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攸寧起床時,邊已經沒人。
趙承淵早早地起來,早朝去了。
他是個比趙承徹還要勤勉的帝王,他登基以來,看似行事不溫不火,用的卻是雷霆手段。他一直在努力,祛除趙承徹在位期間留下的弊政,還有常年戰爭給大周百姓們帶來的創傷。
韓攸寧梳妝妥當,用過早膳過便出宮了。
陸凜和趙湘兒的婚期近在眼前,是長輩,是要關切一二的。是以長輩、朋友的份,而不是皇后。
實則皇后這個份,從來沒覺得好。這個份從沒出生就是個詛咒,給、的家人帶來無盡的災難。
而如今,應驗了這個皇后的份,更是讓他如鯁在。
至于趙承淵的帝王之位,不知道趙承淵喜不喜歡,但是不喜歡的。
趙承淵原本是個無無求的謫仙,如今雖貴為九五之尊,卻要諸多祖宗規矩的束縛。
他登基不過三個月,案頭已經不知堆積了多奏請他大開選秀廣納后宮的折子。各級員悄悄甄選家族中的兒,請宮中放出去的教養嬤嬤教規矩,拳掌想要趕上新帝第一批秀選。
那些折子,趙承淵要麼駁回,要麼留中不發。可那些朝臣卻拿著祖宗規矩說事,言辭懇切,聲并茂,甚至長跪朝堂,一副你不選秀就是愧對先帝愧對祖宗的架勢。
趙承淵似乎也是不堪其擾,聽大哥說他在早朝上見地沉了臉。
他拒絕一回兩回可以,一年兩年也可以,可天長日久下去,他當真抵擋得住群臣的力嗎?偌大的后宮里當真能只有一個皇后嗎?他可還是那個獨屬一人的神仙哥哥?
總的說來,韓攸寧很不喜歡皇宮里的生活。
出了皇宮,守在宮門口的陸凜便熱地迎了上來,隔著簾子請安。
“皇嬸是要去哪里,要不要侄兒護送?”
整個皇宮只有韓攸寧一個主人,只有一個人坐馬車進出,而且還會有霍山隨行。陸凜連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是韓攸寧在里面。
韓攸寧開簾子,便見一張春燦爛的笑臉,意氣風發,充滿年輕人的朝氣。
自從趙承淵登基,安陵候府不必再小心翼翼地“留苗”,陸凜也不必刻意將自己養一個廢。如今的他如同換了個人一般,漸漸有了武將世家子弟的英武之氣。
這或許就是趙承淵登基為帝最大的好,所有的忠臣良將不必再小心翼翼地活著。
韓攸寧笑道,“還有幾日你便大婚了,我去安陵候府看看,舅母哪里有沒有需要我幫忙的。然后……”
韓攸寧停了下來。
陸凜眼盯著,“然后去哪里?”
韓攸寧莞爾一笑,“然后便去郡王府,給湘兒添妝。”
通常作為皇后,是在大婚當日給新娘子送去賞賜,算是皇后給的面。
不過那只是皇后的禮,韓攸寧還想以韓攸寧的份送一份,那才是真正的心意。
陸凜臉上頓時出諂來,往前又靠近了一些,“我看皇嬸帶的侍衛不是很多,要不侄兒隨侍?”
韓攸寧笑道,“親前哪里能再見面,即便你去了郡王府,也會被郡王趕出來。”
陸凜頓時泄氣,“什麼破規矩。”
韓攸寧很理解他現在的心,與趙承淵親前也是這般被父親約束著,彼時雖還沒太弄明白自己對趙承淵的,可并不妨礙想見他,期待著他悄悄去尋。
心了,“到了郡王府,記得莫要走,惹惱了郡王。”
“好!謝皇嬸!”
陸凜諂笑著幫韓攸寧放下錦簾,興高采烈的去牽馬,顛顛地跟在馬車旁。
從皇宮去安陵候府是要經過太子府的。
此時的太子府門前凋敝,一個侍衛也沒有。路邊堆積著落葉殘紅,也無人打掃,顯得有些荒涼。
這里本是全京城最人矚目的府邸之一,卻隨著主人的離去,不復見往日輝煌。
這個府邸,韓攸寧一直以為是圈囿他的地方,是給他帶來不幸的地方。可實際上,趙宸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去保護,他以為這座府邸能護周全。
雖則趙宸沒有將前世的事說明,可事到如今,前世的事幾乎已經經歷了一遍,韓攸寧心里已經明白,也相信,趙宸一直是在努力護著的。他從來沒想過去傷害他,只是他的太濃烈,濃烈到灼傷了,也傷了自己。
欠他的,無力去還,也還不起。只能將這份虧欠在心底,不再去它。
安陵候府已經看得出喜慶的氣氛,整潔一新,掛上了紅綢和紅燈籠。
陸老夫人盼這一日委實盼得太久,誓要將憋悶已久的緒發泄出來,這婚事便籌辦得格外隆重。雖則離著婚期還有好幾日,可那些不明所以的人經過侯府,還以為這家人今日大婚。
韓攸寧將自己備的禮放下,又聽著陸老夫人中氣十足地對著的肚子說許久的話,慨陸太后馬上就要有孫兒了云云。
陸老夫人和老侯爺之前并不知曉趙承淵的真正世,趙承淵在登基后追封寶榮公主時,他們才知曉真相。可這并不妨礙他們對趙承淵的親,他們始終認定了,既然陸皇后將趙承淵當親生兒子看待,那他便是的兒子。他們陸家,便該是趙承淵的親人。
這個世間,當真是真更多些。
陸凜已經迫不及待,一遍遍給韓攸寧使眼。
韓攸寧與陸老夫人告辭,去往郡王府。
郡王府比起來,就不若安陵候府那般歡天喜地的。郡王馬上就要離京,兒出嫁雖說是喜事,卻也總是有諸多不舍,府里便顯得安靜很多。
郡王妃從宮里離開后,實則有些后悔。皇后當時那臉著實算不得好看,很顯然是對宮變那夜的事并不知。
不太清楚是其中哪句讓皇后如此,細細回想,似乎是在提到太子之后,皇后便有些不對勁了。惶惶了一夜,唯恐給郡王爺帶來麻煩。
此時見韓攸寧笑的,與湘兒談笑風生,一如之前的親昵,郡王妃的一顆心才落了下來。
雖說就陸凜一直在園子里晃悠,也就忍著不說什麼了。
趙湘兒高興地接過韓攸寧送來的滿滿一匣子珠寶首飾,嘰嘰喳喳的,“我就知道,你雖當了皇后,卻定然會額外送一份禮來的。”
韓攸寧笑,“這都是陳家銀樓出的,大都是京中沒有的式樣,你挑著戴。”
趙湘兒重重點頭,“嗯!”摟著韓攸寧,“等著我戴出去,定然要把們饞壞了!”
說的們,指的是京中的一眾閨秀。
韓攸寧笑看著湘兒在那里擺首飾,郡王妃卻是被震驚到了。這些頭面件件不凡,有的分明是老件,怕是定國公夫人嫁妝里的東西。若是去慶春樓售賣,這麼一匣子怕是要賣出天價。
“娘娘這添妝未免太重,您也太寵著湘兒了。”
韓攸寧自從進門看出來郡王妃的不安,昨日思緒紛,郡王妃什麼時候走的都不知道。
現在地位的差距,郡王妃已經很難再如之前那般對親近,只敢保持君臣之禮。
韓攸寧有心打破這因著權利帶來的壁壘,笑道,“封后大典王嫂送的那株千年雪蓮,可是多銀子都換不來的。這些頭面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麼。”
母親的毒能得以肅清,那株千年雪蓮功不可沒。父親送信時說,若是沒有那株千年雪蓮,饒是玄智大師和無敵道長醫再高明,怕也不能將母親的毒清理干凈。母親的病,治療效果也會大打折扣。
郡王妃低頭抿了口茶,笑道,“那是郡王爺無意間上了,那農人并不識貨,沒花多銀子。”
郡王爺教如此說的,彼時當了真。可現在想來,在郡王爺給雪蓮之前,他接見過一個人——前太子府長史梁忠。
再聯系到昨日韓攸寧的反應,似乎猜到了什麼。
韓攸寧去年曾經病重,需要千年雪蓮救命,在宗室中地位超然,自然是知道這件事的。甚至還約聽說太子久久不歸,是去西涼雪山尋雪蓮的謠言。
可現在看來,那分明不是謠言。
韓攸寧并不知郡王妃心里是如何想的,已經與趙湘兒說起了話。
趙湘兒拿著首飾一件件在頭上比量,讓幫著看哪件好看。
韓攸寧知道要做什麼,便饒有興致地幫挑選,搭配今日穿的。
郡王妃未再打擾們倆親近,告退出去。
趙湘兒是知曉陸凜跟著來了的,從他們剛進府,的丫鬟便悄悄來送信兒了。
見母妃走了,便拉著韓攸寧去花園里的亭子說話,與陸凜遠遠地眉目傳。
韓攸寧也裝作看不見,好心地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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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皇陵在宜平鎮的陵山腳下,位于京城東北一百里。
陵山實則是燕嶺山脈東側的一座山,延綿的山脈為皇陵的一道天然屏障。也因著這道屏障,皇陵哪怕是在普照的白日,也顯得森。
陵墓是在高高的山丘底下,山丘上面種著高大肅穆的松柏,如同一列列士兵,守衛著趙氏皇族的龍脈。
在山丘的面,一片不大的空地上,搭著一個草廬。
草廬是竹子搭建,屋頂上覆蓋著茅草,門敞開著,里面的形從外面便可一覽無余。
草廬小小一間,里面一床,一桌,一椅。
這些家都是竹子制作的,陋簡單,床上鋪著的是一層稻草,再搭上一塊麻灰的布。
趙宸坐在竹椅上,手里握著一本《地藏經》,一雙暗沉的眸低垂,落在那經書上。
外面傳來腳步聲,梁忠走到草廬門口,拱手行禮,“王爺,卑職回來了。”
趙宸沒有抬頭,淡聲道,“京中如何?”
梁忠道,“回王爺。京中一切安好。皇上接連罷免了幾個員,朝中風氣似乎比以往好了不。皇上還下了幾道減免賦稅、恤民生的旨意,頗得民心……
安陵候府小侯爺和嘉和縣主的婚期定在五月初十,兒出嫁后郡王應就趕往北疆了,他已經見過幾個回京探親的定北軍將領。看起來,應是針對王爺您的……”
梁忠事無巨細,將自己打探來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講了。
王爺守在在皇陵,邊的人只留了他和衛霄。王爺約束著他們不讓他們離開皇陵,不過如今三個月過去,王爺終于肯放他出去一回,讓他打探京中形。
想到皇陵外大山中悄悄駐守的兵馬,梁忠和衛霄都以為,自家王爺是在韜養晦,不會甘心只做一個王爺。
所以梁忠此次回京,打探的消息全是朝政大事,大多都是關于正和帝的。
趙宸:“還有呢?”
梁忠:……沒了呀。
那是不可能的,主子既然這麼問,那定然就是還有自己沒有稟報到的事。
梁忠心念一轉,有些猜到了什麼。
關于韓攸寧的。
“還有,皇后今日出宮一趟,先是去了安陵候府,又去晉王妃給嘉和縣主添妝,在那里呆了半日。如此看來,皇后子是極康健的。”
他一邊稟著話,一邊打探主子臉。主子這幾個月,終日沉默寡言,無悲無喜,一直無甚緒,不如之前容易揣測心思了。
趙宸抬起了頭,看向他。
韓忠頓時知道自己猜對了。不過,他說了這些后,王爺也不說讓他退下。他便猜測,王爺還想多聽一些。
于是,梁忠挖空心思,將自己聽來的關于皇后的事一一講了,啰啰嗦嗦,蒜皮的事都能講上好一會兒。
趙宸目專注,聽得很認真。
梁忠終于想不出來說什麼了,停下來不說了。
趙宸揮揮手,讓他退下。
趙宸重新垂下眸子,看著手里的經書。
那經書,許久沒有翻過一頁。
草廬前的松柏,不知酷暑嚴寒,常年郁郁蔥蔥。就似外面的時流逝,與這里毫無干系。
皇后生了一個小公主,母平安。
皇后為小公主擺了百日宴。
小公主會走路了。
皇后又有孕了。
大皇子出生了。
皇上駁回了朝臣選秀的奏請。
松柏們在陪伴草廬里的人時,聽到的大致便是這些。
它們習慣了草廬里的人不說話,習慣了他坐在那里靜靜看書,它們以為,他會和它們一樣,在這里長長久久地呆下去。
可突然有一日,這人卻收起手里的書,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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