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斬鯨行（4）

天明以後，帶著黑眼圈的左才相便與兄長一起前來拜訪。

作爲靖安臺的黑綬，哪怕只是東鎮司的淨街虎，他也得到了應得的禮遇，張行和李清臣兩名白綬皆在二樓平等落了座，隨行巡騎俱列於後，雙方也言辭客氣。

但進實質以後，左家老三卻給出了一個簡單而明確的說法：“我大哥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這下子，連李清臣都覺得難以理解了：“你大哥不懂，你難道不懂得靖安臺家法家規嗎？”

比左才侯小了快七八歲，今年不過三十出頭的黑綬左才相沉默一下，然後瞥了眼低頭不語的自家大哥，復又艱難做答：“我更相信國法人心。”

李清臣目瞪口呆，張行更是覺得荒唐。

半晌，李十二郎忍不住追問：“你知不知道，不需要國法家法，只需要一個調令，將你調到東都去……你便一輩子生死不知了？你想要國法人心，我們也能給你一個鞠躬盡瘁、累死黑牢好不好？什麼是國法人心？皇叔就是國法，我家巡檢的倚天劍就是人心！你……你憑什麼以爲靖安臺代表不了朝廷？它比誰都能代表朝廷好不好？”

左老三息連連，卻並不應聲。

“那你知不知道。”張行見對方神有異，稍作躊躇，竟也加施。“朝廷將陳凌調走後，不直接派將領接替，而是讓跟我們一路的兵部員外郎代掌兵符一陣子，是爲了什麼？只要我們想，隨時可以調度數千鐵甲南下，屆時本不用徐州和江都的大軍，就能輕易玉石俱焚……我委實不明白，你們到底在圖什麼？真以爲自家權位命、渙口基業、符離宗族這幾樣是你們說了算的？真以爲朝廷有空子讓你們鑽？這是大魏的天下！而且是腹心之地！”

左老三擡起頭來，言又止，但還是在瞥了一眼自家兄長後保持了沉默。

李清臣看向了張行。

張行猶豫了一下，點了下頭。

“我們已經仁至義盡了。”李清臣忽然站起來。“到此爲止吧，咱們各安天命！”

“請兩位白綬務必稍緩，我已經讓人順流而下，給我二弟報信去了。”左老大站起來，咬牙相對。“七八日便到，咱們不要鬧到不可開。”

“巧了。”李清臣冷冷相對。“我家巡檢就在淮水上游的汝，此時去喚，甚至不用喚，只是我們失了回報，也不過七八日就到。”

“所以，請二位高擡貴手……”左老大立即俯首恭敬行禮。“沒有別的要求，只請白巡檢暫時不，等我家老二過來，必然有新的代。”

李清臣再度去看張行。

後者沉默了一下，居然點頭：“我們可以晚三五日去喊我家巡檢，但明日就要接管巨鯨幫……同時開始調度甲士南下，以防你們煽叛！”

李清臣再三拂袖而去，直接上樓，而出乎意料，對面的左老大雖然沒有擡頭，卻也沒有任何反駁言語，甚至有這麼一點釋然的覺。

倒是站在後面的周行範，心思最飄忽，他想的是，一到關鍵時候，張三哥果然還是用了“巨鯨”二字。

話至此，談判算是階段破裂了，張行也不再理會那左氏兄弟，而是也上了三樓，到了南閣。

彼，李清臣早早等在了那裡。

不過，二人都沒有說話，而是一起負手看著外面，他們越過更遠的淮上與渡口以及渙口鎮外的繁華景，將目落在了長鯨幫總舵。

樓外，聚集了數十名銳修行者與統一服裝的悍中年人，還有幾十名富商和本地吏模樣的人。他們見到左幫主和左黑綬一起出來，立即蜂擁而上，將人團團圍住。

但很快，便是一陣喧譁與罵聲，甚至有人當場刃，嘗試衝擊這棟三層建築，結果明顯看到左老大敞開雙手攔在了衆人面前，而左老三則嚴厲呵斥，說了一些國法之類的廢話。喧譁中，不知道是誰擡頭了一眼，卻正見到張行與李清臣並肩立在三層樓上冷冷來看，反而使得場面在一陣“拼命三郎”、“芒碭之虎”之類的七八糟言語中漸漸安靜了下來。

而左氏兄弟也趁機帶著心腹將人哄了出去。

唯獨出院子之前，這二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有靈犀，居然在中一起回頭，再度看了位於三層閣樓上的兩名白綬一眼。

也就是與左氏兄弟這次對視後，張行忽然扭過頭來，說了一句極爲莫名其妙的話：

“左氏兄弟有點像是在求助。”

已經轉過去的李清臣詫異回頭，目瞪口呆……這倒不是嫌棄對方是謎語人，而是不信對方言語：“你的意思是，這二人本無法做主，便是這份基業也只是爲別人守著，不得到準話，便只能拿這三條抗？”

“是。”張行認真點頭。

“張三郎。”李清臣深呼吸了數次，就在此認真以對。“我不想落得嫉賢妒能的名聲，實際上，我也的確認爲你的人智略遠勝於我，而且比組中其他人都要強，要不然當日也不至於河畔一相逢，巡檢便看上了你……但今日這個事，委實是你三番兩次有些奇怪到不合常理了。”

“我知道。”張行沒有辯駁，也沒有計較對方扯多餘的事，因爲他的言論確實顯得奇怪。

“你知道……”李清臣強怒火，繼續言道。“按照你這個說法，那要麼是有人拿住他們三兄弟的把柄，要麼是他們家老二是個昧了良心的，直接自家將大哥弟當日後修宗師境界的件來看，輒要挾自家親兄弟……但這可能嗎？”

“所以要分析。”

張行轉回座中，挲下，認真回覆。“把柄這個東西，有個說法做做事不勢……鯨魚幫這麼大的攤子，以渙口鎮爲軸，一個胳膊把著渙水，直接介東南數十郡的秋糧春計，一個胳膊把著淮水，做淮水水運，有的沒的，大家心裡都有譜……便是沒證據，難道我們就會以爲他們沒跟東夷和妖族北島做走私買賣嗎？但這又算什麼呢？東夷五十州，妖族北島二十州，多大的利市，淮上和沿海哪個幫會不私下做這種買賣？退一萬步來說，便是真有什麼了不得的把柄，難道比得上芒碭山那檔子事？所以，就算是有把柄，在長鯨幫的規模面前，在左氏三兄弟的威勢面前，在如今我們靖安臺擺明車馬的重之下，都顯得有些過於可笑了。”

“一點沒錯……那就只剩第二種可能了。”李清臣抱著懷冷笑以對。“這個還真沒法說是一定不可能……這天底下什麼人都有，左老二就是一個視親兄親弟爲無的冷漠子，倆人真怕自己二弟一劍砍了自己。”

“這終究不合常理。”張行反而搖頭。

“那你還這麼說？”李清臣愈加煩躁。

“一碼歸一碼，他們表現的奇怪是真的，這兩個分析走不通也是真的。”張行毫不以爲意。“大膽假設，小心求證嘛……你說，有沒有這麼一種可能，咱們把這兩個說法連在一起……比如，左老二之所以常年在東海郡和海上游，是因爲他早年就投了東夷，鯨魚幫這些年也一直爲東夷做探子，左老大和左老三知道自家老二在東夷人那裡陷的太深，爲了老二著想，這才死扛……”

李清臣面無表的嘆了口氣。

張行也搖了下頭：“這更不對了……左老二的修爲這一點不說，東夷人這般刻薄寡恩的話，左老二應該直接早早逃回來便是，而反過來說，這邊左老大和左老三都要破幫亡族了，反而該左老二需要擔心他們纔對，哪裡需要他們這麼艱難？”

“你說的這種可能，其實也不是完全不通，但得左纔將是東夷大都督的室子弟，將來有可能接任那位大都督的權位和釣鯨船，才值得左老二不顧一切將心思栓到東夷那裡，也才值得左老大爲了家族將來的說法，自願做個棄子……這麼一想的話，便是左老三流的不甘也對上了。”李清臣負手而笑。“但……還是那句話，可能嗎？多大可能？”

張行思索片刻，認真反問：“這真的好像有些能通……但還是不對，若是如此，左老大大不了捲了鋪蓋去東夷便是……所以，他只是在拖時間，等他家老二來接他去東夷？如此說來，咱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事便了了？”

“你還當真了？”李清臣徹底無語。

“這是個思路。”張行毫不猶豫的點了頭。“或許聽起來很荒唐，但到最關鍵的點，加以修正，輔佐上新的報，說不定哪裡就忽然通了……就好像當日陳凌的家訓一般。”

“但還是都不對路，都不如按照原計劃，繼續施。”李清臣搖頭不止。“三百甲士已經提前南下了，先調過來，打他們個措手不及，然後一步步下去……他們服固然好，不服，就勢加碼，把他們打碎了、打崩了，也無妨。”

張行停了一下，愈發認真起來：“李十二郎，我是一貫的子，反對鬧到兵戎相見，傷及無辜，一個鎮子幾萬人你也看到了，三百甲士倒也罷了，真到了要上千甲士進來，長鯨幫也幾千人，到時候會是個什麼結果？不過，我也得承認我現在沒有把這件事做好做漂亮的頭緒……所以，先調三百甲士過來，繼續施，我也是贊同的，全程沒有反對你的意思。”

“那我不跟你說了，我回龍岡調兵。”李清臣如釋重負。“就等你這個準話呢！”

“秦寶就行了。”張行一時詫異。“沒必要你親自回去。”

“我直說吧，張三郎，我有點不了……你當經不慣你這些想法也罷，不了裝無腦貴家子弟也行……反正我對這事煩躁的不行。”李清臣連連擺手，直接往樓梯口走去。“而且我走了，秦寶小周那些人都服膺你，你也方便施展拳腳做漂亮……好自爲之吧，別浪送了命！人家畢竟有個丹的高手！”

“你也一路順風，快去快回。”張行目送對方走出去，勉力迴應了一句。

張行知道，李十二說的是真話，也知道李十二如此緒不對路其實另有私人和公事上的其他緣由，但出乎意料，經歷了過江東之行和過年時的名聲大噪後，他意外的沒有生氣。

是真的沒有生氣，氣不起來的那種，也沒有敵意的，本生不出來的那種。

只能說，不知不覺的，自己就變了好多。

唯獨隨著年紀增長，人不免變化，但這種變化是好是壞誰都說不清楚……就好像張行自己都不曉得，此刻這種心態是被場異化，變得圓能忍讓了；還是真的了，眼界開闊了，想的事多了大了，不屑於計較這種小緒了？

正想著呢，隨著李清臣下樓去，下面又是一陣鬧騰。

張行重新起，趴在欄桿上，果然看到李清臣在樓下耀武揚威，這廝簡直是以一當百，當衆在長鯨幫總舵裡，對著黑白兩道外加本地商人、父老呵斥長鯨幫左氏兄弟圖謀不軌，抗拒執法，而他現在要回龍岡去調甲士數千，再來看誰敢違逆靖安臺云云，引得下面飛狗跳。

也不知道最後到底是怎麼了的，反正李清臣終究是在一個時辰後，堂而皇之的帶著一名心腹巡騎和幾名被抓到臉上的本地吏一起北上去調兵了……他是真的去調兵了，三百甲士作爲原定施計劃的一部分，早已經從龍岡出發，他們會在半路上遇到，然後直接折返，爲控制局勢的必要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