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若與清元子在臺上清談的一刻鐘。
趙戎的表從輕松,到平靜,到嚴肅,再到最后的眉頭皺。
直至那一陣暴雨般的掌聲炸響在耳旁,林文若黯然下臺。
對辯二人中,最初是林文若選題占優,可清元子也不是善茬,清談功底極為扎實,談證富,條理清晰,剛開始倒也穩得住。
但若清元子只是如此,研究了對手的林文若毫不怕他。
清談開始后,林文若步步為營,一點點擴大優勢,穩打穩扎,清元子漸漸難以招架,開始被應對。
而在辯場上,被就是劣勢,也往往是敗北的先兆。
就在趙戎心算二人大約不出十句,清元子就會大潰而敗時,這個下顎胡須很長的紫道士忽然拋出了一個讓趙戎意想不到,而讓林文若更是不敢想的論理……
結果,就是清元子反客為主,勝負徹底被顛覆了!
趙戎吐了一口氣,覺得輸的不虧,對面藏的后手確實厲害。
第二場清辯是“有無之辯”。
“有無之辯”是道家的經典命題,源于《道經》中的“天下萬生于有,有生于無。”
林文若持有“崇有論”,清元子被持有“貴無論”。
林文若之所以選擇它,除了是對清元子以往清談的研究中,發現了他在此的薄弱,最重要的還因為這方世界的“有無之辯”發展到如今,最初被廣泛崇尚的“無”,已經被歷代諸子發現了很多與矛盾。
“無”在道家典籍中是“道”,“有生于無,實生于虛”最初被所有人認可,例如“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
但是,卻存在兩個致命的矛盾。
第一,是一種簡單卻致命的思辯推論,如果說“有生于無”,那麼“無”又是由什麼產生的呢?
如此追問下去,勢必會陷無窮遞進的邏輯困境而不能自拔。
第二,按照原有說法,“無”在時間上先于“有”,在空間上于“有”,它是“道”,是一種絕對獨立的虛無實。
既然“無”在“有”先,“無”是產生者,“有”是被產生者,那麼,“有”是如何從“無”中產生出來的?
同一個本源之“無”又是如何產生出多種多樣的質實呢?
雖然玄黃界歷史上的道家圣人提出了一些補救的說明,但是仍然未能擺這一理論困境。
以上兩點,是清元子所持“貴無論”的,也是一直以來,道家大能們未補的大道缺陷。
因此林文若是選題就讓清元子輸了一半。
除非你清元子能補充道家的思想系,提出新的理論,否則必敗無疑。
可是。
這個“除非”真的發生了。
清元子拋出了一個可以概括為“以無為本”的理論。
簡單說,所謂的“以無為本”,含有雙重意義。
一曰“無”是“有”的生者。
二曰“無”是“有”的存在據。
他的這番嶄新的理論,邏輯自洽,有理有據,可以修正道家過往關于“有無之辯”的,并進一步發展了“貴無論”。
趙戎聽到清元子拋出這套理論時,極為驚訝,不是因為這套理論本——他前世早就學過這套理論,甚至對于它的優劣與之后的發展都了如指掌——而是因為它的出現。
趙戎蘇醒在這方世界后,結合這一世的記憶與所讀的很多“雜書”所知,道家“有無之辯”的發展只停在了很淺的階段,如今清元子突然拿出了它下一階段的進階理論,確實讓他很意外。
只是在趙戎看來,清元子在臺上說講述的“以無為本”的理論版本還很糙,其中關于涉及到的另一種很重要的“用一源說”也是棱兩可。
如此想來,應當不是他自己推敲出來的,而是從哪里聽來的。
可就算是很糙的理論,它也是嶄新的,對于第一次聽聞的林文若來說,簡直就是匪夷所思,讓他措手不及,只能強行詭辯,最后依舊是輸了。
趙戎目睹了整個過程。
他想上去幫林文若,可是這次的清談止談助,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好友被對方辯的左支右絀,顧此失彼,最后失魂落魄的下臺。
“這不可能是他自己提出的道!如果能做到這點,他早就是太一修士了!哪里需要參加什麼清談,直接一指就能把蘭溪林氏抹平。”
林文若腳步不穩,眼睛無神的看著正在扶他的趙戎,里自言自語。
“他,他去過稷下學宮,只有學宮的道家諸子才能做到這點。在我從書院回來前,從未聽到過稷下學宮有哪個賢人君子補善了‘有無之辯’……這一定是在我回來后發生的事……”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派人打聽到的這個清元子在闕洲某地居修行的消息是假的,他其實是去了圖南洲的稷下學宮!”
趙戎攙扶著落魄男子,抿,沉默無言。
稷下學宮是玄黃界最大的學宮之一,是天下讀書人的圣地,諸子百家爭鳴最激烈的地方,是席卷大半個修真界的百家之爭的風暴核心。
計劃還是出現了意外,沒想到是這個地方出了問題。
只是不知道這個清元子居的消息是林文若打探錯了,還是沖虛觀故意為之。
此時,說經臺的氣氛就像一只火藥桶被引,鋪天蓋地的喧鬧聲宛若遮天蔽日的海嘯,席卷而來。
趙戎攙扶著林文若環顧四周。
后看臺上的觀眾皆在贊嘆清元子“以無為本”的貴無論,議論紛紛。
對面沖虛觀的諸多道士一擁而上,熱切的圍住了大獲全勝的清元子,那兒熱鬧非凡。
而與之形對比的,是蘭溪林氏這邊,眾人的寂靜無聲,與此時說經臺的氣氛格格不。
趙戎一手握腰間白玉,橫手端在腹前。
周圍的喧囂如水般褪去,他好像置于一場盛大的默劇。
他表沉靜,目掃視眾人。
林文若大口著氣,目游離,眼眸沒有焦距。
陳牧之臉灰敗,那只羽扇掉在了地上。
林青玄低頭不語。
蘇小小則是兩手合起,在前握拳,咬著看著他。
而柳三變、羽林衛、蘭溪林氏的眾多盟友等皆是面凝重。
對面沖虛觀那兒,有一道道鄙視、嘲諷、幸災樂禍的目投來。
藍玉清笑容玩味,清元子角翹起。
南華巾老者無喜無怒,平淡目視。
清凈子冷笑不已,眼神徘徊在蘇小小上。
趙戎目平靜以對。
“完了,子瑜,完了,你們趕走,立刻離開終南國,山下有安排……”林文若從萬念俱灰中緩了過來,深呼吸一口,猛地攥起趙戎的手,眼睛盯著地上,沉聲道。
“沒完。”
“什麼?”
林文若愣愣抬頭。
“一勝一負,我們還沒輸呢。”
年輕儒生平靜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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