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斬鯨行 （9）

淮南豪強出的聞人尋安給張行的印象就像是個小號的陳凌一樣，只是明顯差了陳凌好幾層底氣，所以，這廝裝模作樣了一晚上後，到底還是低了頭，許諾去選杜破陣來做渙口鎮的新主人……對應的，杜破陣的副手輔伯石也代表了淮興幫做出了一定承諾。

聽意思，大概是說杜破陣掌權後，需要對淮水下游的生意保持克制……應該是走私的生意，只是不清楚是單純的私鹽還是出海進東夷或者妖族北島的走私……然後給聞人尋安的永德幫保留特定份額。

對此，張行本懶得理會，且不說他現在腦子裡怎麼可能會在意這個，便是在意也不會權強到直接手這個江淮幫派同盟部事務的份上——說白了，人家本不是看你張白綬的面子，真正符合遊戲規則，讓這些江淮灰勢力願意俯首的，本質上還是朝廷的名頭和白氏的威。

張三郎很有能耐，大家願意服從，甚至有一部分人願意尊重他個人的意願讓他的人撰取最大一份利市，但前提是，他是靖安臺的欽差，還是那位白大小姐的夾帶中人。

不過，拋開張三郎的想法和什麼江湖規矩如何，到了眼下這個地步，趙破陣上位的局面似乎已經了一大半——聞人尋安拿下，代左氏兄弟出面做事的李子達暗中拿下，加上早早表達了誠意的徐州苗海浪，再加上趙破陣本，九得其四，其實此番拱著杜破陣上位的局面已經沒有大問題了。

尤其是李子達此番忽然倒戈，加角逐，絕不僅僅是帶來一票的結果，更重要的一點是，它打破了原本長鯨幫背離者們的默契。

要知道，樊仕勇的建安幫，第五昭明的黑沙幫，嶽的長生盟，本質上就是長鯨幫分裂出的勢力，他們相互悉，重組方便，而且天然有繼承者的心理……所以，哪怕是前期有著明顯的分歧，可一旦到了最後，還是很容易媾和與聯盟，先吃下生意再說的。

但現在，李子達作爲長鯨幫部的原核心勢力，左老大的心腹，忽然選擇單獨出列，就很容易導致原長鯨幫勢力部的猜疑與困，如果稍微用點手段，不是不能造分裂，從而輕鬆把控局勢。

當然了，說半天，都沒啥意思，因爲最大的破局者已經來了。

翌日一早，張行剛剛醒來，便得到尚未知最後原委的秦寶提醒，說是那個左遊又來了。這一次，張行猶豫了一下，沒有再行拿……他真不敢了……而是直接將對方請上來。

雙方見面，微微一拱手，各自坐下，然後等秦寶一走，左遊就“開門見山”了。

“張三郎。”左遊拱手以對。“左二爺已經到渙口了，而且已經同意了你的意思，就走白道……”

張行點點頭，旋即搖頭：“走白道當然是好事，但是你們東夷人對左二爺影響這般大，委實可怕。”

“這關張三郎你什麼事？”左遊戲謔笑道。“反正你把自傢俬人推上去，就要回靖安臺領功勞了……公私兩不誤不就行了。”

“話雖如此，可從後日開始，我便不知道什麼東夷人了。”張行微微探，懇切以對。“咱們相互不要留言語以外的把柄……君子之約，就這一回生意。”

左遊笑了笑，也跟著搖頭：“我倒是想不同意，可是如何敢去鎮塔天王底下尋你呢？我連你家倚天劍都要躲著的……東都藏龍臥虎，你本不必憂心我，好好的升發財就是。”

張行點了點頭，然後二人各自沉默了一下，卻又幾乎齊齊言。

“你先說。”左遊大度以對。

“左兄先說吧……”張行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很平靜。“左兄談的必然是正事，我要問的兩個，有點像私事。”

左遊怔了一怔，立即點頭：“那好，你要推你那個朋友上位，左二爺已經同意了……不過，左二爺既然回來，若不先行下手，置一二門下，怕是後日也立不起威權……他忽然要走白路，便不想壞了咱們三家的生意，所以尋我來問問，朝哪個下手，哪個又留下？”

“要殺人嗎？”張行恍然。

“是。”左遊瞇著眼睛應聲。“必然要殺人的，否則左二爺心中難平。”

“只殺一個，再嚇唬一兩個就行了吧？”張行有些不耐。“別鬧太過分。真壞了格局，惹出事來，我一個白綬本兜不住……須知道，我能在此主持事，本上還是年前芒碭山的功勞，算是賞功賞勞，本不是我本人有多大威……連跟我一起來的另一個白綬見我吃相太難看都直接甩臉子躲開了，而我家巡檢在上游邊也是有小人的，龍岡的兵部員王代積也是個有心的人，把誰驚了都不好。”

“有道理。”左遊點頭。“那殺誰？”

“第五昭明。”張行思索片刻，給出了答案。

“爲何是他？”左遊詫異至極。“他……殺帶頭的樊仕勇不更好嗎？樊仕勇修爲最高、勢力最大，而且是帶頭反的，殺了他，對咱們都有好。”

“因爲樊仕勇是生意人。”張行平靜給出答案。“嶽也是個生意人；聞人尋安和苗海浪也是生意人；李子達既然能被收買，說明也是生意人；便是我那半個兄弟杜破陣，當日既然能在芒碭山中跟我做下這筆生意，說明他也還是生意人；東海的厚丘聯原本就是地道的生意人……而左二爺和你我也是生意人……只要是生意人，大家遇到事就可以商議，就可以易，就可以不用打打殺殺。”

“原來如此……你是說第五昭明不是生意人？”左遊認真來問。

“不清楚。”張行搖頭以對。“只能說他很想擺出一副不是生意人的樣子，或者說李子達既然投了我，第五昭明便是剩下長鯨幫反叛出那三人中最不像生意人的一個了……我是不想死人的，但如果非要死人，就讓他死好了。”

“張三郎是有一套的。”左遊難得慨。“未必要殺之前對自家捅刀子最狠的，也未必要殺最大最厲害的，殺一個對咱們將來生意威脅最大的……是這個意思吧？”

“咱們將來沒生意，只能說是對後日流程威脅最大的。”張行平靜以對。“殺了第五昭明，讓左老大出來選，這樣還是長鯨幫四分，再加上三個外來大勢力，一個淮興幫……剩下一個名額，左二爺有說法嗎？”

左遊聞言便要言語，但旋即心中微，反而搖頭：“他沒說，咱們就當他沒有。”

“那就公平選出來。”張行釋然以對。“我只要杜破陣上位，了了芒碭山首尾，還了人，帶著功勞回靖安臺！”

左遊點點頭，旋即又笑：“我當日走得急，沒想到張三郎芒碭山做的好大事，不愧是人榜上有名的拼命三郎……只有取錯的名字，沒有錯的綽號。”

張行反而搖頭：“那種拼出命來才能做的事，我是一點都不想多做……”

“誰不是呢？”左遊慨了一聲。

二人一起嘆氣，片刻後，還是左遊率先醒悟：“你剛剛要說什麼……什麼私人事？”

“我其實是想問左遊兄。”張行回過神來，認真以對。“我之前便詫異，你這個修爲，還要四奔走……你當時搪塞我的言語算是有些道理……可現在，你這個修爲也要做間諜跑嗎？東夷區區五十州，那裡這麼苛待人才嗎？”

左遊明顯猶疑了一下，但還是認真以對：“有些事不是你想得那般……和你們大魏一樣，我們也是屬於類似於靖安臺的組織。”

“我知道，斬鯨坊嘛。”

“對。”左遊點頭。“但問題關鍵不在於這個組織大小如何，而在於它是歸誰指揮……我們是直屬於我們那位大都督的，這就是憑空了上三品的路子了，平日辛苦一些也無妨……”

“我曉得了。”張行聽到一半便恍然。“雖然都是大宗師，但你家大都督在國中地位，本不是我家中丞能比的……大魏東西南北，大宗師便有八個，不管實際如何，也都是表面上一起服從大魏皇帝的，所以我家中丞便是皇叔，也沒那個權威……反倒是你們那裡，大都督一個人軍權、神權、特事權一把抓，平白跟國主倒了個個頭。”

“咳！”左遊尷尬一咳。

“怕什麼？”張行不以爲然道。“這裡是淮上，不是你們東夷五十州的地界……連這個膽都沒有，做什麼生意？”

左遊連連擺手：“還是不說此事了……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有。”張行懇切以對。“還有件私事……我是上五軍出，二徵東夷後才轉任靖安臺的，我有個至親的長待我極好，卻在去年開春的時候死在了落龍灘……他是中壘軍的第二鷹揚中郎將，姓郭，你回去一查就知道是誰……你能不能想個辦法，把他骨幫我送過來，給杜破陣便可以。”

左遊聽得有些發愣。

而這個時候，這張三郎明顯嚥了口口水，卻又勉力挪屁下凳子靠了過去，並和之前在水杉林一樣，抓住了對方的手，方纔顯得艱難，但也顯得懇切來言：

“左兄，你若能把這事給我辦了，我……我激你一輩子。”

左遊沉默許久，然後也誠懇反問：“我多問一句……張三郎既然是二徵我們大東勝國的上五軍殘餘，爲什麼不恨我們呢？徐州這裡因爲有水軍，兩次徵發都損失有限，即便如此，民間和江湖上也都對我們恨之骨，不然我們何至於死抓著一個渙口左氏不放？”

“就是因爲親眼見到落龍灘的慘狀，甚至看到了分山君與避海君的爭鬥，才下定決心拼命多做生意。”張行言語愈加懇切。“因爲人命真的是太賤了。”

“我懂了，我懂了。”左遊徹底釋然，並拍了拍對方手背。“此事我盡力而爲……今天也不耽誤了，我這就回去，給左二爺一個代……你安心吧，咱們安安生生做完這趟生意，各自平平安安回去。”

張行連連頷首。

左遊便站起來，往外走去，走了幾步，復又在樓梯那裡回頭，對著坐在原地不的張行言語道：“張三郎……你這般能耐，還能懂這個道理，真的是難得！我見過太多豪傑，年長的年的，自命不凡，結果鑽了牛角尖，反而平白壞了自命……你不是問我這修爲爲何要做這個事嗎？實在是家家有本難唸的經的，我們國中也是不太平，能借大宗師羽翼躲一躲，沒什麼丟臉的。”

說著，這左遊復又拱了下手：“我左遊仙，是真姓左……有朝一日，咱們換個地方明正大再復相見，到時候咱們好好喝一杯。”

話至於此，這左遊仙方纔悵然下樓去了。

張行一聲不吭，只是強撐，過了許久，方纔勉力起，卻又躺到了一旁椅子裡，癱坐著去看外面重新轉爲牛細雨的春日雨。

就是在這個牛細雨中，當天下午，一道藍的芒與天化日之下刺破雨幕，砸到了新立的泰和幫幫主李子達家中，但所幸李子達人居然不在家。

於是，來人只是長劍短劍並用，將李子達的家給拆毀，然後便又騰空而起，當衆飛向了黑沙幫幫主第五昭明的家中……第五昭明猝不及防，只能狼狽逃竄，卻被藍流輕易追上，當著許多原長鯨幫幫衆的面，於大街上被長劍砍去一條，又被短劍刺穿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