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大朝會。

 始皇帝到來之前，文武大臣照樣如往常一樣，按照親疏遠近湊在一起竊竊私語。

 史大夫那邊格外熱鬧。

 有幾人神振，眉飛舞，仿佛有什麼天大的好事要發生了一般。

 李斯獨坐于左上首，神態沉穩，氣定神閑。

 昨天曹承澤那份諫書是他親自指點，用筆如刀，招招往始皇帝的要害上扎。

 擅作主張，私放民夫，耽誤皇陵營建進度，此乃死罪一。

 邀買人心，圖謀不軌，加上陳慶還有謀反的先例，此乃死罪二。

 李斯無論怎麼想，都認定陳慶這回絕對在劫難逃。

 “陛下駕到——”

 嘹亮的嗓音遙遙的傳來，文武大臣立刻各自歸位，一本正經的跪坐在席上。

 嬴政昂首闊步而來。

 一甩袖袍，霸氣十足的坐在案之后。

 “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聽到這句慣常的儀例，李斯微微偏頭。

 誰來開這個頭炮，可是很關鍵的問題。

 曹承澤昨日已經上過書，今天再站出來，有糾纏不放的嫌疑。

 他下意識想到了格沖，又對自己言聽計從的猛將李信。

 而且上朝的路上，李斯專門攔住對方，提起此事。

 結果……

 往日龍虎猛，神十足的李信低垂著腦袋，眼觀鼻，鼻觀心，好似老僧定一般。

 “哼！”

 李斯面冷，很快就想明白了因果。

 扶蘇冊立太子在即，加上他相當信重陳慶，顯然李信不想得罪未來的太子。

 這家伙對征伐西域的主帥志在必得，當下也不想招惹麻煩，故此對自己的眼神暗示不聞不問。

 李斯暗暗惱火。

 你怕得罪了太子，就不怕得罪我嗎？

 “臣有本奏。”

 一道渾厚獷的聲音響起。

 “章卿，你怎麼回來了？”

 按例每日早朝之前，大小員的名錄都要遞宮中，由始皇帝審核。

 但這玩意兒就像后世的打卡一樣，誰還能沒事天天盯著看。

 嬴政心思電轉，知道必然是為陳慶之事。

 “微臣要彈劾將作府左中侯。”

 章邯單刀直，說明緣由。

 李斯頓時松了口氣。

 章邯貴為上卿，專司皇陵營建一事，他來開口，再適合不過了。

 “你要彈劾他什麼呀？”

 嬴政不聲。

 “微臣彈劾陳中侯目無上，肆意妄為……”

 章邯把陳慶的所作所為如實道來，頓時滿朝嘩然！

 史大夫們等的就是這個機會，立刻急不可耐的跳了出來。

 “陛下，陳慶此舉包藏禍心，不可不察呀！”

 “修建皇陵乃是國之大事，豈容得他一個小小的左中侯做主。”

 “若置之不顧，國家法度何在？”

 “臣奏請陛下，誅陳慶！”

 “臣附議，誅陳慶！”

 “上任第一天就惹出如此禍端，請陛下嚴懲。”

 嬴政神平靜的看著群激的文武百，忍不住角上揚。

 這就是陳慶的收買人心嗎？

 滿朝大臣可沒一個站在他那邊呀！

 李斯暗暗打量著始皇帝的表，見他居然似在發笑，心里咯噔一下。

 “章邯。”

 嬴政淡淡的開口。

 “臣在。”

 章邯心里突然有種不好的覺，而且還十分強烈。

 “方才你提及，修建皇陵征發的民夫，以及調集的刑徒中，多有超期服役者，此事可屬實？”

 “這……”

 章邯一下子就坐蠟了。

 他敢說不是，那就是欺君。

 回頭始皇帝查出來，肯定饒不了他。

 可他要說屬實，那不是給自己，給李相和史大夫添堵嗎？

 “為何吞吞吐吐？”

 “難道你是打算欺瞞寡人？”

 嬴政面一肅，冷聲說道。

 章邯心頭大驚，連忙作揖道:“臣不敢欺瞞陛下，確有此事。”

 史大夫們面尷尬。

 不他們知道，全天下稍微有點見識的百姓都知道。

 但皇帝的陵寢又不能不修，大家都當了約定俗的規矩。

 “哦……”

 嬴政若有所思，拖著長長的尾音說:“大秦律法森嚴，以信服眾。”

 “昔日商鞅立木，以五十金賞之，方有后來之萬民景從。”

 “寡人豈可無信乎？”

 話音未落，群臣臉大變。

 怎麼聽始皇帝這意思，是要按照陳慶的意思，把超期的民夫和刑徒都放了呀？

 他們真的很想問一句:陛下，您的皇陵不修了？

 那可不是別人的，是您自己的陵寢啊！

 然而還沒人膽子大到那種程度，他們訕訕的低下頭去，互相以眼神流，搞不懂始皇帝到底在想些什麼。

 蒙毅舒了口氣。

 他看到扶蘇臉上一直掛著淡淡的微笑，就知道苗頭不對。

 幸虧沒附和群臣，要不然既得罪了太子，也會令陛下不喜，搞得里外不是人。

 “陛下。”

 曹承澤是當事人之一。

 他著頭皮站了出來，朗聲道:“若是將民夫遣返，恐耽擱皇陵的營建進度，到時候……”

 李斯心下大駭，可提醒對方已經來不及了。

 “曹大夫。”

 嬴政坐直了，眼神犀利:“你是盼著寡人早死嗎？”

 麒麟殿為之一肅，誰都不敢發出半點聲音。

 曹承澤猛地打了個哆嗦，迅速的跪在地上:“微臣絕無此意，請陛下明鑒！”

 方才與他站在一起的史大夫不著痕跡的稍微離遠了些。

 誰敢在這個問題上始皇帝的霉頭，怕是活得不耐煩了。

 “哼！”

 嬴政冷哼一聲，目憤恨的盯著曹承澤。

 “你在庫整理書冊的任務還是太閑了呀。”

 “前幾日趙佗來書，他已攻下百越絕大多數土地。”

 “寡人設南海、桂林、象郡，管理百越之地。”

 “尓既然無所事事，便去百越當郡守吧。”

 曹承澤臉刷得慘白，差點癱倒在地上。

 嶺南之地多煙瘴，出征的戰士大部分不是戰死沙場，而是倒在各種稀奇古怪的病癥之中。

 他這把老骨頭，能活著走到百越嗎？

 “微臣……遵旨。”

 曹承澤的臉比哭還難看，戰戰巍巍的躬下子。

 “章邯。”

 嬴政一他的名字，章邯眼可見的哆嗦了下。

 “臣……在。”

 有了曹承澤的前車之鑒，他怎能不害怕！

 要是去百越打仗，不管三年五年，總還是能回來的。

 可要是去當郡守，那這輩子就完了！

 “此事你也有疏忽。”

 “微臣知罪。”

 章邯額頭上冷汗直冒，一顆心如墜深淵。

 “寡人念你勞苦功高，暫且記下吧。”

 “日后每隔一旬，來宮中匯報進度，不可懈怠。”

 “臣……遵旨。”

 章邯抬起頭，眼神十分茫然。

 這好像不是責罰呀！

 西安雖然離咸近，但畢竟不常在朝中，難以有面圣的機會。

 我怎麼好像……簡在帝心了？

 幸福來的太突然，章邯反而有點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