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59 庶 青豆

玉臺最終沒有提出反對意見,但也沒說好。阿妤卻默認他已經答應下來，心裡十分高興。能和他在一起，即便被人說兩句閒話，也能得了。雖然以前,玉臺是見不得別人說一句不好，現在卻總是冷眼旁觀，不在乎被人怎麼說道。

阿妤高興地換了新裳，拉著玉臺一塊兒去找主人買房子。一路上，拉著玉臺的手，挑小路走。儘量不讓人到玉臺的，儘量不讓那些無辜者中毒。因爲玉臺現在,看到別人中毒，是不會好心地提供解藥的。

阿妤和主人談價,主人是個三四十歲的男人，本來想把這鬼屋早些賣出去。可他一見阿妤這個小姑娘長得漂亮，頓時有點兒起心。阿妤背對著男人在看屋子，男人的眼就貪婪地在孩兒上看來看去。突然覺一道寒過來，大夏天的覺屋子特別冷。他猛回頭，就見外頭屋檐下站著的戴面的紅青年，冷冷看著他。

窗外知了的聲音特別聒噪，紅青年冰著目盯著男人，卻揚手往外一撒，院中的蟬鳴聲立即消失。啪嗒、啪嗒，男人眼力好，看到屋外樹頭落下一隻只死去的夏蟬。紅青年勾脣，眼裡有一抹諷刺的笑，寒氣滲人。

男人嚇得後脊背出了一層汗，往後退兩步，踩著破爛木磚，差點被絆倒。

阿妤回，謝玉臺上的冷氣立馬消失。謝玉臺目從男人面上移開，心不在焉地繼續看外頭的風景。聽到阿妤奇怪問男人，“咦，你很熱嗎？要不要我們出去談？”

“不不不不不！”男人呆呆的，見外頭站著的紅青年了下，更是嚇得結答話。再不敢對阿妤出一點兒不恭敬的態度，“姑娘你開個價，合適的話我就把房契給你們了。”

“啊。”阿妤驚訝，以前在街頭打聽時，明明聽說這家主人很難纏。怎麼現在卻這麼好說話？見男人一邊說話一邊不停地往外瞅，外面自然站著玉臺。阿妤心疑玉臺做了什麼嚇著這個男人，卻也不好在這個時候開口。

完事後，阿妤收好房契，見那個男人落荒而逃。才站到玉臺旁邊，問，“你做什麼了？他怎麼嚇那樣？”

玉臺很專門回頭看，他那個眼神，讓阿妤脊背升一層寒氣，不屏住呼吸。謝玉臺擡手在面前比劃一下，譏誚著問，“你真的不考慮毀容嗎？”

“……爲什麼我要毀容？”阿妤後退兩步，靠在門上。真怕他的手過來，在自己面頰上做什麼手腳。爲什麼要毀容？以前年時，玉臺希長得醜，可以理解。那個時候，玉臺怕離開他。可是現在——他分明不害怕離開，爲什麼要再次糾結著讓毀容這個問題？！

謝玉臺怎麼可能告訴剛纔發生了些什麼？他見阿妤害怕地盯著自己，心頭煩，隨口胡謅，“做人皮啊。我喜歡繪妝你不知道嗎？那些假皮多無趣，用真人的臉皮，做出來的妝容纔是絕。”他說完，就往外頭走。卻沒有聽到阿妤跟上來的步子，心裡詫異，他回頭看，阿妤還立在原地。

漂亮的姑娘站在屋檐影下，漆黑的眼眸盯著他。了夜，黑暗在後延，謝玉臺只看到阿妤的影子。站的遠遠的，並不向他走過來。面雪白，眸子黑沉，只沉默而悲傷地看他。

謝玉臺一時心慌，“你站那裡做什麼？還不過來。”

“謝玉臺，”阿妤開口，幾乎不連名帶姓地他，“你真的在做人皮？你被胥麗華養大，就變得像一樣扭曲嗎？傷害了你，你就要傷害別的人？你要殺一個人，我攔不住，請你一刀解決，而不是讓人的餘生，像你一般的痛苦不堪。”

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

謝玉臺心裡驚跳，覺得害怕。阿妤從來沒用這樣的眼神看過他，他從來不記得有這種眼神——安靜，冷漠，失，著死亡氣息。他嚨乾，卻還想挑戰，“那又怎樣？我就是喜歡折磨人怎麼樣？我就是變得扭曲怎麼樣？你現在覺得接不了我了嗎？你現在才覺得接不了！”

“我最不願的，就是你變另一個‘胥麗華’。自己的失意，拿別人的人生爲代價。你可以心裡暗、可以痛恨、可以報仇，可是不應該去折磨無辜者，把傷害轉移到無辜者上。”阿妤輕輕說話，面上流淚。難過地看著他，“如果你變胥麗華那樣的人，我會殺了你。這一定不是我的玉臺。”

“那誰是你的玉臺？謝明臺麼？你去找他好了！”謝玉臺大聲喊，冷冷看。他看到阿妤流淚，心裡更痛恨：你有什麼好哭的？我什麼樣子，和你有什麼關係？你真當自己是聖人，想拉我出去？你自以爲是了！

“你提他做什麼？提他做什麼！和他有什麼關係！”阿妤哭道，手背去臉上的淚痕，哽咽著說，“我喜歡的是你，你總那麼疑心做什麼？”

“你口口聲聲說喜歡我，又何必介意我變什麼樣子？”他冷笑。

“我就是介意！”阿妤哭得頭暈，扶著廊柱搖搖倒，“因爲我喜歡你，我才那麼介意！我什麼都能接，就是不能接你變胥麗華。你改過來好不好？不要再像胥麗華對你那樣、去折磨別人好不好？你改過來好不好？”

一遍遍地哭著“你改過來”，謝玉臺迷惘地看著。他沒有見過阿妤哭得這樣慘，幾乎暈過去。因爲喜歡，才介意。因爲喜歡，纔不願意他濫殺無辜，不希他雙手沾上無辜者的。因爲喜歡，相信天地循環和因果報應，而不願他以後痛苦——這都是因爲喜歡。

站得遠遠的，哭得驚惶。夜在後蜿蜒，是一個迷離悲哀的世界，那樣的傷心。一個人最難過的事，莫過於要與自己曾經的人爲敵。將的心折磨得死去活來！

“我沒有、沒有……沒有變第二個胥麗華，”謝玉臺啞著嗓音，一步步，慢慢走向。他削瘦的影，在淚眼中一點點清晰，“我騙你的，阿妤。沒有人皮，沒有骨斷筋。我沒那麼壞——我過的苦，不會選擇報應在別人上。我沒那麼壞——”他站到了面前，手，輕輕去阿妤面上淚痕，作那樣輕，聲音也那樣輕微，“我沒那麼壞——所以，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阿妤啜泣一聲，在他手到面頰時，淚掉得更兇。墊腳尖，撲進他懷裡，摟他的腰。謝玉臺被帶的往後退兩步，後背靠在柱上，發出巨大的聲響。他擡手，慢慢扶過的肩頭，雙手收攏，一點點摟住了。擡頭，一彎明月掛在空中，大地罩在銀中。

重逢第一次，無視他上的毒，選擇撲進他懷裡，他願意摟抱。每一次，阿妤哭泣，都是因爲他。的淚水那麼多，把他前的襟哭溼。可他一點兒也不討厭，心都一團雪霧了。無論過多久，不管還喜不喜，想守護、想要好好的，這份心，分明和五年前一模一樣的。

當年在大火中哭泣的小姑娘，在他腦海中，印象終於變深了。曾經發生過的事，永遠不會忘記。只是暫時不願意想起來，不想面對而已。他可以選擇讓離開自己的視線，卻不能真正讓自己忘記。他的阿妤、他的阿妤——他的阿妤，沒有欺騙，沒有利用，沒有背棄，確實曾經屬於過他的。

如果時可以倒流，他仍然想認識阿妤。五年前他這樣想，現在，他也依然這麼想。

阿妤、阿妤，你怎麼這麼好？我拼命說你多普通，我拼命覺得你多差勁，爲什麼你還讓我覺得這麼好？還讓我覺得有一個人陪伴，是多麼幸福。

回去客棧的路上，他揹著走，反反覆覆地走。這段路，和當年那段寂靜的夜路，何其相似。惟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他滿心酸楚和疼，都想給，全部都給。

後來第二日，玉臺得了風寒，躺在客棧中。阿妤跪在他牀頭，細心地爲他把脈，熬藥。手他面上冰涼的金屬面，輕輕問，“我可以卸下面嗎？我不看你的臉，只是你生病了，我想爲你臉上的汗。”

卸下面，怎麼會看不到他的臉？可說得真輕鬆啊。

謝玉臺不舒服，也沒力氣跟爭論。他更沒有年時忐忑不安的心緒，看看到自己的臉，會失，會傷心。怎樣想，他已經這樣了，又有什麼好在意的？玉臺閉著眼，輕聲，“如果你不怕，就看吧。”

阿妤點頭，當然不怕。玉臺怎麼樣，都不怕他。輕輕卸下面，看著那張臉。是的，徹底毀容。以前只是用刀劃傷左臉，現在，右臉是被火燒傷的痕跡。但除此之外，其他部分卻很完好。雙眉修長，長睫，眼眸微闔，下因長久不見日，而蒼白。其實，以玉臺對毒的瞭解、對易容的悉，在第一時間，他是可以讓自己的臉恢復一些，至不像現在這麼可怕。但那個時候，他不在意，什麼容貌，他都無所謂。

玉臺閉著眼，覺子俯下來，輕輕吻上他乾燥薄脣。他猛然睜眼，雙手按住扶在牀柱上的手，心跳幾乎定住。阿妤在溫地笑，著他脣瓣，喃喃，“時間太久了，我並不害怕你的長相。可是如果一直這麼生活下去，你一定會在乎的。那麼玉臺，讓我幫你治臉上的傷，好不好？”

一直……這麼生活下去？

他盯著，長時間說不出話。最後索閉眼，當做什麼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