞，爲軍中大將，實際上他的歲數卻並不大，早早就蓄鬚並染紅，就是爲了增加威儀。因爲他是常駐軍營的武將，軍營外的人大多不識其人。

“紅鬍子”的標誌太有名，一旦毀了這個標誌，認識他的人就更了，所以紇幹承基才能在府的通緝下依舊悠遊自在地混跡於利州城。

而今，他把鬍鬚刮個乾淨，瞧起來就彷彿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小夥兒，面似冠玉，眉似朗星，與之前形象又是大相徑庭，不要說民間百姓，縱然是軍中舊日袍澤，能認出他來的也沒幾個。

紇幹承基著潔溜溜的下頜，對鏡一笑。微微有些邪氣，微微有些倨傲，再加上軍中武將薰染出的剛之氣，竟然別一種男兒魅力。

“嘿嘿！老子如今這副模樣兒，應該能勾引得許多娘兒們春心跳吧。”紇幹承基對著鏡中的自己，邪魅狂狷地一笑。

門口噹噹地叩擊了兩聲，障子門拉開了，拖著一道人影進來。

李宏傑的聲音在門口響起：“大哥，武士彠離開府邸，往‘張飛居’去赴宴了。”

鏡中的紇幹承基，慢慢地站直了子，修長有力的手指往牆上一探，掛下一口挲的皮鞘老舊、吞口鋥亮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