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不知,顧太師如今提起,又是何意。
心電急轉,麵上卻已經掛了一點笑意,如同這天下最常見的慈母和晚輩,隻道:“回世伯,確有此事。遲哥兒今年五歲,子也頑劣,能得了大公子的青眼,怕也是大公子看在大將軍在天之靈的麵兒上。錦惜心中激不盡……”
“……”
看在薛況在天之靈的麵兒上?
顧承謙實在說不清心底是什麽滋味,腦海中隻有昨夜祠堂裏與顧覺非對峙的一幕一幕,不斷回閃。
“在你心裏,我便是如此地罪大惡極,如此的不堪。連收個學生,都了滿腹的謀算計!父親,你為什麽不覺得,是我見他天資聰穎,真心實意,傾囊授之?”
“……你不配!”
“不配……這就已經不配了,那如果我告訴太師大人你——我還想娶陸錦惜呢?”
顧覺非那浸著戾氣、寒意與惡意的話語,如同驚雷一般,出現在了他耳旁,炸得他忽然克製不住,抖。
陸錦惜……
那個逆子,竟親口對他說他要娶陸錦惜!
害死了薛況還不夠,如今還收了薛況唯一的嫡子為學生,更妄想要娶薛況的孀!
他是要薛況在天之靈都不得安寧,要他死不瞑目!
這天下的惡,都被顧覺非一人給占盡了。
顧承謙從未如此後悔過,也許他不應該上山的——六年前,既逐顧覺非出了家門,就該當從沒有他這一個兒子。
也許,便沒有今日這些事了。
看著站在自己麵前的陸錦惜,顧承謙隻覺得有一雙眼睛,過在看自己,讓他想在這一刻將一切的真相和盤托出。
可當初那樣的一場大謀,事涉朝與外政,是他顧氏一門的大公子在暗中推,是當今龍椅上那一位九五之尊在背後支持!
他怎麽能說,又怎麽敢說?
這終究是顧覺非一手作下的冤孽,也是顧氏一門終要背負的冤孽,一如他在十三年前宮變時做下的那些……
心裏麵,一片的風起雲湧。
可在最後,終於還是慢慢歸了一片沉沉的死寂。
顧承謙過了許久,才問了一個很突兀地問題:“你覺得,讓先如何?”
陸錦惜一下怔住了。
這節奏,不大對啊。平白無故地,問顧覺非幹什麽?
更不用說,往日其實與顧覺非沒什麽集,就算是近日,那所謂的“集”也是都私底下的,按理說沒幾個人知道。
除非,是顧覺非自己坦白了。
一念及此,陸錦惜眼皮頓時就跳了起來,心裏生出一種不大妙的覺來:顧覺非這家夥,不會做得這麽絕吧?
這都告訴家長去了?
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且覺得顧承謙態度很奇怪,不大敢說話,隻撿了旁人都知道的來答。
“大公子雖是六年未歸,但昨日在三賢祠祭拜,閱微館開試,有鴻儒相伴。人人都說大公子才華蓋世,昔年更是探花及第。侄雖不與大公子相,可料想人才品格都是一等一。遲哥兒能拜他為先生,實是八輩子修不來的福氣。”
“……”
何等的荒謬絕倫啊!
人人都覺得顧覺非是個好的……
顧承謙一時間竟沒有忍住,一下笑了一聲出來,可眼底心裏,卻是淌著老淚。
連他當初都沒看出他披著畫皮,又怎能指世人看呢?
再一次,他久久沒有說話。
可沒想到,這當口上,外麵恰好傳來一道慌慌張張的聲音。竟是顧覺非那邊的陳飯匆匆來稟,說薛遲到了別院之後,便臉發白,頭上冒冷汗,直喊肚子疼。
這一下,陸錦惜這個當娘的,哪裏還能坐得住?
盡管心裏麵覺得薛遲這“狀況”來得很離奇,畢竟方才還是好好的,這家夥子骨也壯實,可麵上卻沒表出來。
畢竟還是擔心薛遲,便連忙跟顧承謙告了罪,從屋裏出來,由陳飯引著,連忙往別院去了。
屋子裏,隻餘下那滿屋的藥味兒。
可顧承謙忽然覺得,這一點點的苦味兒,還比不上他心裏彌漫出來的味道:宦海沉浮多年,他哪裏看不出顧覺非這簡單的伎倆?
薛遲好好的來,怎麽恰恰這時候不舒服?
顧覺非。
這個他曾引以為傲的顧氏一門嫡長子,如今卻讓他一想起這個名字來,便覺嚨裏一一地朝外麵冒腥氣!
他是擔心他找陸錦惜,是要對說出點什麽來。可他到底是在局中,一葉障目了——
縱使權傾朝野,可這一段陳年的公案,知者寥寥,誰人敢言!
顧承謙隻覺得渾都沒有了力氣,眼前也是一片的模糊,隻能看到那一隻擱在旁邊的白瓷藥碗。
嫋嫋的煙氣浮上來,又慢慢消失。
直到放涼了,這屋裏伺候的人,也沒一個敢上來勸他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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