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渾渾噩噩的回了前殿,聞衍坐在龍椅上，才逐漸回過神來。他面目表的問邊伺候的楊培：“德妃的話你方才也聽到了吧？”

楊培倒是恨不得自己方才耳朵聾了的，也總好過聽到那話大逆不道的話,如今還要面對天子的問詢，楊培倒是想說沒聽到，但連陛下都聽到了,他要是否認,豈不是犯下了欺君之罪？楊培斟酌再三，只得陪著笑臉：“是,奴才是聽到一二。”

楊培心里忍不住苦笑,德妃娘娘欸,怎的早不說晚不說，偏偏陛下給當面聽了去的？當今子捉不定,尤其是他們伺候在前的生怕行差踏錯了的,但如天子這般手握權柄的人，再是高高在上，也并非是全然喜歡聽真話的。

前朝的大臣們耿直諫言,他們這些伺候在側的自然要奉承著,多說些好話，如此才能在主子面前博一個好印象的。但這種話哪里能當面說的？尤其還是陛下給親耳聽到。

楊培就是有心想為鐘萃這話找理由遮掩都不知道怎麼開口。

聞衍腦子嗡的一聲,咬牙切齒的：“朕就知道,果然也是在騙朕！”

聽聽說的甚麼話？他吃不吃,先朝他兩聲,一副拿住他脾氣的模樣,聞衍下意識的想起了之前在他面前乖覺的模樣,每回在他面前都會說上許多好話,各種夸贊。

聯想到如今,既然已經了他的子，知道他是吃不吃的人，那這些夸贊過他的話又有幾分真幾分假？說不得都是用來哄騙他的。

就連方才稱贊他是好人的話都是假的！

楊培遲疑幾分，到底開了口：“奴才瞧著，娘娘卻不像是這樣的人，娘娘陛下教導，對陛下的難免比常人多了解幾分，娘娘這樣說，許是想讓大殿下在陛下跟前留個好印象呢。”

這種事在宮中屢見不鮮，前朝有子嗣的娘娘們，難得見先帝一面，誰不是在見先帝時把最好的一面展現出來，伏低做小，溫，連皇子公主們也極為心，對先帝極為孺慕，在先帝跟前博好討乖，得上先帝幾句夸獎賞賜，加重在先帝心里的分量，得上惦記。

便是在尋常人家，為人母的也會教導子對當父親的要敬重，要聽話，各家府上子嗣眾多，除開正室嫡妻的子天生會讓家主放在心上，其他的子嗣們都需要當母親的幫襯一二，家主看在眼里，這樣才能在府上站穩腳跟，日子才能過得舒心，這本就是尋常。

在楊培看來，德妃娘娘這樣做法并沒有錯，就是后宮其他的娘娘們有了子嗣，也會教導皇子公主們在陛下面前要乖巧的，畢竟天子忙于政務，能空閑的時候，只要能天子看在眼里，在宮中就算無寵也沒人能慢待，還能借著子嗣讓天子惦記，不時去宮中坐一坐。

都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也算不得使甚招，都是為了讓自己過得好一些，從上到下周旋罷了。這些本就是心照不宣的，只是如今德妃說了出來，陛下給聽了去。

聞衍哪里聽得進，他為天子，目不視下，考慮不到下邊的境，在聞衍看來，這就是鐘萃在教導皇長子爭寵，這才是他不悅的：“朕待還不夠好嗎？”

只要踏后宮，他必定會去綴霞宮坐坐，或是宿在綴霞宮，庫中的珍寶也是如水的賞賜下去，各地貢上來的珍品除了太后的永壽宮，必是有綴霞宮一份，甚至他還親手為挑選禮送過去，一件件的，整個后宮只有有此殊榮，他對他們母子這樣，還使用這些爭寵手段，讓聞衍心中反復被煎熬，覺得一片真心被辜負了。

在天子心里，德妃溫和，不爭不搶，向來不曾瞞甚，整個后宮的嬪妃都是表里不一，但只有德妃不同，若是連德妃的里都沒有實話，那的那些所作所為又有多真，多假？跟那些表里不一的嬪妃又有多差別？

帝王天多疑，管中窺豹，以此延出去，德妃這些年的所作所為都涌了上來，那些畫面的真偽卻存疑起來，無法細想推敲，聞衍臉上數度變換，心中驚疑不定。

楊培低眉垂眼，卻沒看到，只陪著笑臉：“陛下待娘娘和大殿下自然是極好的。”

楊培對德妃教導皇長子的事不覺得有任何問題，那是同在宮中，除了貴人主子們，他們這等伺候的宮人也是要周旋才能在宮中生存的，自然同。但楊培伺候在天子跟前多年，陛下待德妃母子的好這一點卻無法否認。

想當初德妃娘娘住那綴霞宮，還是陛下親口發的話，想讓德妃娘娘住遠一些，只在宮中安分守己的過日子，連楊培都覺得那德妃娘娘這輩子是出不了頭了，只能在那破舊的綴霞宮里度日了，德妃娘娘卻了陛下的眼，如今更了寵妃。

陛下登基十余載，宮中數得上名號寵的嬪妃也不，如走馬燈花一般，從早前的淑、賢二妃、良妃、幾位嬪主子，到后邊選秀的周常在等人，皆是有些才，在陛下面前過了眼的，但最后無論寵年久的還是寵時日短的，通通都惹了陛下生厭，反倒是德妃娘娘不聲不響的，自從德妃娘娘寵以來，這后宮就再沒有嬪妃冒頭了。

更不提德妃娘娘還多有冒犯之，好幾回惹得天子然大怒，拂袖而去，直接冷落了人的，連楊培都覺得德妃娘娘要同其他曾經寵的嬪妃一樣就此失寵了，過不了幾日德妃娘娘又復了寵，甚至這恩寵更甚上回，楊培沒見過陛下對別的嬪妃這般好過的。

“都說旁觀者清，你伺候在朕邊多年，自然是一清二楚的。”聞衍眼眸微瞇，連奴才都知道他對他們母子如何，偏偏他們母子還不理解他一番苦心安排，讓他十分氣惱。

楊培小心伺候在一旁，生怕陛下氣壞了子骨，連忙命人送了茶點來，親手奉上去：“陛下先喝口茶，此事如何依奴才覺著，怕還有待商榷，陛下莫要氣惱，若是氣壞了子，只怕太后娘娘也要憂心了。”

換做往日，天子對著朝臣生氣時，楊培奉茶勸解時都用的是德妃娘娘的名頭，但現在陛下正在氣惱德妃，是萬萬不能再提起德妃來的，楊培便把高太后搬了出來。

天子孝順，高太后的名頭一抬出來，果然他有兩分顧忌起來，聞衍看了眼茶盞，從楊培手里接了過來，就著喝了茶水。

聞衍氣惱多時，如今喝過茶水，又有高太后的名頭在上邊著，很快便把心里的火氣了下來。楊培有一點卻是說得沒錯，德妃鐘氏他教導，讀書認字，對他的脾氣卻要比常人更了解幾分，拿到了他的肋也不足為奇。

聞衍理智回籠，摒棄那些懷疑，雖對德妃平日里對他說的話生了疑心，換做是別的嬪妃，這便是窺測帝心之舉，德妃與他相過許久，卻也算不得是窺探帝心，聞衍正要開口，卻又按捺下來，他倒是想看看，德妃的話到底是真還是假！

正值夏日，宮中嬪妃們都躲在宮室中鮮出來，連最喜歡往外跑的皇長子都被拘著，只有一早和黃昏時能出宮，余下都被鐘萃拘在綴霞宮中，親自帶著他，給他講著書上的典故。

皇長子快兩歲，鐘萃也并非放任他只在宮中宮外的游玩，趁著在宮中無事時，也會引著他好生的學上幾句句子。

到秋時，他已經能跟著鐘萃一起讀上兩句了，剛讀了兩句，他就爬下去，帶著伺候的宮人往外邊跑。

“你慢點。”鐘萃在后邊代，讓宮人們趕跟上。

蕓香踏進殿里，秉道：“娘娘，芩貴人求見。”

芩貴人是這兩月里才冒頭的，在花園里跳了一支舞，正要天子看到，這回天子卻沒有訓斥，隨后倒是召了幾回芩貴人至前殿里伴駕解悶。

自鐘萃得寵后，后宮嬪妃幾乎相形見絀，再沒有得寵的嬪妃冒頭，后宮平穩了許久，如今芩貴人冒頭，倒是后宮熱鬧了起來，不被鐘萃制的嬪妃正高興著想看鐘萃與芩貴人如何打擂臺呢。

鐘萃有些頭疼，鐘萃對后宮嬪妃得不得寵倒是不放在心上，芩貴人去前殿，也不過是跳了幾支舞，與無冤無仇的，犯不上對人出手，但芩貴人卻張揚起來，已經借著“寵妃”的名頭好幾次對著宮們呼來喚去的了。

鐘萃不樂意見，又想著那芩貴人如今張揚的子，到底擺了擺手：“請進來吧。”

芩貴人有些扶風弱柳的態，走路施施裊裊的，面貌與鐘萃說來還有些許相似，朝鐘萃輕輕福了個禮：“嬪妾見過娘娘。”

禮數齊整，鐘萃也客氣的問道：“芩貴人請坐，芩貴人今日來本宮綴霞宮，不知有什麼事？”

芩貴人樣子弱不風，但話卻不客氣：“娘娘，嬪妾宮也好幾載了，格外思念家人，想請娘娘行個方便，通融一二。”

芩貴人位份只是貴人，按宮規是見不到娘家人的，鐘萃哪里敢做主：“芩貴人卻是為難本宮了，本宮不過是妃位，哪里有這個權利。”

芩貴人以為以自己如今的寵程度，鐘萃就是份德妃也應該給幾分面子的，哪里知道直接就被回拒了，芩貴人有些不高興：“娘娘可是掌管宮務的人。”

鐘萃笑笑，給提議：“這事本宮做不得主，不如芩貴人去求了陛下，讓陛下給個恩典的。”

芩貴人抿了抿，宮中都盛傳了天子的眼，是第二個德妃，但只有芩貴人知道，每回去前殿，陛下看著時眼中并無其他緒，更沒有芩貴人想的那般對另眼相看，對這一婀娜多姿的段和容貌沒有半點貪念，待跳完舞便讓離開。

這讓芩貴人心中十分屈辱，堂堂后宮嬪妃，卻跟那招之則來呼之則去的舞伎一般，任由輕賤，實在傷面，但這些事卻萬萬不能外人知道了，再是屈辱，在天子面前芩貴人也得忍著，但離了前殿，芩貴人就神氣起來，把前殿的事一遮掩，裝作寵的模樣，在后宮果然被人追捧著，芩貴人十分用。

陛下甚開口，芩貴人有自知之明，若是求到陛下面前，陛下就不會理會，只有趁著后宮嬪妃皆知如今寵的份上，糊弄一番。

芩貴人著，一副寵妃的派頭，滿臉不高興：“看來娘娘是不給嬪妾這個面了。”

鐘萃聲音未變：“芩貴人說笑了。”卻是并不松口。

芩貴人恨恨瞪了瞪，帶著宮人便走。鐘萃歇了歇，喝了口茶水，估著芩貴人離了綴霞宮，這才起，也去外邊尋皇長子去了。

鐘萃剛到宮門口，發現芩貴人還不曾離去，見鐘萃出來，芩貴人還氣不過一般，“今日的事，嬪妾記住了。”

鐘萃無所謂，話卻是溫溫的：“芩貴人要記住便記住就是，同是后宮嬪妃，芩貴人也該婉轉些才是。”

“你！走！”說罷便帶著人浩浩的離去。

芩貴人氣鼓鼓的走遠了，蕓香蹙著眉：“娘娘，這芩貴人也太放肆了，不過就是如今得寵了一點，連娘娘也不放在眼里。”

鐘萃輕輕“嗯”了聲，隨口吩咐：“芩貴人囂張跋扈，讓宮中各不必禮讓了。”

蕓香臉上一喜：“是。”

早就看不慣這芩貴人了，自從得寵后，已經挑釁他們綴霞宮好幾回了。

聞衍帶著楊培正從城門下來，前些日子他倒是不時到綴霞宮來，如今卻也沒找到這鐘氏表里不一的把柄，如今眼看會試將至，聞衍力盡數放在前朝之上，倒是甚踏后宮，今日正巧從城門下來，便想著來綴霞宮坐坐，正聽到這一段話。

聞衍勾著角，德妃先還滿口說著同為后宮嬪妃，芩貴人一走，如今又讓各行事，德妃掌著宮務，要打后宮嬪妃實在太容易不過。

他的德妃，還有兩幅面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