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敏又不笨，早料到可能會有這麼一出，很淡定的點頭答應：“府君學問深，想必貴友也如是，能向他討教一二，互相切磋，敏之幸也。”

公沙孚滿意的點點頭，給站在一邊的小使了個眼。小應了一聲，走後堂，時間不長，一陣腳步聲從裡面傳了出來。不出劉修所料，那個被稱爲張使的中年人和那綠子出現在堂上，在小取過的席上坐下，客客氣氣的向盧敏等人行禮致意，自己報上名諱：“中山張鳴，字元聲，問盧君安好。”

盧敏斂容回禮：“久仰久仰，失敬失敬。”

張鳴雙手扶在大上，腰得筆直，雙目炯炯有神的看著盧敏，微微的低下頭，沉聲說道：“聞說盧君行經沮，鳴喜出外，不揣妄陋，有幾個問題想請教盧君，還請盧敏開蒙。”

“不敢，互相切磋罷了。”

“敢問盧君，子貢雲：‘子罕言利與命與仁’，當如何句讀？”

劉修聽了一愣，看看劉備和其他人，他們也有些愣住了，本以爲公沙孚這麼鄭重地推薦出來的人要討論的當然是一些高深的學問，萬萬沒料到居然問了一句《論語》裡面的問題，《論語》雖說也是儒家經典之一，但畢竟比較簡單，相當於啓蒙讀，用在這個場合來討論是不是有些太小兒科了？

盧敏卻不掉以輕心，平靜的說道：“當斷曰‘子罕言利，與命與仁’。”

張鳴角一挑，“爲何？”

劉修一聽盧敏的回答，立刻上了心。因爲不管是他前世讀過的幾句《論語》還是這世看的劉備帶的竹簡，都斷爲“子罕言利與命，與仁”，意思是說孔子很說利和命，唯有說仁比較多。這個很好理解，君子言義，小人言利，孔子是君子中的君子，當然不會總把利掛在邊上。至於命，儒家最重要的一點就是知其不可而爲之，不怎麼講命中註定這句話，而仁卻是孔子一直致力推行的理想，說的也是最多的，《論語》之中討論仁的比比皆是。

可是，盧敏的斷句卻和大家想的不同，按他的說法，夫子也經常說命。他這句話一出，不僅張鳴立刻問爲什麼，就連劉修等人都豎起了耳朵。劉修這段時間經常向盧敏討教學問，可那都是《尚書》上的學問，誰會去問這麼簡單的問題啊。

事實證明，有很多事看起來很簡單，但你未必就真的懂了。

“不錯，《論語》一書，多言仁而言利與命，言利者僅六七，言命者也相當，看似夫子很言及命，正如很提及利，其實這是一個不求甚解的誤會。夫子很言及利，自是夫子重義輕利，但夫子不常言命，卻並非是他不重天命，而是他以爲天命深遠，非常人所及。故子貢曰，夫子之言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非夫子不言，乃衆人聞而不解，徒添迷。夫子又云，五十而知天命，可見天命難知……”

盧敏不不慢的論說著天命的問題，堂上的數人還好一些，堂下的十幾個人都豎起了耳朵，哪怕是讀書讀得不多的也不敢掉以輕心。其實漢人大多還是信天命的，自從武帝劉秀以一句“劉秀當爲天子”的讖言登基以來，讖緯就了儒學正宗，會不會解讖也是評價一個人學問高不高的標準之一，因爲讖緯代表的就是天命。當然了，因爲讖緯的含糊，同樣一句讖緯可能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解釋，包括那句“劉秀當爲天子”的讖緯在，當初也不是一開始就認爲是說他的，而是說當時新朝的國師劉秀。

武帝以讖緯得天下，當然把讖緯推崇備至，不僅立爲學，而且不容人否定。在這個問題上，一向以寬容大度著稱的武帝就不那麼寬容了，在他面前說讖緯是迷信也許不會掉腦袋，但是丟卻是不用懷疑的。以儒學傳家的桓譚因爲反對讖緯，差點把命給送了，雖然劉秀饒了他一命，但還是把他貶出，最後把桓譚活活氣死了。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解讖緯，說天命，在大漢是一門很熱門的專業。

因此聽到盧敏說天命，不管懂多，大家都興趣盎然，雖然盧敏說的天命與通行的讖緯並非完全一致，但他們還是聽得津津有味。

在劉修看來，這實在有些無聊，不過只要想想到了科學昌明的二十一世紀還有那麼多星相師、電腦算命，也就可以理解這年頭的人相信命運並不可笑了。然而他覺得太平道張大師的八個弟子之一的張鳴和盧敏談天命，目的恐怕不是那麼單純，這應該只是個引子。

果然不出他所料，張鳴順著盧敏的話，很快就把問題由信不信天命引向了信不信世上有神仙。一提到這個問題，不否定天命存在的盧敏一口否定：不相信世上有神仙。

張鳴出了從容的微笑，反問道：“盧君不信世上有神仙，是因爲沒見過神仙，還是不肯承認有神仙？”

盧敏沉下了臉，一字一句的說道：“子絕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

張鳴點點頭，敬佩的說道：“盧君果然有君子之風，看來不信神仙，只不過是沒有見過神仙罷了。鳴不才，略知道，敢獻醜，想請盧君一觀，如何？”

盧敏沉默了半天沒有說話。他說那句話的意思似乎是在說自己不是個固執已見的人，但實際上更多的是諷刺張鳴不要異想天開，沒想到張鳴居然提出要請神給他看。請神這種事他聽說過，不管是史書上還是現實中，這樣的事都不見。不過書上玩弄這些方的，大多最後沒什麼好下場，最明顯的例子就是漢武帝時的那些方士，不管是欒大還是李翁，最後都死得慘的。

盧敏當然希當面穿張鳴的把戲，可是他又有些擔心，張鳴顯然是有備而來，自己真能看穿嗎？萬一……真請個神來，那怎麼收場，自己是信還是不是？

盧敏在猶豫，其他人可興起來了。那天在山頂上聽到了一聲長嘯，從嬙得知那人便是在幽州傳授的太平道神仙，這些年輕人早就有想一睹仙了。今天看到了張鳴的真面目，他們猶不滿足，更想親眼看看這位神仙的道，只是擔心人家不敢輕易顯本事。現在他自己提出要一手，那豈有不看的道理。

“先生，先生……”張飛眉弄眼的捅捅劉修，示意他去勸勸盧敏。

“德然，德然……”李也按捺不住的道，脖子扭得快斷了。

劉和雖然沒吭聲，但是他的眼神卻出賣了他，他顯然也非常想看，只是礙於面子，不能象那些小子一樣急不可耐。

劉修苦笑著不，心道你們急個啊，看今天這架勢，你們想不看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