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上了馬車,瑤英想看曇羅伽背上的傷口,抬手就要掀開他的裏。
“沒事。”
曇羅伽按住的手,輕聲說,臉上一層薄汗。
瑤英雙眉蹙:“都出了……”
直起,讓他低頭,手指剛挨到他的肩膀,他了一下,下一刻,手腕忽地被他一把扣住,跌進他懷裏。
曇羅伽地抱著,手掌按在後頸上,闔上雙眸。
“別,讓我抱一會兒。”
他似歎非歎地道,像跋涉日久,終於能停下來一口氣。
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隻要看到,就忍不住想親近。
有那麽幾次,無意間倒在他懷裏,他知道自己應該立刻推開,但他卻一不,任由無意識的親近。
他想要這麽無所顧忌地抱著。
什麽都不想,什麽都不做,抱著就夠了。
曇羅伽上汗津津的,薄薄的裏被汗水打,渾發燙,沉水香仿佛變得愈加濃鬱,人心弦。
瑤英抬手,小心地避開他的傷,抱住他的腰,隔著衫聽他的心跳。
馬車軲轆軲轆駛過長街,後麵傳來水似的腳步聲。
衛軍、將領和朝們也騎馬跟了上來。
瑤英挑開車簾一角往外看。
長街兩旁熙熙攘攘,人山人海,從王寺到去王宮的路上,滿了人,他們來自不同部族,麵孔各異,朝著馬車跪地叩首,口中呼喊的是王。
二十多年前,曇羅伽出生不久,被大臣強行從王宮擄到王寺囚起來。
多年以後,他從王寺離開,在大臣和百姓的簇擁中返回王宮。
二十幾載,嘔心瀝,於世之中苦苦撐起在憂外患中搖搖墜的王庭。
想到曇羅伽這些年經曆的那些坎坷波折和他在書中的結局,瑤英心裏微微酸痛。
不認識他時,隻當他是個陌生人,敬佩他,慨他的早逝。絕路之時被他所救,和他朝夕相,幾次生死與共,他不再是隻流傳於傳說中的佛子……何其有幸,能夠遇到他,和他相知相伴。喵喵尒説
發頂一陣溫熱,曇羅伽低頭親吻瑤英的青。
兩人靜靜相擁。
……
王宮已是一片廢墟,斷井頹垣,瓦礫石散落。
侍從帶著人清理出王宮外的廣場,在長階高臺上搭起氈帳,帳中設了長案,案上擺滿鮮花、寶。
馬車停在階前,大臣百姓匍匐跪地。
曇羅伽下了馬車,轉,出手,扶瑤英下來。
滿場寂靜,一聲咳嗽不聞,唯有窸窸窣窣聲。
瑤英搭著曇羅伽的手走下馬車,看到跟過來的李仲虔和西軍將領,抬腳要走過去,手上一。
曇羅伽拽住,拉著一步一步走上長階,站在高臺的氈帳前。
臺下,眾臣起。
畢娑走上前,手裏捧著一隻鎏金寶匣,寶匣裏一頂金燦燦的黃金葉子王冠,夕照下,冠上鑲嵌的青金石、瑪瑙、琥珀璀璨奪目,雍容華貴。
他獻上寶匣,一手握拳,置於前,朝曇羅伽行禮。
曇羅伽拿起匣中王冠,戴在頭上。
鍾鼓齊鳴,禮樂奏響,長階下,朝和百姓再次恭敬地跪伏於地,稱頌聲山呼海嘯,高雲霄。
曇羅伽立在階前,一抹夕餘暉籠在他上,勾勒出他深秀的廓,他衫上還有跡,影巍峨如山。
眾臣朝拜畢,各部酋長依次上前獻上寶刀和寶,以示臣屬。
曇羅伽眼神示意一旁的禮。
禮手拿一份羊皮紙走到階前,大聲誦讀紙上的容。
“奉王詔令,從即日起,軍中增設侍郎……”
臺下雀無聲,眾人屏息凝神,仔細聆聽。
漸漸的,有的人冷汗涔涔,不停哆嗦,有的人麵詫異之,久久回不過神,有的人眉開眼笑,磕頭謝恩。
他們沒有想到,大戰過後的第一天,曇羅伽就開始了一場大刀闊斧的改革。
他表彰此次大戰中立下功勞的人,懲上次裏趁機生事的員,趁著這次機會提拔一批出草莽的將領,命文修訂舊的律法,編纂新法,改革服製,限製世家的權力。
從今天開始,王庭的權柄歸於君主之手,世家再也無法像從前那樣掀起風浪。
最後,禮宣布減免稅賦,與民休息。
員們幾家歡喜幾家愁,百味雜陳,聰明人已經心計飛轉,思考怎麽利用眼前的時機大展宏圖。
臺下,老百姓聽說王免除了幾年稅賦,而且以後他們的子不用被去貴人的莊園服勞役,滿心欣喜,齊聲歡呼。
等禮宣讀完詔書,眾臣拜禮起,躬告退。
百姓不願散去,留下幫忙打掃清理,每個人臉上洋溢著歡快的笑容:劫後餘生,肆的北戎再沒有卷土重來的可能,王繼續統群臣,西軍和王庭和睦,以後的日子會越來越好!
整個大典,瑤英一直待在氈帳裏,和曇羅伽站在一,接萬民朝拜。
當臺下的百姓和大臣山呼曇羅伽的尊號時,側過,想避讓到角落裏去,曇羅伽抬眸,兩道目落在臉上,溫和,帶有幾分強勢的力道。
“陪著我。”
他肩籠霞,輕聲道。
瑤英挑眉,笑了笑,不了。
……
大典在明的暮中結束。
曇羅伽走下臺階,新上任的大相、五軍統帥、諸部酋長、莫毗多和畢娑跟了上來,簇擁著他。
諸部酋長看著長階兩側殘破的廢墟,連連歎息,道:“聖城繁華富庶,商貿發達,各部心向往之,沒想到會毀在這場之中。”
大臣們跟著慨,戰事後,應當舉行一場盛大隆重的典禮來慶祝,但是現在半座聖城了廢墟,王又要求一切從簡,大典準備得倉促。
走在前麵的曇羅伽腳步一頓。
眾人忙停下來,幾個酋長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話,麵麵相覷。
“聖城毀了,還可以重建。百姓的安危、王庭的長治久安當在其先。”曇羅伽回頭,掃視一圈,道,“我守衛的從來不是聖城,不是王宮,而是王庭的百姓。”
大臣們臉上掠過愧疚之。
諸部酋長呆了一呆,凜然正,不無敬佩地道:“王寬厚仁慈,心係萬民,是我們的眾汗之汗,我們永遠效忠於王,追隨王左右!”
其他人跟著附和。
曇羅伽麵容沉靜。
見他忙著和大臣商討政務,瑤英站在一邊,沒有過去打擾,指揮親兵幫忙清掃王宮,整理戰場,忽然覺到一道熱烈的視線朝自己看了過來。
回過去。
莫毗多站在人群之後,銀甲白袍,宇軒昂,朝一笑,走了過來,抱拳道:“公主,這次,多虧西軍相助,我們才能趁海都阿陵不備集結兵馬。”
瑤英回了一禮,“西軍和王庭是同盟,本該如此。還沒恭賀王子升遷。”
此前,莫毗多配合畢娑引蛇出,故意被近衛軍抓住,原本的計劃是以此揪出幕後之人,釜底薪。不料畢娑放棄了整個計劃,他聽說近衛軍背叛曇羅伽,知道自己份敏,如果留在王庭,一定會被仇視烏吉裏部的大臣除掉,趁看守不嚴逃了出去,打算回烏吉裏部帶領族人搬遷——假如曇羅伽被死了,烏吉裏部不會再效忠於王庭,不跑的話,他們會馬上被貴族當牛馬驅使。
不久,曇羅伽死在之中的消息傳遍王庭,莫毗多的父親不敢耽擱,當夜就帶著族人遷移。所以,當莫毗多聽說曇羅伽還活著的時候,烏吉裏部已經跑出幾百裏地了。
莫毗多收到信鷹送去的曇羅伽的親筆信時,正和父親商量為他複仇的事,父子倆欣喜若狂,連忙帶著部落掉頭,按曇羅伽的指示聯絡各部,收攏兵馬。這一切都要做得,不能讓海都阿陵聽到一丁點風聲,為了不走消息,他故意讓一部分族人繼續往西,其實已經帶著銳趕回聖城。
此次大戰,莫毗多作戰有功,再次獲得擢升,這一次反對的聲音幾乎沒有。
莫毗多咧笑了笑:“都是因為王指揮如神,重信任我,予我重任,我才能立此大功……”
王重用他,教他怎麽統領兵馬,怎麽下,怎麽和同僚相。
文昭公主沒有因為他的口音和烏吉裏部古怪的習俗嘲笑他。
王和公主站在高臺上的時候,是那麽般配。
唯有王,才能配得上公主。
莫毗多停頓了好一會兒,掩下惆悵和失落,撓了撓頭皮,兩並攏,朝瑤英行了個最正式的大禮。
“公主,我輸給王這樣英偉仁慈的大英雄,心服口服。我祝福公主以後和王鸞和鳴,白頭相守。”
瑤英眉眼舒展,展一笑,頭上束發的絛跟著一一,笑容燦爛明豔:“謝謝王子的祝福。”
兩人沐浴在夕暉中,相視而笑。
一個英姿發,一個彩照人。
周圍的說話聲停了下來,氣氛突然變得沉重。
莫毗多聽到畢娑的咳嗽聲,疑地看過去,畢娑朝他使了個眼。
一道雪亮目從他上掃過,和大臣說話的曇羅伽抬起眼簾,視線越過眾人,看了他一眼。
莫毗多不哆嗦了一下。
紅日西墜,天很快暗沉下來。
城中百姓大部分無家可歸,曇羅伽命將士在城外搭起氈帳,暫時將百姓安置在帳篷裏。
雪地裏一頂頂氈帳綿延開來,燈火幢幢。
曇羅伽叮囑員:“房屋街道一定要清掃幹淨,你們親自帶著衛軍去各撒石灰水,戰後務必注意防疫,若有患病的人,先挪到一集中診治。”
員應是。
畢娑跟在他邊,等其他人退去,皺眉問:“王,您為何不緩幾天再頒布詔令?”
曇羅伽著不遠站在氈簾前和親兵說話的瑤英,“你是不是覺得現在改革吏治太過激進?”
畢娑神凝重,點了點頭。
“現在是最好的時機。不破不立,打破樊籠才能建立新的規則。治理王庭當以長遠為重,現在開始改革吏治,不論與敗,世家都無法再撼新的選製度。”
曇羅伽緩緩地道。
“畢娑,別小看百姓,螻蟻之力微賤,可螻蟻雖小,也可覆象。開設學堂,讓平民子弟也可日日到教誨,假以時日,他們可以遏製世家,讓百姓富足安定,才是長治久安的本。”
畢娑恍然大悟,暗暗慨,曇羅伽並沒有指改革馬上就能奏效,他走的每一步都經過深思慮,王庭貴族之間鬥不斷,危及社稷,唯有加強王權,才能避免世家任意廢立皇帝的事再發生。王庭需要政治清明,朝堂安定,否則會陷無止境的訌之中。
正說著話,緣覺走了過來,小聲說:“王,公主勸您早些休息,您背上的傷還沒塗藥……”
曇羅伽嗯一聲,目一直凝定在瑤英上,問:“衛國公呢?”
“衛國公和西軍將領的營帳設在東邊。”
曇羅伽點點頭,“把東西取出來送過去。”
緣覺應是,小跑回庫房,叉著腰指揮近衛把一隻隻鎏金禮匣送到李仲虔的營帳去。
曇羅伽走到自己的營帳前。
瑤英立馬拉著他進帳篷,眉頭皺:“早知道你大典之後還要忙這麽久,在馬車上我就該幫你塗藥,傷口疼不疼?”
“明月奴。”
曇羅伽抬手示意親兵退出去,碧眸微垂,握住瑤英的肩膀,凝眸看著。
帳中點了蠟燭,燭火映照下,他眸格外深沉。
瑤英仰起臉看他:“怎麽了?”
“我以後還是會看經文,會研究佛理……”
曇羅伽慢慢地道,語氣鄭重,聲音沙啞,“明月奴,即使我不是沙門中人了,我依然要修我的道……你剛才看到了,我是王庭的君主,會經常像今天這樣忙於理政務……”
瑤英怔了一會兒:“你今天讓我陪著你,是為了讓我看這些?”
曇羅伽頷首,輕歎一聲,“明月奴,我從小在佛寺長大,知道怎麽做一個僧人,做一個君主……但我不知道該怎麽做一個好郎。”
他不是莫毗多那樣的年郎,不懂該怎麽去討的歡心。
瑤英這回愣得更久,就像喝了幾碗高昌葡萄酒似的,心裏酸酸麻麻,有什麽東西在暗暗湧,滿滿脹脹的。
什麽都會的羅伽,居然會在意這個。
從前,他心無掛礙。現在,他踏的紅塵,努力為做一個好郎。
瑤英心起伏,踮起腳,在他臉上飛快親了一下,笑意盈盈:“你這樣就很好了,然後呢,還要聽我的話,要好好塗藥,我你回來休息,你得聽進去。”
曇羅伽垂眸看,輕輕嗯一聲。
不介意,那麽,從現在起,他是的郎。
瑤英想到他背上的傷,心疼地道:“好了,我讓人把傷藥拿來了,你坐下,我幫你藥。”
曇羅伽搖搖頭。
瑤英雙眼微瞇,他剛剛才答應要好好聽的話。
“我得去見衛國公……”曇羅伽解釋說,“他是你的兄長,我現在應該去見他。”
瑤英有些甜,又有些哭笑不得,看一眼燃燒的蠟燭:“明天再去吧。”
和李仲虔下午見過麵,李仲虔這會兒應該睡下了。
“不。”曇羅伽搖搖頭,抱了抱,走出大帳,“我這就去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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