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o9章冤家路窄
侍衛通報進去他立刻進見,任日上快步走進房去,以軍禮參見都指揮大人,大聲自報份。
房支著一個火盆,有兩個人正坐在火盆旁烤著火聊天,兩人都穿著燕居常服,一個五旬上下,方面大耳,重眉闊口,眉宇間帶著凜凜煞氣,頭雖已花白,但是睥睨之間卻不怒自威,人一見便忘了他的年紀,只有他那猛虎般的威風氣概迎衝腑。
任日上認得他就是北平都指揮使司韓勉韓大人。
旁邊另坐著一人,看著極是年輕,不過三十五六的模樣,卻能極從容的和韓都指揮對面而坐,也不知道他是什麼份。這人材看來剛有力,臉部線條十分鮮明,微抿的角著堅毅,拔的鼻梁,古銅的,頜下生著一部髯。他正垂目撥著炭火,一臉的恬淡,可任日上剛進來時,他輕輕睨了一眼,那一眼卻極是冷峻懾人。
韓都指揮開口問道:“什麼事?”
任日上看了看那年人,言有止。韓指揮使笑了,笑著說道:“不必忌諱,公事私事,盡可直言。”
任日上心道,原來那人是韓指揮使的心腹,便把他與夏潯和高升兩人的對話仔仔細細說了一遍,最後又道:“百余輛車的貨,千戶大人恐也難做決定的,這事還請指揮大人做個決斷。”
韓逸聽了之後面變得非常難看,他想在那人面前表示表示親近,卻萬萬沒有想到從任日上裡說出來的居然是這麼一件很尷尬的事。它是不合法的,它藏在正式規則之下、是約定俗、司空見慣的事,可它偏偏就是不好擺上臺面的。
那個人輕輕笑了,雖然沒有聽到笑聲,任日上卻分明覺到他笑了,可他抬頭去看時,那人仍然若無其事地撥著炭火,旁若無人。
“好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這件事……我一會兒再給你個答覆。”
剛剛將任日下支出去,韓逸便站起來,一個轉,在那年人面前跑下,惶然叩道:“王爺,臣有罪。”
在北平這個地方,除了燕王,還能有第二個王爺嗎?原來這個英氣的年人,居然就是燕王朱棣。
“呵呵,逸之啊,起來吧。”朱棣放下爐釺,笑地把韓指揮使扶了起來。
“這些事,俺也早有耳聞,無所謂,管他娘的,大道理是大道理,可要真的一切循著大道理去幹,那就他娘的什麼事也乾不了,只要是於國有利、於民有益的事,一大道宏法也沒甚麼的。”
朱棣拍拍韓逸的肩膀,安他的不安,自己負手徐行,緩緩說道:“俺大明國建立之初,父皇亦曾想過耀兵塞外,把那草地裡各部各族的頭頭腦腦們全都收拾了,把大草原納於掌握之,這是解決草地裡的那些雜碎屢屢南侵的本辦法啊。可是行不通,以漢武唐宗之能,也本辦不到。”
他抬手指向北邊,大聲道:“那草原太大了,疆域之廣不下於原領地,其地不是草原就是大漠,地廣人稀,既沒有城池又沒有關隘,那些騎在馬上的人家頭的很,能戰則戰,不能戰則避,你出兵十萬,需百萬民眾滋養吧,你出兵百萬,那整個國家都拖垮了。而這百萬之軍投到大草地裡,也不過是滄海一粟,濟不得甚事。
十年前,藍玉在捕魚兒海一戰,徹底瓦解了北元朝廷的威信,黃金家族喪失了在北元朝廷至高無上的地位,很多大部落已經不再承認吉思汗黃金家族拖雷一系在草原上至高無上的統治權了,他們相繼自立,開始了連綿不斷的訌,好啊,這正是俺們希看到的。”
朱棣大步走回去在火盆旁坐下,用火釺子夾了幾塊炭擺在地上,說道:“老韓,你看,這些年俺父皇一直采取的是些什麼策略,既不能佔有,俺父皇馬上換了法子——約束。從外部來說,俺父皇經略東北的真勢力,進而收服東蒙古的地盤,在那裡設立衛所,切斷北元同朝鮮、真的聯系,從東、西、南三面對他們進行包圍、製。
從北元朝廷部來說,俺父皇則是邊拉邊拉,拉一些人,打一些人,對那些可以爭過來的,俺父皇遣使詔諭,他們傾心歸附,他們肯來,父皇就還其舊地,從事生養,華夷無間。
對那些榆木疙瘩腦袋,死了心同俺大明為敵的,就鼓搗他們繼續訌,只有當他們要抱起團來的時候,俺父皇才出一記重拳、把他們打散嘍,讓他們繼續一盤散沙去。高明啊,唯其如此,才是可行的製衡法子。”
朱棣這番話,可以說把朱元璋從建國初到近些年來對北元的軍事戰略的演變、展過程做了一個簡要而清晰的小結。事實上在與北元武裝幾番互有勝負的大戰之後,包括十年前藍玉直搗捕魚兒海(貝加爾湖)的那次大捷之後,大明統治階層就已經意識到,完全佔領並統治草原是不可能的,北元的殘余力量其時仍舊非常強大。
明初北元殘余勢力並不弱,他們之所以給人一種很弱的印象,是因為明初漢人軍隊的武力太強大了,北元敗多勝。等到靖難之役原大戰的時候,他們又忙於自相殘殺,爭奪草原上的統治權,本無暇南顧,於是明初北元力量似乎已經不複存在本無力南侵的覺在後人心目就進一步加強了,其實自然並非如此。
事實上就在靖難之役之後沒兩年功夫,北元殘余勢力就分裂了兩個國家,一個是韃靼、一個是瓦剌。悉些歷史的人都知道,這其任何一個國家,都曾經給大明王朝帶來過多麼巨大的威脅。而這其任何一勢力,僅僅是北元殘余勢力分裂之後的一半,這一半力量凝聚起來不再自相殘殺,其威力就已如此驚人。
說到這裡,朱棣微微一笑,出靴子,將地上已經熄滅的幾塊炭火碾碎,說道:“沿邊這些小部落,沒能力跟俺們為敵,也不想與俺們為敵,莫要把他們死路上,兔子急了還咬人呢,適當給他們點好,他們就不會狗急跳牆,也能讓其他部落心存幻想。
這些走私易嘛,有壞、可也不是全無好。手頭上松一松,給他們一條路走,他們就不會鋌而走險,而且也不會冒險另辟走私渠道,以致朝廷不能掌控。邊關外的民間易,從不因國家友好或惡而終止過嘛,俺覺著,不如導,堵不如疏,要是北元朝廷肯向俺父皇稱臣,父皇早開邊市貿易了,他們不服,俺父皇也不能落了面子不是?”
朱棣這番推心置腹的話,讓韓指揮徹底放下了心結,陪笑說道:“王爺高見,王爺高見。何況,咱們現在不開榷市,得他們只能易,如此以來,咱們得到的好,比‘給’他們的好,似乎……還要多得多啊。”
朱棣瞪他一眼道:“你來,蹬鼻子上臉,違法犯就是違法犯,你能啊,都捅到俺面前來了,你說怎辦?”
韓逸陪笑道:“正要求教王爺,臣覺得,百余輛車的貨……數量確也驚人了些,您看……”
朱棣知道韓逸老巨,這件事自己既然知道了,他就不甘心讓自己置事外,卻也並不點破,略一沉,揮手道:“沒什麼了不起的,你關上仔細地查,只要確實是些皮、筋,漫說一百車,一千車、一萬車也放它進來,它有多,俺大明都吃得下。
可不準夾帶其他的東西,只要沒有別的東西,隨行之人上不攜武,過來三五十個壯漢又怕甚麼?如果神印王座憑著幾十個人就乾得啥事,你不開關,他們攀山越嶺還不是一樣過得來?”
“是是是,臣明白了。”韓逸追在朱棣屁後面,亦步亦趨地道。
朱棣站定子,又道:“不過……一口氣吃下百余車的皮貨筋,好大的手筆,這個買家到底是什麼份?你要查一查,若是充作民用自然無妨,萬一是什麼邪教歹人,正好順藤瓜,把他們一打盡”
“是是是,臣一定照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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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謝家又擺了一桌酒宴,比起那日款待燒餅姑娘的規模稍顯簡陋了些,不過對夏潯和西門慶這等見過世面的人來說,也已算是極其盛了。
除了謝傳忠、夏潯和西門慶,客人還有邊關盧龍口的守將副千戶沈嘉,以及前次曾經與夏潯和西門慶見過面的任日上。十幾個孩兒或坐或站,在六扇屏風前琴瑟合鳴,竹相配,淺低唱著為他們助酒興。
酒菜太過致,其實反而不太合兩個邊關將領的口味,不過這樣的派場兩人倒是頭一回見,奢華和排場就是一種勢,一種氣勢,顯示著主人的力量,本來縱是有求於你的,或者地位本在你之上的,在這種氣場面前,也會不知覺地產生敬畏。
謝老財倒不懂得利用什麼勢來人,他只是帶著一種暴戶的自卑和急於表現自己的心理,有意地營造一種豪華的氣氛,生怕別人瞧不起自己,不想倒令兩個本來殺人如麻的軍武將也有些拘束起來。
謝傳忠已經知道了夏潯是在為什麼人辦事,他果然不敢再如以前一般輕視,本來盡管這次夏潯所購貨極多,他也懶得親自出面的,這一下卻是親自在府擺宴,為雙方撮和此事。
其實邊關守將私下易買賣或者縱容買賣,古已有之,從未斷絕過。從地域上來說,邊關兩邊的定居百姓是最近的,接也最多。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他們世世代比鄰而居,因為政權所屬所造的統治上的分割並不能完全阻絕他們的流。
且不說國與國之間時戰時和,並不總於張狀態,時常也要開邊市進行貿易的。就算是戰爭時期,多數原因也是雙方央政權出於政治需要而的,即便某一方有馬賊匪幫襲邊,其員也不是毗領的這些小村莊的百姓,所以雙方即便在戰時也時常的互濟有無。你戰也好,不戰也罷,他最終的目的不就是為了活著嘛。
漸漸的,就有些士兵見有利可圖,也會加私下易的行列,秦漢唐宋,一直以來,史書有關邊關士兵們輟繩下關隘,就在關口下邊擺開地攤與對方百姓進行易的記載頻頻不絕。
漸漸地,一些邊關將領現其有利可圖,而且堵不如疏,與其讓士卒參與易,散漫了軍紀,還不如“過關稅”,直接從商賈們那裡拿些好,只要輸出的品不是戰略資就好。這樣一來,民間易在非戰爭時期幾乎在每一個關隘都是非公開而實際存在的現象。而且很多上層將領也漸漸為知者或者直接參與其了。
朱元璋和張士誠爭天下的時候,朱元璋麾下勇將謝再興就曾派人去張士誠的地盤做過買賣,此事被人舉報到了朱元璋那裡,事張揚開了,一向用法嚴厲的朱元璋也只是以涉嫌走軍機為由,死了那兩個做買賣的部下,貶了謝再興的了事。
斷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只要不是違反原則的東西,上頭的人大多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只不過像夏潯這樣一次買進這麼多資,實在是前所未有,所以守關將士不免有些慎重。任日上知道千戶大人對這麼多貨也是做不了主的,乾脆直接來找他們的總後臺:韓指揮使討問對策了,想不到燕王恰恰在場。
如今他們已經得了韓逸指揮使的指示,倒是全了謝傳忠,謝傳忠這酒宴一開,禮一送,沒說幾句,沈副千戶便一口答應下來,倒顯得謝老財的面子大得很,謝老財隻覺自己在兩方面都大增采,歡喜之下好酒好菜隻管端上,賓主三方吃得極為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