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金錐行（12）

臘月進最後一旬，張行自與秦二、範六一起火併了仙人，做了一之主，然後便立即臘月新氣象，當場折騰起來。

說是折騰，不過是將裡剩的些許金銀財帛先拿出來，大方分給了那些修行的與悍的匪首，以收人心；然後又將糧食取出來，卻只分做三四份，讓中閒漢們各自分口粥來喝……接著，卻又將自己那幫子發財話當衆說出來，讓這些人自行去傳播。

果然，只是隔了一夜，同兼著死氣沉沉與蠢蠢氣氛的芒碭山中，便立即傳出了兩個驚天的消息，而且是經典的一好一壞：

好消息在於，即將抵達的船隊裡，不有來自於江東七郡的糧食，竟然還有來自江東八大家孝敬朝廷脩金柱的百萬貫錢帛！

而壞消息是，守衛船隊的錦狗頭目倚天劍已經察覺到了芒碭山與稽山的向，乃是將更方便攜帶的金銀財帛從船隊中轉移了出來，走陸路往渙水西側去了……龐大的船隊已經了掩護。

兩個消息傳出，芒碭山中立即起了巨大波瀾，整個一潭死水都被攪渾起來，上下都在議論。與這兩個消息相比，什麼張老大被張老三火併了，仙人易主啥的，反而不像是個新聞。

沒辦法的，山上人雖然多，但卻明顯分了層，大家各取所需……下面的閒漢是炮灰，但也是有所求的，他們求的就是活命，活命需要的就是糧食；而與此同時，上面的修行者卻明顯是在求財，藉著閒漢的命求了財後便遠走高飛，往河北、東境一躲，往江淮那些河道里一鑽，大宗師難道還能來追？

最有意思的是夾在中間的那些人，尤其是早年在芒碭山便聚集起來的積年匪徒，既有匪又有一定組織，其實頗有能量……他們對上能說得上話，對下能得著那些閒漢，心思不免複雜，此時自然更加焦慮起來。

當然了，誰都知道，這種事，下面人只能翻騰使力氣，真正做決斷的還是那些老大。

便是張行也曉得，火併了仙人、傳播了消息都只是必要的鋪墊和準備，真正考驗他的，必然是一場威虎山的戲碼。

果然，僅僅是火併功的第二日下午，不過是剛剛見了最近一座山頭的王老大回來，便立即有人前來代替最大的那位周老大下帖，請張三爺上一次碭山主峰，走一遭聚義堂？原話是，諸位老大要稱一稱張三爺的分量，看看是實心的，還是空心的，如何這般大膽，做了張大爺？

張行知此行重要，知道此時分毫都不能耽誤，卻是不顧秦寶尚未將杜破陣尋來，便兀自挎了刀，與幾名中銳一起昂然去了。

走出來，這日天早已經沉起來，而轉到碭山山上，初時也不見什麼風景，可一直到走到頭，卻見峭壁兩面相夾聳立，一座磚木大堂凌空而起，卻有了幾分這中原匪巢的氣勢。

而張行走到門前，稍作駐足，四顧來看，本想看看地勢，防著萬一泄，尋個跳崖逃的去。可當他居高臨下，按著刀睥睨下來，只往山崖下西側一看，卻又見到天地蒼茫一片，竟是個一目無際的景。偏偏下午太尚在，隔著雲層下，玄黃鑲嵌，黑白混沌，而云層又被冬日凜風吹，變幻不停，竟有幾分龍之。

乃是當衆看的有幾分癡了。

不過，不及他人催促，一陣風當空吹來，舞聚義堂前的大旗獵獵作響，到底是讓張三郎自家醒悟過來，此人擡頭看了看這大堂，然後轉低頭進去。

剛一進去，便有人遙遙呵斥：“殺了我兄弟的人還敢進來？拿下！”

隨即，刀兵作響，便有多人迎上，驚得張行後幾人直接踉蹌後撤，然後居然只有一個之前的軍漢勉強站住了形。

另一邊，張行擡起頭來，看到那些人早早擎出白刃，卻行整齊緩慢，曉得是在嚇唬自己，卻是不退反進，昂然迎上，著刀林破口來罵：

“張三爺就在這裡，誰敢取我命，自己過來便是，何必擺這個架子，讓真好漢笑話？！”

“火併了自家兄弟的，也是真好漢？！”上午剛剛見過的一位王老大當即起，厲聲呵斥。

張行毫不懼，只是遙遙反駁：“我自帶了一番天大富貴過來贈與諸位老大，諸位老大卻刀兵來迎……這有禮對無禮；你們七八位老大都在這裡，我只一人，卻還凜然作態，讓屬下持白刃結陣，而我雖然臨白刃頸，卻爲大局連刀都不拔，這有勇對無勇……誰是真好漢，誰是假好漢，當聚義堂裡的兄弟們是瞎子嗎？！”

“張三，你真是能說會道。”那王老大果然失笑。

“王老大，我能說會道還在後面呢？”張行也隨之而笑。“只怕你不敢聽……如何？可敢撤了刀陣，讓我上堂來說個痛快？若是說的不好，王老大也不用再喚人結陣了，我自己便自刎在這堂上，讓天下人來看看我這個只會皮子的廢跡！”

王老大終於回頭去看爲首一人：“周爺，張三是個激昂的犟子……有道理無道理，不妨聽一聽，不必這般辱，弄得連話都說不。”

那形雄壯的周老大也跟著笑了：“也算稱量過膽量了，放上來聽聽言語。”

此言既出，前面刀陣自撤，張行也與那未失態的軍漢一點頭，然後便昂然上了聚義堂，卻發現堂上七八個人外，居然有不空座，卻毫不顧忌，直接越過王老大，坐了其中一個。

而一旦坐下，爲首那個姓周的大漢，便忍不住冷哼一聲，顯然不悅。

旋即，就在張行旁邊的一個老大也站起來，睥睨來呵斥：“你這廝，周爺且讓你坐了嗎？”

“諸位。”張行也不起，只在座中團團一拱手。“今日我來是送諸位一場大富貴的……實在是不耐這些……但是諸位既然有規矩，我也願意服從，剛剛我來時，說是要稱量，所謂稱量，門前那個做稱量膽量，接下來自然是稱量虛實……如此，何必麻煩，咱們直接做個北地搭手便是！”

“什麼北地搭手？”

“我們北地山寨裡的規矩，我這上山的想做個座位，便直接坐上，然後諸位頭領過來與我搭手說話，一面說話一面運行真氣互相來耗……”

“這是什麼鄉下規矩，文不文武不武的……”

“如此規矩，有三個好……”

張行繼續從容來對。

“從我這邊說，乃是要一邊運真氣一邊分神與諸位做答，若有破綻，便容易出來，若無本事，也要被拎起來，這是其一；

“從諸位那邊說，有覺得兄弟我能的，便只小些發力，些盤問，反過來，有覺得我不行的，便可加大真氣來我，說些刁鑽的問題來耗費我，所謂好壞皆由諸位心思，其他人卻不察，這是其二；

“而等諸位兄弟問完了，我一真氣也不多了，便相當於最後坦來見最後的大首領，任由能做主的大首領發落……這便是其三。”

話至此，張行復又來看首座上的周姓首領：“如何，周老大可願意給兄弟一個剖心挖肺，坦誠來見的機會？”

那周姓首領著鬍子想了想，又去看自己左手邊另外一白胖之人：“樓老大覺得如何？”

“我覺得有意思。”那人當即含笑點頭，引得張行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但也只是看了一眼，張行便立即在座中坐穩，然後出一隻手來：“王老大，咱們是至親兄弟一般的，容我借你一把力，開個局面。”

上午見過的王老大失笑上前，握住張行的手來，然後衆老大齊齊探好奇去看，果然見到二人雙手匯有寒氣冒出，是真的在用真氣互耗。

也就是此時，那王老大便也開了口：

“張三爺，咱們兄弟上午已經說了話，知曉了你的首尾，便也不多問，你且將此番來意再當衆說一遍。”

“這有何妨？”張行一邊緩緩輸送寒冰真氣，一邊從容來答，卻果然是將那兩個早已經傳的沸沸揚揚的消息講了出來。“……事就是這般，而我此番的意思其實也簡單……如今我既然曉得了靖安臺的，知道了道路日期，復又舍了公門裡的好過來，就是爲了尋諸位老大一起，博一場大富貴！”

“話雖簡單，可如何能博此富貴？”那王老大上平淡，問的也是他自家上午聽過的話，卻居然暗中發力，真氣陡然強了一截。

張行心中驚怒，一面加大真氣，一面趁勢咬牙切齒起來：

“如何不能博？咱們出其不意，扔下婦孺，集中了四五千銳，直接往渙水對面一截，也是一擁而上，只要吃得到一點，便是十輩子見不到的財貨……”

話到此，那王老大忽然手上又做減緩，張行也趁勢減緩，復又言語從容：

“到時候銅錢都不要，只取了金珠，往東境一跑，誰能捉拿的住？實在不行去東夷行不行？到了那邊，吃香的喝甜的，東夷舞都能買二十個放家裡頭……豈不比山裡快活？”

王老大聽完，只是鬆開手，朝其他人攤了一攤，便回去坐下了。

而此時，之前喝罵張行落座的那人立即上來，直接握手，卻是直接力發了離火真氣，引得堂中水氣繚繞，然後又當場冷笑：“張三，我須姓趙，與張老大並無干係，但素來講義氣……我只問你，你自來山上做生意，爲何要火併了人家？”

“趙老大這話問的……”張行面不變，雖然真氣衝擊言語斷續，卻咬字清晰。“你說我爲什麼火併了張老大？自然是因爲他耽誤了咱們做生意……萬里奔波只求財！王老大早該與你們了底，我是上過落龍灘的，幾千幾萬個好漢，凝丹的、通脈的，就那麼直接完了……經了那一遭，我便認定了一個道理，人要活著，就得換個活法，吃喝玩樂，盡人間！張老大當日的樣子，我這仙人中兄弟看的清楚，你隨便去問一問便知道……他非但奪了我的馬，還不願意做這筆大生意，不做生意便是擋了我們財路，便是個生死仇人，爲何不能火併了他？！”

話到最後，張行猛地發力，寒冰真氣全力涌來，竟然是將對方給了個趔趄，以至於主撒了手。

而此人既撒了手，也無言語，反而直接坐下。

但馬上，又有一個老大過來握了手，不過這個姓韓的老大真氣上明顯只是敷衍，只是來問事的：“可要說按照張三兄弟這般言語，咱們上面人劫了財跑了，下面的閒漢白白灑了命，卻得不到糧食，反而要朝廷追剿，豈不是對他們不夠義氣？！”

“韓老大想多了……”張行一邊氣，一邊笑對。“就算咱們不管金珠，只按照之前計略去劫了江東七郡的上計綱糧，朝廷開春便不派兵平了這芒碭山嗎？咱們之前的計略，便不是在拿這些人當草灰嗎？要我說，真要是講良心和義氣，早點來場大的，聚是一團火，散是滿天星……劫了財之後，讓這些閒漢抓一把銅錢，往東邊市集城鎮裡跑，纔是真對這些閒漢義氣！”

那韓老大想了一想，嘆了口氣，直接撒手停了話。

到了此時，張行已經連續過了三位老大的手，而韓老大問出這話，張行又做答後，聚義堂上，七八個老大竟都有些思索之態，一時並無人再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