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啊有趣……」

宋游搖搖頭，倍妙趣。

稍作收拾，便也啟程。

只是心舒暢，步子便也輕快了，不見得走得更快，時間卻要過得快些，路旁的草木山雲看來也變得順眼多了。

小走在前頭，拿著的小竹杖，卻不當杖子用了，而是拿在手上揮來揮去，打路邊小草的頭，有時遇到蝴蝶，還蹦起來打蝴蝶。

宋游就看著，也覺得有趣。

有時又不住想——

若是沒有，這一路該多無聊？

「三花娘娘不困嗎？」

「三花娘娘不困！」

「那累嗎？」

「不累！」

「好玩嗎？」

「好玩！」

頭也不回，大步往前，手中竹杖揮啊揮，只傳來的聲音：「要是有把刀子，肯定更好玩兒！」

「噢……」

宋游這才明白——

是跟著那位俠學的。

走到半下午，終於是累了，著眼睛轉回頭來看宋游，問他自己可不可以在馬兒背上睡一覺。當然是可以的。於是才變回貓兒，回到馬兒背上的布兜里，睡覺去了。

一路果然無趣了許多。

從山腰走到山頂，又從山頂走到山下，路過了前朝村莊的舊址，邂逅了不廢棄的亭舍，有些地方還能約辨別得出以前設立的土堠，原先石頭雕刻的界碑倒是大多還在原地，只是一半都被雜草淹沒了。

太越發往西邊斜。

又走到一座山的半山腰時，前方又出現了一座亭舍。

這地方風景倒是好。

一邊是山，一邊是崖，路邊麻麻的灌木零零星星開著不同的花，斑駁雜中自有幾分。土路在花草叢中穿過，一路環山往上，當到山的邊緣時看起來就像它斷在了半山腰一樣，再往前便是藍天了。

亭子就在能看見的路的盡頭，旁邊一棵松樹，生在山上，又朝路邊和懸崖俯下探出來，像是在迎接道旁旅人。

宋游起初以為又是個廢棄的亭舍，還在疑這亭舍怎麼會設在這裏，可仔細一看才發現——

這哪是廢棄亭舍？

青瓦頂反著，亭柱紅彤彤的，像是剛上的漆，分明是一座新亭子。

再走近些，換了角度，視線不再被松枝亭柱遮擋，還能看見亭中坐著一人，材高大，一工整的袍服，竟然還在飲茶。

馬蹄聲逐漸接近亭子。

那亭中之人轉過了頭，笑的看向宋游，似是在這裏等他，發出邀請一樣。

「……」

宋游若有所思，隨即也笑著走過去。

亭中一石桌，茶壺茶一應俱全，兩個茶碗，一個放在亭中人面前，一個放在了另一邊。

亭中人中年模樣，臉型略方，眉很濃，皮糙，但穿得細。

看起來像是個名人雅士。

宋游一進亭子，他便起。

宋游也立馬頓下腳步。

於是兩人一個站在石桌前，一個剛到亭子口，互相行禮。

「有禮。」

「有禮。」

「請坐。」

「好。」

兩人隔著石桌坐下來。

又見那中年人做出請的手勢：

「請飲茶。」

宋游便端起茶杯。

先看一眼，漂白浮翠，倒是不錯。聞一聞，茶香也濃，用的是好茶。停頓一下，小飲一口，卻是略有些苦了，也不夠和。

中年人笑著看他：

「你倒膽大。」

「一杯茶而已。」

「此茶如何？」

「一般。」

宋游放下茶杯，不想再喝了，只看向這人：「山神閣下為何特意在此等我？」

「我曾見過你的一位師祖，算是故，如今他的後人來到此，我自然要來見見。」山神對他說道，「山路崎嶇，便在路邊設一亭舍，請你喝一杯清茶，坐下來歇息歇息，相談片刻。」

「為何昨夜不來與我相見呢？」

「昨夜看伱與那豬尾山的野鬼相談甚歡，我要是來與你相見，豈不是擾了這段乾乾淨淨的緣分？」

「多謝閣下了。」

宋游這聲謝意無比誠摯，山神能考慮到並照顧到他與小鬼的這場相遇，實在是純粹的善意，是值得道謝的，不過他頓了一下，又疑的問道：「只是昨夜在下在山間遇到邪之時，閣下明明在場，為何不出來相見呢？」

山神聞言，舉杯作頓時一頓。

「你知道我在場？」

「我不僅知道山神閣下在場，還知道那些聚攏而來的邪恐怕也是閣下請來的，否則我只是自山間經過，怎會一下招惹這麼多邪……總不可能山間邪全聚在那裏開朝會吧？」宋游笑了笑說，隨即又轉頭看向山神，「在下雖在集鎮中聽說閣下脾氣不好，不過閣下既然在此設立集鎮，為山中妖鬼怪提供便利和庇護，又賜他們火種為，驅散山路間的邪祟，想來也是一位仁德慈善的大山靈，為何要讓這些邪來為難於我呢？難道與我伏龍觀的前輩有關？」

「你倒聰明。」

「可那至也是百年前的事了，那位前輩我也未曾見過，不曾認識，山神閣下又何必因此為難於我？」

「我還不至於那般小氣。」

「那難道是來給我送煉丹材料的麼？那樣的話，我倒是辜負了閣下的好意。」

「卻也不是。」

「哦？」

「你那前輩雖然法力無邊，卻不修延年之道，怕是早就已經死了。」山神舉杯飲茶，似是自己也覺得不好喝，猶豫了下，又將之放下了，「何況我其實與他並沒有仇怨。昨夜只不過是想看看伏龍觀後人有幾分本事、可有繼承當年那位的風采罷了。」

「原來如此。」宋游笑了笑，心裏想法並不表現出來，「那麼山神覺得如何？」

「你心裏清楚，何必多問？」

「這種話由別人說來，總是另有一番味道的。」

「呵！有趣！」山神出了笑意，「你比你那位師祖會說話！」

「我不知是哪位師祖。」

「都太久了，你也沒見過他，知道是哪位也沒有意義。」山神搖搖頭，「你倒是有讓我吃驚的一點，不過卻是今天才發現的。」

「願聞其詳。」

「你倒是不謙虛。」

「從別人口中聽聽自己也好。」

「昨夜見你彈指間滅了山間邪，雖然一手火行之法出神化，從中也能看出，在五行靈法上的造詣定然也非同一般。不過卻也只是勉強配得上伏龍觀的傳承罷了。」山神頓了一下，「卻沒想到你年紀輕輕，除了將五行靈法和五行法修到了如此地步，竟然在別也有造詣。」

「在下確實所學甚雜。」宋游頓了下，「只是山神閣下說的別，在下卻是有些不解。」

「年輕人無需謙虛。」山神揮了揮袖，「昨夜你能發現我在那裏，顯然不是只修習五行靈法和五行法能做到的。」

「原來是這樣……」

宋游連忙掛上笑意行了一禮：「閣下能在這大山中間劃出這麼一片區域，依託凡間又遠離凡間，實在是了不得的本事。憑閣下之神通，又在閣下誕生的大山之間，在下哪有本事看穿閣下。」

「嗯？何意？」

「在下不過隨口一問罷了，是閣下自己承認的。」宋游笑呵呵的，又看了看桌上的茶，「人類的東西，可能要比閣下想的更複雜一些。」

「……」

「閣下為何不語？」

「你竟敢辱我？」

「難道不是閣下無禮在先嗎？」

「……」

山神沉默，與道人對視。

山間的亭子忽然安靜下來。

就連山間的風也停下了，山上的樹不再抖，山間的鳥也不再啼鳴，整片大山一下陷了可怕的死寂。

道人則從容如常，好似未有察覺。

片刻之後，山間又起了風，樹葉被吹得沙沙作響，亭子旁邊探出的迎客松一下一下的招擺著，只是鳥兒膽怯，一時仍不敢啼鳴。

山神低下頭來，飲了一口茶，這才說道：「不愧是伏龍觀的傳人。」

「可丟了那位師祖的臉？」

「不過本神卻沒有聽說過伏龍觀哪代傳人是靠小聰明揚名天下的。」

「這茶好喝嗎？」

「聽說五行靈法與五行法最是相配，可惜以前你那位師祖雖然也學五行法，修的卻是天地靈法，沒能領教過最巔峰的人道修士修習五行靈法再學五行法是何等風采，一直是我的憾。」

「那真是憾。」

宋游搖搖頭說：「家師便是只修五行靈法，前半生也專學五行法。可惜家師遊歷時似乎並未從此經過、與閣下相遇，否則閣下定能如願。」

「有你也一樣。」

「閣下卻是誤會了，在下修的並非是五行靈法，在五行法上的造詣也不高，唯有火法還算拿得出手，昨夜已展示給閣下看過了。」

「嗯？」

山神忽然皺起眉，目灼灼盯著他。

「假的。」

宋游全都很鬆弛，坦然笑道：「在下修的是四時轉法，方才與山神所說，不過是心中不忿，特意為之，想給閣下找點不自在罷了。」

說完這句，真是渾都自在極了。

五行靈法固然霸道，妙用卻遠不及四時轉法，主修五行靈法和五行法的人，道行再深，造詣再高，昨夜也難以發現山神。可如果這名道人修的是四時轉法，所學也雜，便不一定了。

宋游昨夜確實覺到有人在看自己，心中也猜測是山神，這些邪也與他有關。

只是當時考慮眾多——

一來從小鬼口中側面了解到，這位山神確實仁德慈善，是位好神。二來山間邪雖多，可對伏龍觀的傳人來說，並不能造任何威脅，也就是在路上丟一塊大石頭看你怎麼過去罷了。三來剛剛結識小鬼，這段誼實在難得，若當時把山神找出來，怕是擾了這段乾乾淨淨的緣分。四來當時也只是以猜測為主，並不能確定。

最後便是生里的懶惰了。

知曉山神善，與前邊祖師認識，來試探一下自己，又有小鬼作為理由，當時心也好極了，子裏的懶惰便起了作用，想走也就直接走了。

哪曾想今日山神竟在路邊等候。

多也要懟他兩句。

好求個心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