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安坊,譚家書房。
譚廷看著信思緒飄飛。
那楊木洪是個同進士出的員,他自命清高地認為自己能中那二甲進士,不想進士是中了,卻是三甲的同進士。
給如夫人洗腳,賜同進士出。
同進士在進士里低人一等,這楊木洪便十分難地只能在州同知的銜上一直混著,直到水的老知州告老還鄉,他才做了這臨時的水州的堂。
待他父親譚朝寬接了臨時的調令去了那水,這楊木洪便落回了原。
那人心裡深恨自己沒有考中進士,而他那年的進士恰多為世族,更巧的是,譚廷父親譚朝寬便是楊木洪同年的進士。
譚朝寬路亨通,楊木洪卻只能做個小小同知,如何不心生嫉恨?
他不去想著拯救那些被鼠疫禍害的百姓,反而暗地裡傳播謠言。
那些庶族百姓都以為他是寒門出的員,不會為庶族寒門的利益著想,一時間都信了他。
彼時,好不容易被譚朝寬下的疫病再次發,若不是以周邊衛所軍制,這場疫病只怕要鬧出水一州。
正因如此,譚朝寬勞累過度。
待他也染了病,便一病不起了。
......
譚廷趕去水的時候已經晚了。
而這楊木洪,雖然譚朝寬的死與他有莫大的關係,但再如何譚朝寬都是因為勞累過度,得了鼠疫病死的。
那楊木洪在譚朝寬的喪事時候,還來了一回清崡譚家,卻被譚家人打了出去。
不知他是甚至自己罪孽深重又或是害了怕,在清崡徘徊了三日,才離開了。
此人之後辭了,去了何譚廷無意知曉,若非是父親留有手書,不要他因為這樣的意外恨與旁人,譚廷不知自己彼時會對那楊木洪如何......
父親雖不許他因此心生憤恨,可父親那般英年早逝,譚廷一直不肯相信只是一個楊木洪造的巧合。
楊木洪的罪責不能推卸,但吏部當時選調任,怎麼恰好就選到了父親上。
要知道這樣危險的差事,朝廷也會考量世家的穩定,不會將這般險差隨意安到擔著重任的族長、宗子上。
他到了京城便一直留意此事,因譚家在吏部沒有重要員,這才托到了李程允。
李程允替他查了一番來龍去脈,同之前譚氏得到的消息並沒有太多出。
那麼,吏部那次對他父親的調任,也是無奈下的巧合了麼......
譚廷將信收了起來,從一個紫檀匣子里取出了一個羊脂白玉的蓮花鎮紙。
是父親生前最喜的件,竟在拿在手中把玩,那羊脂玉溫潤膩,譚廷放在手中不由就回到了從前在父親邊的日子。
那時,譚建才剛啟蒙,就出一副頑劣之態,每每練幾個大字便要歇上大半晌,地在荷包里揣些玩意耍玩,一堂課最多聽半堂,字都寫不樣。
宗家子弟不比尋常族人,譚廷見弟弟這般一心只想著玩,便生氣訓斥他,罰他在牆邊站立。
譚建可憐地請他不要生氣,他便只問他能不能把課聽好、字寫好,誰想那不中用的弟弟竟然還不敢一口應下。
譚廷見他還不改正,越發生氣,倒是父親聽說了,將他了過去。
「我兒為何如此生氣?」
譚廷板著臉回,「父親有所不知,弟弟著實頑劣不上進。」
父親聽了便笑了一聲,「建哥兒才剛啟蒙,貪玩也是有的,待他大了就好了。」
那時譚廷便覺得,不中用的弟弟等年歲長了也未必能好。
可父親就像看了他的心思一樣,招他上前,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便是建哥兒到大了也這般貪玩,我兒也不必生氣,你不能要求所有人都似你一般律己,建哥兒也好,族人也罷,做一族宗子,最要的事有三樁。」
譚廷在父親的言語里抬起頭來,聽見父親說了那三樁最要的事。
「正、目遠、心寬。」
彼時,譚廷將這三詞六字記在了腦海里,他曉得這是要的三樁事,可要說融於心間,年歲還太小。
他還是因為不中用的弟弟而生氣。
父親最懂他的心思,倒是也沒再勸他,只是暗暗琢磨著低聲說了一句。
「看來得給你定一位,貞溫淑又細膩通的姑娘為妻了。」
......
譚廷陷在了舊憶里。
父親確實給他定了一位貞溫淑又細膩通的姑娘為妻。
譚廷念及妻子,不住和下了眸。
但不中用的弟弟也確實如五歲啟蒙的時候一樣,至今仍是頑劣不上進。
想到這,譚廷和的眸又冰了一冰。
可他父親這樣溫潤如玉的君子,如何就因為楊木洪那樣的小人,早早結束了一生呢?
譚廷神暗淡下來,默然良久。
*
這兩日,喬荇發現夫人皺眉出神的次數越發多了。
可去問夫人怎麼了,夫人卻又回了神似得,道無事,然後短暫地恢復如常。
可喬荇跟隨項宜這麼多年,怎麼能不察覺異常?
夫人好像有什麼藏在心間,並不曉得......
只是夫人不說,喬荇亦猜不。
倒是項宜算著時日,準備給大哥送些葯去。
之前都是帶著喬荇避人耳目過去,眼下那位大爺知道了,便不能再如此行事。
項宜暫時下心中不安的思緒,讓正吉替同那位大爺說了一聲,要去一趟大哥藏的院子。
正吉從外院書房回來的時候,蕭觀也到了。
蕭觀同行禮,「大爺不便陪夫人過去,由小人隨侍夫人左右,保夫人萬全。」
蕭觀是譚廷近的護衛長。
項宜猜到那位大爺自己不便出面,會派親隨同去,但直接指派了蕭觀,只能說又讓項宜訝然嘆了口氣。
......
顧衍盛的傷好了許多,但東宮來接應的人也晚了一些。
從京城離開之前,他料想過此行不會順利,但耽擱這麼許久也是他確實沒能猜到的。
眼下他倒是不用項宜再替他換藥,但看神似有些疲憊,不由地問了一句。
「是不是譚家大爺責怪與你?」
項宜連忙搖了頭,「大哥不用擔心,沒有這樣的事。」
顧衍盛想到之前譚廷看的神,又見臉上沒有說謊之態,看來那位譚家大爺確實沒有苛責於。
從前他對那世家宗子譚廷,既不認識,也無意結識。倒是在這般形下有了集。
只是那譚家宗子以君子之風相待,他亦不可能小人做派。
他陷於這般境地,只有困之後,才有可能說些什麼,而如今,他見項宜並無同他過多提及之意,便一貫淺笑著錯開了話題。
「宜珍可了解清崡一帶的地形?」
他說著,讓秋鷹拿了一張圖來,鋪於項宜眼前。
「此圖是我來之前著人繪製,可惜此圖甚略,有些要的細未能繪出,十分不便。」
項宜一聽便明白過來,「大哥想要一張細緻的清崡輿圖?」
說著,眼眸亮了幾分,「是東宮接應的人要來了麼?還是大哥之前說的另外持有證據的人?」
如此聰慧,顧衍盛瞧著的樣子,一雙桃花眼含了笑。
他點頭道是,與輕聲解釋了一下。
東宮接應的人被阻撓耽擱了許多時日,而從另一路來此的他們一行的人,亦因為東躲西藏而耽擱。
兩邊俱在一起,反而湊上了同樣的時日。
「我先接應楊同知,再等候東宮輔臣,興許不日便要離開了。」
項宜不甚清楚他說得楊同知是誰,但聽到義兄不日即將離開,心下竟有些不舍。
只是又想到了那位大爺那日在河邊馬上說的話。
他說要帶去京城......
項宜心底的不安又翻出些許,但很快又被暫時了下來。
將這張簡略的輿圖收了下來,「清崡的地形我甚是悉,明日便給大哥送一幅詳盡的來。」
顧衍盛聽了,笑著跟到了聲謝,目落在眼下的些許青,輕聲說了一句。
「宜珍,世道如洪,變化甚快,你此時困擾,約莫兩三月後就已變化了景。」
此番他若能順利回京,朝野如何能毫無變化?
這話點了項宜一下。
只是不過倒是想起了道家那句「禍福無門,惟人自召」,難道大哥真了道士,心中也有了道念。
眼睛微眨著打量了義兄一眼。
顧衍盛見這般模樣,暗暗猜到了心裡所想,笑著拱手道了一句。
「福生無量天尊。」
話音落地,項宜一愣,旋即抿笑了起來。
笑的時候,角完全翹了起來,卻笑不齒,溫婉如風。
顧衍盛沒有再更多言語,眸越發和如帕一般,輕緩飄落在項宜臉上許久。
*
譚家。
譚家大爺自妻子離開便在院中沉著臉站了多時,算著他的妻子該回來了,這步子就踱到了門前。
沒想到沒有迎到妻子,卻見到了陳馥有。
陳馥有還以為譚家大爺來迎接自己,不勝喜悅。
譚廷只好不不願地請他進了書房。
「陳大人此來何事?」
陳馥有自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只不過這次沒什麼要譚廷幫襯的,只是跟他提了個醒。
他先道,「那道人頗有些妖,竟在清崡藏這許多時候。」
說著,看了譚家大爺一眼,恰看到譚家大爺也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眉頭淺皺。
「確有些妖......」
以至於他的妻到現在還沒回家。
陳馥有不知他怎麼想,只看譚家大爺這神,也不像會包庇道人藏的意思。
至於道人緣何一直找不到,他也想不通。
但這不耽誤他過來特特提醒一聲。
「那道人藏在清崡不說,竟還準備接應同黨也藏與此等待接應,譚大人猜那同黨是誰?」
譚廷思緒還在顧道士的妖上,只隨口問了一句,「何人?」
「是從前的水同知,那楊木洪。」
話音落地,譚廷的神思陡然收了回來,眉間川字落定。
陳馥有見話說到了,便也沒再多言。
這楊木洪與譚家的事,旁人或許不知,他來之前卻是被特特告知了的。
就算譚家有人包庇東宮道士,這楊木洪,他們怎麼都不可能再包庇了吧?
不說旁的,就說這位譚宗子,第一個不允許。
*
項宜來回並未有很長的時間,甚至蕭觀還想了想萬一夫人耽擱太久,自己過多久提醒一次這種問題,就見夫人已經利落地出了門來。
蕭觀大鬆了口氣,護著項宜回了譚家。
項宜回了正院,先將幾個來回稟的事聽了吩咐了,然後回了房中將輿圖鋪開。
那圖甚是簡略,一些步行甚至騎馬可過的小路也未在其中。
曉得義兄藏小院安穩,但只要去接應那楊同知,或者準備離開登上東宮來船,便會無端生險。
而知地形,便能替他消去許多險況。
項宜不敢懈怠,仔仔細細地替他補全那張輿圖。
譚廷回來的時候,見妻子沒有在窗下做針線,也沒有案邊做篆刻,卻在補輿圖,一下就明白是怎麼回事。
可畫的認真,先在一旁的草紙上細細勾畫一遍,再仔細謄在畫卷上,完全沒有發現他的到來。
譚廷悶悶地坐在了一旁,端看妻子什麼時候能發現自己,可本沒有察覺房中進了人,直到春筍上了茶又來續了水,才陡然發現了他。
「大爺什麼時候來了?」
譚廷垂著眸飲茶,嗓音悶悶,「不久。」
三刻鐘而已。
他餘悄然看了一眼,卻只信以為真地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譚廷抿著不想說話了。
項宜倒是坦然地繼續畫圖。
這般坦然,譚廷反而不知道要說什麼了。
他自己說了的,不會手那顧道士的事的,現在妻子替顧道士作畫,他還能攔著不?
可替他做新,都沒似畫圖這般全心全意......
好在清崡不大,晚間用過飯回來又做了一個時辰,總算是做完了。
那般低頭做畫極其費神,譚廷見一直著眼睛,心下越發悶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