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父還在的時候,就曾經多次徵辟先生朝,都被先生拒絕了。」
事後,李壽詳細的將自己跟李克己的「師徒恩怨」說了一遍。
唐宓眨著大眼認真聽著,唔,李壽的外祖父也就是先帝。
先帝雖是武將,卻也是豪門族出,對名士十分優待。
再加上先帝是新朝開國之君,特別看重人才,對於那些真正的賢德大能,絕對稱得上求賢若。
李克己前朝時就名揚海,學問、才識等各方面都是極為出。
尤其是他的「相人」技能,更是被世人吹得神乎其神。
當年先帝猶豫著是否換太子的時候,就曾經想著請李克己進京,讓他好好品評一下自己的幾個兒子。
奈何李先生閑雲野鶴慣了,本無心場,直接拒絕了先帝的徵召。
那時先帝初做皇帝,正是要表現其仁德、寬厚的時候,對於李克己近乎無禮的拒絕,他也一笑而過。
只是心底里埋了刺兒。
「後來,皇孫們漸大了,要給他們延請名師,這時也不知是誰又在外祖父跟前提到了先生,」
提起自己的外祖父,李壽還是非常敬重的。
他老人家英明神武,世之中奪得江山,建立大梁朝。
新朝建立后,均田畝、完善府兵制度,清吏治、設三省六部,削弱世家豪族,提拔新興地主寒門,開考試選人的先河……種種革新,讓大梁朝整個朝堂都煥然一新。
再也沒有前朝的腐敗、獨斷和暮氣。
大梁朝宛如東升的旭日,時時、都散發著生機與活力。
……呃,老人家什麼都好,只是到了生命的最後一兩年時,忽然變得有些不講理。
「外祖父再次下詔徵辟先生朝,先生再次拒絕了,」
李壽了鼻子,想起當年的事,真是有些哭笑不得,「外祖父惱了,暗中下令,不惜一切手段『請』李先生進京。」
唐宓張大了小兒,獃獃的說:「先、先帝不會命人把先生捆到了京城吧?」
李克己四遊歷,常年神龍見首不見尾。
他的家人想要找到他都不容易。
但對於國家機而言,李克己的「行蹤不定」就完全不起作用了。
只要皇帝想找人,李克己除非上天地出海,否則早晚都能將他找到。
找到了人,李克己面對天使(即天子之使)和聖旨,一揚下,驕傲了回了句:「不去!」
結果,來人二話沒說,一揮手,呼啦圍上來一二十口人,將李克己團團圍住。
李壽道:「李先生是海名士,是讀書人,我外祖父怎會如此折辱他?」
捆人?當然沒有!
不過也差不多。
天使指揮著一二十人裹挾著李克己,生生將他「請」上了馬車,然後一路運往京城。
李克己時名,年輕時便是名揚天下的大儒,順風順水了幾十年,何曾過這樣的待遇?
哪怕對方是皇帝,李克己也在心裡狠狠的記了一筆。
等到了京城,進了皇宮,面對笑嘻嘻的老小孩先帝,李克己直接閉上了,玩兒起了「非暴力不合作」。
先帝似乎跟李克己扛上了,李克己不說話,他偏偏往人家跟前湊。
每天帶著一群小蘿蔔頭去李克己暫居的宮殿刷存在,去了,先帝就往李克己跟前一坐,兩人大眼瞪小眼。一瞪就是小半天。
而一群不滿十歲的皇子皇孫就在四周玩鬧,只把李先生隨攜帶的手稿、筆記等翻得七八糟。
李克己那個氣啊!
他還是忍著,心裡的小人更是不住的握拳:姓鄭的,勞資跟你扛上了,看誰耗得過誰!
就這樣,一天、兩天……三個月過去了,先帝每天帶著孩子去刷李先生的日常。
先帝簡直將這件事當了個遊戲,每天玩得不亦樂乎。
最後,李克己終於投降了——娘的,跑又跑不掉,躲又躲不開,勞資認輸行不行?
李克己服了,可心裡到底不忿,對著先帝帶來的一群小蘿蔔頭看來看去,最後一指頭指到了李壽頭上。
「先生是不是已經知道你不是先帝的兒孫?」原來這就是李克己收李壽為徒的原因啊,不懷疑起李先生最初這麼做的用心。
李壽點頭,又搖頭,「先生確實知道我不姓鄭,但他選我做學生,也不全然是跟外祖父置氣。」
李壽跟著鄭宥長大,打小便跟一堆小舅舅、表兄、表弟混做一起。
先帝帶著孩子們去刷李克己的日常,李壽也在其中。
當先帝忙著跟李克己練「對眼神功」,眾小舅、表兄弟們玩鬧嬉戲的時候,唯有李壽一個人抱著李克己的手札坐在角落裡研讀。
李克己深諳「一心二用」之道,一邊跟先帝瞪眼,一邊暗暗留心那些皇子皇孫,最後李壽便了李克己的眼。
「有時候,我在東宮呆得悶了,就去先生那兒看書,」
回憶起時的趣事,李壽滿臉的懷念,「先生遊歷,每到一,他都會記錄當地的歷史傳說、風土人,乃至食酒。先生的文筆極好,單單讀他的遊記,便會讓人如臨其境。我,很喜歡。」
李壽每次都是一個人悄悄去。
起初,李克己對於這個四五歲大的小蘿蔔頭也採取無視策略,不跟他說話,也不阻攔他翻書,就那麼冷冷的看著。
李克己覺得,李壽到底是個小孩子,一天兩天忍得住,他就不信時間久了,這小屁孩兒還能忍得住。
當然,李克己還可能存著點兒小心思:直娘的,老子拼不過你家老人,難道還抗不過你個臭小子?
然而令李克己驚訝的是,李壽這麼點兒的小孩兒,居然真能忍得住。
人家李壽來他這兒,就是純看書,不說話,不四逛,對他李克己更是連眼角的餘都欠奉一個。
不得不說,人的骨子裡都有點兒犯賤。
李壽越是不搭理李克己,李克己卻越是對李壽興趣。
暗地裡找來侍,仔細打聽了李壽的份。
發現李壽居然是趙郡李氏的子孫,只可惜,父母和離,本家與外家險些了仇人,如今只能寄居在外家。
隨著了解的加深,李克己發現,自己居然有點喜歡這個悶不吭聲的臭小子了。
某日,李克己找了個機會,湊到李壽跟前搭上了話。
「我那時,剛知道自己的世,正是敏的時候,」李壽雖不是唐宓那般「生而知之」,但有記憶的時候特別早。
他現在還清晰得記得,他四歲那年,五歲大的十二舅指著他的鼻子罵他是沒人要的野孩子。
李壽當時就蒙了,很長一段時間,他把舅舅和舅母當了自己的父母。
十二舅的一番話,讓他知道,原來對他極好的舅舅只是他的舅舅。
而他的親爹,本不要他;他的親娘,正在千里之外的戰場上拼殺。
他,李壽,確實沒人要!
李壽自卑了,敏了,覺得原本好的世界瞬間崩塌了。
事後,鄭宥提著鄭十二了一頓,又將鄭十二邊的母、侍、宮全都換了一個遍,狠狠的給李壽出了一口氣。
自此皇宮再也無人敢非議李壽的出。
但李壽心裡卻有了影,再也回不到過去的天真爛漫。
李克己也正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的。
因為漸漸喜歡上了李壽,李克己對這個可憐的孩子不生出了憐惜之。
接著李壽來看書的機會,李克己沒考校李壽的功課,並且變著花兒的指點他、開解他。
隨著兩人的相,李克己驚喜的發現,李壽的天賦極高。
看書不能說是「過目不忘」吧,但不管多生的文章,他只要讀上兩三遍便能背誦。
最要的是,李壽懂得堅持,也沉得下心。
這就更讓李克己高興了。
有天賦的孩子,李克己見得多了,但往往這樣的人會自持聰明而不努力,最後「泯然眾人」。
而李壽,不到五歲的小娃兒,又聰明又努力,李克己便生出了才之心。
最後跟先帝「認輸」,也是因為他相中了李壽,接著先帝他收學生的機會,順理章的收下了李壽,也功了反將先帝一軍——收學生,可以,但我不收你鄭家的孩子,我只認李壽!
「幸而外祖父也真心心疼我,見我了先生的眼緣,也為我高興,甚至為此沒有繼續為難先生。」
李壽慨的說道。
「所以,你就了先生的大弟子?」唐宓聽完了整個故事,緩緩的說道。
「是啊,只是當時我的份敏,外祖父和阿舅都覺得不聲張為好。」李壽順便解釋了一下,他與李先生的師徒關係沒有公開的原因。
唐宓想了下李壽的份,點點頭,「也是,那時李家已有衰敗的跡象,李先生名聲太響,若是讓李家知道你是他的弟子,還不定怎麼鬧騰呢。」
就像他們王家,至今李氏還遮遮掩掩的找王懷瑾,讓他想辦法把王懷瑜也帶進李家學習呢。
「沒錯,」李壽淡淡的說著,眼底里浮現嘲諷:「所謂世家,很多都是外表鮮好看,里卻是污糟不堪。」
世家重清貴、有令名,什麼視金錢如糞土、什麼視權貴如無,端得是雲淡風輕、高潔風雅,但只有世家自己才知道,當他們追求權力的時候,比任何人都要瘋狂、都要不擇手段。
種種醜態,真是不堪目!
李壽回李家也有一段時間了,著實見識了所謂的「世家風範」。
唐宓對此沒有多加評論,只叮囑一句,「別人怎樣,與你並不相干。只要守著規矩,總沒有大錯。」
李壽聽出唐宓話語里對他的關切,手了的小鬏鬏,笑道,「噫!胖丫頭也會安人啦?!」
唐宓一掌拍在李壽的手背上,怒目而視,「誰胖?你說誰是胖丫頭?」
李壽舉起手做投降狀,「好好好,是我錯了,我胖,我胖還不行嗎?」
唐宓用力一扭頭,「哼!」
李壽卻笑了,方才因為回憶往昔而生出的淡淡憂傷,被唐宓這麼一鬧,竟消失的無影無蹤。
果然,還是胖丫頭最合他的脾氣了。
不過,這丫頭還是有點兒小啊,想要拐回家當娘子,還有的時間等!
李壽著唐宓那緻的面容和靈的大眼,暗的想著。
唐宓哪裡知道李壽這頭小狼已經朝出了爪子,此刻,正為李壽的境遇而擔憂呢。
唉,人就是這樣,不能選擇自己的父母,偏偏傷他最深的又是他的親爹。
唐宓在這邊為李壽而慨,殊不知,在王家,的親娘和親爹也在因為「父母」而發愁!
「二郎,你大伯去了,你阿婆也去了,他們的命卻不能不遵從啊。」
王鼎頭上系著棉布巾子,整張臉蠟黃蠟黃的,躺在榻上,有氣無力的叮囑王懷瑾,「大郎是你大伯唯一的子嗣,又是你阿婆最放心不下的孩子。如今國公府你當家,須得好好待他啊。」
王懷瑾立在榻前,表平靜,「阿叔,您要我怎麼『好好待他』?」
不知為何,王鼎現在本不敢看王懷瑾的眼睛,他低著頭,訥訥的說:「你已經得了爵位,那些個浮財,不、不如就讓給大郎如何?」
王鼎牢記母親臨終前的囑託,也顧惜王懷恩是王鼐唯一的兒子,努力為他爭取財產。
王懷瑾定定的看著王鼎,彷彿從未認識他一般。
只把王鼎看得有些發。
就在王鼎心裡發繼而進化到惱怒的時候,王懷瑾突然開口了:「阿叔,您知道大伯去世那天,我們一家為何匆匆返回京城嗎?」
「啊?」王鼎愣住了。
好半晌才反應過來,是了,大哥去世前一天,二郎攜家小回蘭陵了。大哥去世當天,二郎他們又忽然回來。
那時王鼎只顧著擔心母親,隨後又忙著王鼐和萬氏的喪事,直接將這事兒給忘了。
這會兒王懷瑾乍一提起,他這才想起來,問了句:「是啊,為何匆匆回來?」
王懷瑾盯著王鼎的眼睛,一字一頓的說道:「那是因為我們還沒出京,就在西山遭遇了截殺。錢剛,您認得吧?」
王鼎想了想,道:「可是部麴錢剛?」
王懷瑾點頭,「沒錯,就是部麴錢剛。可那夜,就是他帶著人,裝扮土匪的模樣,手持橫刀前來截殺我們一家。」
王鼎傻眼了,「怎、怎麼可能?」的,他猜到了什麼。
王懷瑾繼續道:「咱們家除了部曲,還有暗衛吧?」
王鼎猶豫了片刻,方緩緩點頭。
王懷瑾從懷裡掏出一個箭頭,送到王鼎面前,「那夜,除了錢剛的『土匪』,我們還遭遇了七八十個黑人的箭雨襲擊,而這個便是黑人使用的箭頭。阿叔,您看是不是很眼?」
王鼎巍巍的出手,接過鋼打制的箭頭,仔細看了看,終於在某個位置找到了那個悉的標識。
哐當~~
箭頭摔到了地上。
王鼎的不住的抖著,「你、你是說,你、你大伯想、想要你的命?」
王懷瑾冷冷的說,「錯,大伯不止想要我的命,還想要我三個兒子的命!」
王鼎用力閉上了眼睛。
王懷瑾又道:「阿叔,您還讓我『好好待』王懷恩嗎?」
「……」王鼎的嗓子眼兒里彷彿堵了東西,好半天才艱難的吐出兩個字:「二郎,分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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