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無意仙正文卷第82章李大人與靈敏大仙「咚咚……」

門外又傳來了敲門聲。

宋游開門一看，是方才那位尼姑。

「怎麼了師父？」

「你吃晚飯了嗎？」

「在下不，師父不必費心。」

「鍋里還有點稀粥，不嫌棄就給你打一碗來，你湊合湊合。」

「承蒙師父收留避雨，已是激不盡，怎敢再勞累師父。」宋游恭恭敬敬說道。

「別嫌差就好。」

尼姑瞄了眼他房間裏面，看他取出了淋的服、氈和毯鋪在地上，也沒有再幫他什麼的意思，轉便走了黑暗中。

過了一會兒，又回來了，一手端了一個大斗碗，一手端了一個小碗。

「吃完放著就行。」

「多謝師父。」

宋游依然恭恭敬敬，雙手接過。

大斗碗裏邊裝的是稀粥，雖然大碗，但是很清，端起來都要晃。小碗裏邊裝的是一碟腌菜，讓他覺得新奇的是，居然是腌的菜花，就是揪下來的小朵小朵的油菜花，在黑暗中約看得見一點金黃。

想來確實是們今晚的晚飯。

線越來越暗，宋游著黑吃。

第一次吃菜花做的腌菜，沒想到格外的酸香爽口，就連清粥也變得有滋有味起來。

「……」

宋游專心吃著，兩耳不聞窗外事。

三花貓則豎著耳朵，往隔壁看。

宋游也只偶爾掰一下的頭。

這年頭道家宮觀也好，寺院庵舍也罷，都有不正經的。

至於多不正經算不正經，個人有個人的見解。

有些佛門寺院不專心修習佛法經義，跑去放高利貸，不遵守戒律，去找僧妻，去吃喝酒，其名曰鑽籬菜、水梭花、般若湯之類的，有些人就覺得這些寺院或僧人不正經了。有些道家宮觀也不修習道教經義，跑去經商練武，與人爭鬥，有些人就覺得這些宮觀或道人不正經了。

可還有更不正經的。

宮觀寺廟本是世外清修之地，遠離塵世，很多時候就變了藏污納垢之所，甚至了法外之地。

常常有些通緝犯躲藏其中，或者是歹人打著出家人的旗號當掩飾，實則做一些別的事。總來說，佛門寺廟比道門宮觀況嚴重，不過主要原因是佛門寺廟的條例更利於他們行事，本質上這些人既不是僧人也不是道人。

比如有些尼姑庵，其實是為男子服務的。

只是這些與宋游卻沒有關係。

人家在大雨夜收留了他們，無論是不是尼姑，是不是別的人，僅就這件事而言，便是恩人。

何況人家還給了一頓飯吃。

「吸溜……」

宋游把最後一點酸腌菜花倒進稀粥里，攪拌攪拌一口喝掉，便把碗筷放在窗臺上。這時隔壁的聲音也停了，雨倒是依舊下得大，盤坐片刻用溫將服慢慢的烤乾，便和躺下。

「隔壁的人不說話了。」

「三花娘娘別聽這些。」

「為什麼？」

「安心睡吧。」

「雨越落越大了。」

「是啊……」

可惜那滿山的姜樸花了。

三月的夜雨，或許確實不該聽。

……

清晨屋外有著清越的鳥聲。

三花貓不時被聲吸引，從被窩裏鑽出來，跑去窗口查看。等鳥聲一停，就鑽回來繼續窩著。一早晨不知如此匍匐進出了好多次，反正踩第一下的時候宋游就醒了，只是不願起來，又在床上綿了一會兒。

直到外面傳來聲音，有些雜。

「記著記著……」

「已經記了很多次了人！」

「哎呀這不是城西的債沒有收回來嘛，手頭不充裕，下次給伱一起帶過來不也一樣？」

「求求你了人！」

「做什麼？還能你的不？放開放開！」

「人我們也不容易……」

「有什麼不容易的？躺那又不用？灑家找錢才是不容易呢，撒手撒手……你這稅也不，還有理了不？」

「……」

宋游掀開被子，坐起來。

穿上鞋子，推門就是院子。

外頭倒是沒有太，只是這小屋實在太暗，一時也不由得瞇起眼睛，艱難往院中看去。

一個高大的男子，服松垮，布料不錯。一個比昨晚那位尼姑年輕些的尼姑拉著他的服央求，旁還站著幾個尼姑，包括昨晚那位。只是面對著這位氣十足的男子，們多數都是滿臉無奈。

「哦喲！」

拉扯之間，那男子倒是看見了宋游，不由眼睛一亮，咧一笑，對其他尼姑說：「你們生意倒做得好啊，連道士都來了！」

尼姑們低頭不說話。

這時宋游的眼睛已逐漸適應了線，卻也沒有說話，只是淡淡看著這人。

世間有百態，也有百樣人。

這男子還想和他談兩句，笑嘻嘻說：「先生你倒是會找地方，這兒的尼姑比城的姑娘們還好些。」

宋游還是沒有回答他。

昨晚那位尼姑則將臉看向了別。

這時男子才覺察到不對，表漸漸僵下來：「我與先生說話，先生怎麼不理我？是不是有些無禮？」

「……」

「先生不會說話不？」

「……」

「你這道士！總看著灑家什麼？」

「……」

這名男子的神一變再變。

宋游倒覺得越發有趣了。

細看一個人的表神態、舉止細節，其實可以看出他的心、本。

人的格是不定的。

格有外之分，也有真假之別，有時還因時間、環境而變化。

有人表面強，實則心膽怯。

有人假裝兇悍，其實心懦弱。

有人在與邊人的長久相中，養了表現出某種格的習慣，時間一長，邊人乃至自己都以為自己是這樣的人，可其實本並非如此。一旦離了自己悉的環境，就會原形畢。

本是很難改變的，可大多數人展現出來的都不是本，反而因種種原因將本藏得很深。

就如面前這位看似兇惡蠻橫的人——

起初在這裏見到宋游，以為這道人和他是同類，心一好便想開幾句玩笑，想來對方多半會附和自己。

後來見這道人一直盯著自己看，哪怕對方一句話也沒說，眼神表里也毫無緒，可因為心虛，便很快覺得對方不止是在無視自己，更是在輕蔑自己冒犯自己侮辱自己，好像從這道人的眼中聽到了罵自己的話一樣，還罵得很臟。

這倒省了宋游的功夫。

因為宋游即使真的出言罵他，肯定是沒有他自己想像中罵得厲害的。

於是這位人惱怒的扯著服，掙年輕尼姑的手，大踏步，氣勢洶洶，作勢要過來為難宋游。不過宋游畢竟不是那些他所知的人，不是他十分確認自己可以拿的人，因此當他走近來幾步，看見宋游依舊站在原地那般看著他，毫無懼意的時候，他便停了下來，並不敢與他惡，隔著兩步遠口頭威脅兩句，便拂袖離開了這裏。

尼姑們這次沒敢攔他。

宋游淡淡看著。

想來這位人平時也是跋扈慣了，但其實他的本並不強，這種跋扈既是周邊的人長久以來為他養的習慣，也是他賴以生存的本領。

與小民打道，這種跋扈能使他更輕鬆的完自己的目標，慢慢的也就習慣了，習慣促使跋扈，跋扈加深習慣。

可是並沒有改變他的心。

而他其實是知曉對錯的，知道自己的行為是為人所不齒的，因此別人不說話，他也覺得別人在罵他。

本質上心還是虧的。

宋游收回目，又看見了幾位尼姑的無奈，還有昨晚收留自己那位師父撇開目的側臉，而這時他的面已變得恭恭敬敬，行禮道：

「多謝幾位師父收留避雨，多謝幾位師父的飯菜。」

「雨停了，你走吧。」

「只是不知剛才那位又是何人？」

「你問他做什麼？」

「哦，沒有冒犯師父們的意思。」宋游連忙低頭行禮，「只是在下剛才看那位人氣運不佳，怕是近期有些災禍，在下雖無化解之法，卻也想趁此去找他說說，看能不能尋點錢財。」

「別想了，那是城中有名的李大人，天不怕地不怕，又供養靈敏大仙，就算有災禍，也不到你，你要真尋上去，怕是要吃些苦頭。」

「靈敏大仙又是什麼？」

「你是外來的道士，別多問了。」

「那便多謝提醒了。」

「收拾好就走吧。」

「多謝各位師父。」

「不要謝，你不嫌我們這裏髒了你的修行就好。」昨晚那位尼姑說道，看了宋游一眼，「你要真有點本事，又真想謝我們的話，也不要把主意往那李大人上打，他不好惹，只消在平時燒香敬神的時候，給我們清清業障，讓我們不地獄就好。」

「師父說笑了。」宋游再度低頭，「這世上哪來的地獄？就算有地獄，師父一不來二不搶，反而心地善良，假如這樣也要地獄的話，那地獄怕是要比人間還要大些才裝得下世間之人。」

這話一出，尼姑不由一愣。

似是心中有所，不由轉頭看向這道人的神，在他臉上理所當然卻又稀奇的見不到毫輕視，張口言，言又止，最後也只是沉默。

世道吃人，世事哪能盡如人意。

尼姑擺了擺手，連連催促：

「我們這也沒什麼好吃的，就不留你吃早飯了，走吧走吧。」

「留宿一夜已是激不盡，昨夜飯菜也是可口至極，哪敢再奢求多的。」宋游又行一禮，恭聲說，「在下這就去收拾。」

說完轉就回了小屋。

先前他出來的時候，那三花貓便跟著他出來，他站在那裏，那三花貓就坐在他腳邊，他看李大人，三花貓便也盯著李大人看，如今那三花貓又一扭跟著他回了屋子，看起來真是靈至極。

一邊收拾，一邊念道：

「靈敏大仙……」

宋游一時覺得有些新奇。

看來這平州地界不是多仙神妖鬼的傳說，仙神妖鬼與人間的關聯也真當要更多一些。只是不知是這些所謂的仙神妖鬼常與凡人打道，造就了這格外濃郁的仙神氛圍，還是這格外濃郁的仙神氛圍促使了更多人去與仙神妖鬼接，也吸引到了更多仙神妖鬼來與凡人邂逅。

「道士，你說什麼？」

「沒什麼。」

宋游繼續收拾著東西。

片刻之後。

貓兒站在道人腳邊，小腳踩著仍然積水的地面，弄得髒兮兮的。道人則將仍舊潤的被袋搭在馬兒背上，便向各位師父道別，下山而去。

雨後道路泥濘，下山。

道人一步一個腳印，貓兒一步一朵梅花。

好在這條路不長。

下邊大路上已經有早行人了，看見他從這小山坡上下來，又穿著道袍，都不由得用異樣的眼看他。

宋游卻不管，只下山往前。

走出一段，回頭一看，一夜大雨，坡頂的尼姑庵已被洗得乾乾淨淨。

門口彷彿還能看見一道影。

世俗目有時也是傷人的劍，這些尼姑雖然善良，心卻也卑微而敏。雖然實實在在的幫助了他，卻也很怕他輕視們。

其實怎麼會呢？

菩薩也不曾幫過宋游分毫，而們卻實實在在的收留了他一夜啊。

對了，還有一頓晚飯。

可惜沒有吃早飯。

那菜花做的酸菜當真是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