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十二，你到底懂不懂？店家之所以存貨，是因爲本錢小、店裡錢，一次只能進那些雜貨；住戶家裡之所以沒有存貨，也是因爲他們家中並無分文，出去往天街或者水那邊做一日短工，纔有第二日或第三日的米糧……”秦寶終於有些發怒了。“只放店家進貨，不讓這些窮人去做工賺錢，他們哪來的錢買米糧雜貨？吃了上頓兒沒下頓兒，不是什麼諺語，是實話！就嘉靖和嘉慶這兩個坊，若是全部封上，大舉鎖拿，三五日一斷炊，七八日便能死人了！”

李清臣從未被秦寶這般當衆呵斥過，但對方說的道理簡單易懂，一時也辯駁不得，居然就此訕訕。

白有思瞥了一眼背對衆人看雨的張行，但後者一聲不吭，紋不，無奈之下，這位巡檢也顯得有些狼狽：

“南城的窮坊不止是嘉靖、嘉慶二坊吧？其他坊會怎麼做？”

“能怎麼做？”錢唐看著自家巡檢這般狼狽，也是心疼的不得了，立即低聲音來對。“巡檢……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可實際上就是，這東都城號稱天下首善之地，但每年下雪城南都會凍死人，是這般下雨也常常死人……彼時，可有人想著護佑一二嗎？咱們這次是攤到頭上了，才覺得髒了手……而其他坊，怕是什麼都不會顧忌。”

“總得著頭皮幹！”半晌，還是胡彥艱難出聲，做了推。“這不是開玩笑……陛下一怒，連白侍郎都直接進了大獄，層層下來，我們這種人若是被抓到了明顯的不好，只怕來個斬立決也是尋常……嘉慶、嘉靖兩坊，暗道、水道暫時不管，先不深，先封住四門、坊牆，過一趟十字街，然後按順序，掃街巷，總要給上頭一個代。”

衆人一起去看白有思，白有思半日沒有言語，但終於還是低頭：

“有件事沒跟你們說，今日下午，不曉得是紫微宮直接出中旨，還是南衙諸公請的令旨，反正是下了令，凡此番逃犯有牽扯楊慎案者，以死囚論，殺無赦，直系親眷一併株連，就地格殺、抄沒家資……換言之，北面已經開始大舉殺人了。”

“都是當差，我們也是無奈。”胡彥聽到這裡，愈發沮喪，也愈發語氣急促起來。“咱們清查的快一些、辛苦一些、嚴謹一些，纔是最好的應對……巡檢，且下令吧！上頭給的軍令就是封坊搜檢！”

白有思長呼了一口氣，便要來喊張行。

孰料，張行此時居然主回頭相顧：“如此說來，便是巡檢與胡大哥也沒有好法子了？”

“不錯。”

胡彥擡眼看了一下對方，他對這個當日千里背的年輕人是有非常深刻印象的，所以倒也稱得上尊重。“張三郎，你有嗎？”

“我有上下兩策！”張行扶刀團團拱手，正對道。“不知道可行還是不可行？還請兩位巡檢與諸位兄弟參詳。”

“大家一繩上的蚱蜢。”錢唐搶在白有思之前迫切催促。“速速說來，只要能解大家困厄，我們對你只有激。”

“上策，先按規矩封坊，然後大家花五日功夫，去修坊牆、給坊百姓修房子，同時買個幾百貫的糧食，分給坊民，順便幫忙排污修渠，以求聚攏人心，人心一到，坊但凡有些不妥，必然會有人懷出首，這是我的經驗之談……”

“差不多得了。”李清臣氣急敗壞。“還聚攏人心，思姐的家世，這般收買人心，怕是不用等坊逃犯被出首，就要先被這裡誰出首造反了。”

白有思和胡彥也有些失之態。

但張行不急反笑：“那就只有行下策了！”

“下策是什麼？”白有思對眼前的下屬保持了最後的耐與期待。

“下策，共分五步。”

張行一手拎刀，一手略擡手指以對。

“第一，乃是要權！請巡檢立即召集兩坊周邊相關河南縣差役、城牆守軍、街上的金吾衛……還有淨街虎……告訴他們自己是正五品朱綬巡檢，還是白氏貴種，讓他們所有人將事權彙集到巡檢手中，統一指揮，統一使用，誰敢說不，誰要是玩花頭，直接殺了立威……要快，要狠！”

“此事簡單。”白有思眼皮都沒眨一下。

“第二步，封坊。什麼水道地道先不管……真從下面跑了那是好事……巡檢本人坐鎮此，居高臨下，隨時支援，兩個坊，分派人手，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將坊牆缺口堵上，圍起來……這本就是上頭的直接軍令嘛。”

“總得有這步？”白有思蹙額不及，秦寶也有些失。

“怕是總得有這步。”張行低頭笑道。“然後第三步也一樣……買糧食，東都不缺糧食，口倉那裡的糧食堆積如山，之前一斗五文錢，便是出了這種事，也還只是十五文一斗……幾百貫的糧食，省著點用，足夠坊百姓這幾日餬口了。”

“都說了，不能擅自發糧。”李清臣急的跺腳。“我不是不顧及人命，委實是這般做了，怕是有更多人命沒了！”

“不發糧，不買人心。”張行冷笑。“這是懸賞用的，誰家舉報了疑犯，才能給糧食，這便是第四步。”

塔樓氣氛微微一滯，似乎有人意識到了什麼。

“但是三哥，這兩坊，真就那麼巧有疑犯？”秦寶於心不忍。“若是沒有，糧食到了也不發嗎？”

“正如誰舉報有功一樣，有沒有疑犯不也是我們說了算嗎？”張行終於盯著白有思說出了最後一步。“巡檢，第五步就是殺人！殺不是此案中的相干之人來冒功，來向上面說辛苦！”

“張行，你找死……”就在秦寶等人目瞪口呆之時，白有思第一個反應過來，卻是然大怒，手中長劍更是自行飛出，又忽的戛然而止。

因爲長久以來，一直妥當輔佐的副手，也是這裡經驗最富的靖安臺黑綬胡彥忽然面喜，拍案而起：

“可行！”

白有思目瞪口呆，跟剛剛要有反應的其他人一樣重新愣在原地。

沒辦法，這轉的太快了。

“巡檢，你莫要手，其實道理很簡單。”張行看著白有思手中漸漸往裡鑽的長劍，失笑以對。“眼下的局勢，其實誰都知道，那些劫獄的那般訓練有素、進退有據，而東都城一百五十坊，外加北邙山野，哪裡是能輕易搜到的？”

“但偏偏天子震怒，南衙諸公震怒，一層一級，軍法大如天，大家都得差，不差就要自家罪怎麼辦？那就只能拿出辛苦和力度來，給上面做個代。”

“辛苦不說，力度這個事，不就是殺人冒功最簡單嗎？”

“譬如之前按照常規法子來差，說是隻能按照軍令封住坊門，然後細細的掃，然後不顧下面人命……大家爲何都有些不忍？因爲此舉本質上就是展示辛苦，就是在殺良冒功、殺弱冒功，就是要用無辜之人的來給上頭一個說法……唯一可做辯解的，乃是最惡之事不是你我親手爲之罷了。”

“既如此，反正要殺人冒功，我們何不殺該死之人來冒功呢？其他各，因爲自家無能、懦弱，只好殺弱冒功、殺良冒功……我們不同，我們有本事、有謀略、有組織，有仁義，我們可以殺罪冒功，殺強冒功！”

話至此，張行環顧三面，而此時，便是最愚鈍的巡騎也恍然大悟，白有思更是兩眼冒，饒有興致的盯著自己路上撿來的下屬發笑。

張行環顧一圈，朝白有思昂然一禮：“巡檢，我今日在路上聽到謠，說嘉慶嘉靖，家家乾淨，咱們接下來反正是要做事給上面差，何妨順勢還這兩坊一次真正的乾淨？！將那些本地幫會按上可能藏匿欽犯之名，大舉掃？！殺他流河，人頭滾滾，誰敢說我們不盡心王事？”

白有思環顧四面，不等周圍人開口，只將眉一挑，便將手中長劍拍在案上：“說得好！既是朝堂諸公想要看我們下面殺得流河才舒坦，那咱們就殺他個流河，殺他個乾乾淨淨！此間可有誰不敢殺人嗎？！”

PS：大家聖誕快樂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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