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一時也不知說什麽，淡淡道：“你和娘先出去，我有事要問爹。”

室沒人作，猛地將茶杯一摔：“都出去。”

瓷片四濺，有一塊彈到楚見濡手背，他微微了手。

楚去塵遲疑了下，過來扶了楚夫人出去。

楚懷嬋這才抬眼直楞楞地盯著這個位高權重的父親，抿了好一會子，才總算問出：“爹，哥說的是真的？”

楚見濡頷首。

苦笑了下，問：“爹你參他什麽呢？能讓一位侯府世子當場被收監？”

“你知麽？”他直視，淡淡道，“孫俞二人。”

楚懷嬋愣住，遲疑了好一會兒，問：“爹怎麽知道的？”

“巡關史奏的。”

楚見濡自個兒到上首落了座，不疾不徐地道：“你既然知，你說我為什麽要參他？目無王法，草菅人命，縱為權貴，又焉能是值得托付之人？更何況，兩大僉事僉書至今尚未歸位，這事我不參，早晚也必然會暴，也就是查不查得到他頭上的問題罷了。倒沒料到此人如此蠢，殺兩個人手腳都這般不幹淨。”

楚懷嬋沒作聲。

好一陣子，終於問：“爹，他是你婿，後軍都督府還剩多大將，能抵得過你的一小半門生麽……皇上如今又崇文，勢力這般懸殊，你這樣……要我怎麽辦呢？”

楚見濡自個兒倒了杯茶，一口氣飲盡才道：“皇帝授意，不然我吃飽了撐的摻和這事？由我牽頭，條件是無論如何都保你平安。”

楚懷嬋抿，牙齒咬上下，良久，問：“皇上為何一定不肯放過他呢？”

“說了你也不懂。”

“我若非要聽呢？”

“那便告訴你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兵部派巡總督領兵的事你聽過吧，世襲軍戶那麽多，自然反對聲一片，南戚北孟若是被殺儆猴，誰還敢說一個不字？這本不是私怨，皇上哪有你想的那般小氣。”

“那爹的意思呢？”不知為何突然就冷靜了下來，淡淡問道，“文節製武將，爹你糊塗了麽？前朝文領兵，最後文拉幫結派自行鬥，落得個什麽下場？爹你已經爬到如今這個位置了，還不夠嗎？都已經門生遍朝野了。”

“這是我一個人的事嗎？這是朝綱大事，豈容你置喙？”楚見濡拍了拍桌子，提高聲音斥道，“再說了，文又怎麽了？南戚這幾年的頂頭上司是文，陝西如今的巡是文，平寧如今特遣總督也是文，兵部哪一位進士出的員不都是弓馬嫻通兵法的，武能做的事，他們哪點做不了了？你還敢提前朝之事，若非之前幾朝武直掌兵權落得藩鎮割據國破之果，前朝又豈會扶持文起來領兵？”

“所以呢，就不能求一個平衡麽？如今五軍都督府已有兵部調兵權的掣肘，為何還要將其趕盡殺絕？”輕輕苦笑了下，“別的我不知道，但從前爹親自教我讀的史書裏，率全城軍民抵抗夷狄的滄河太守賀銘是武，率銳打得倭寇落花流水的征遠將軍戚勉是武，哪怕就是你不肯認的這個婿，他們父子二人在任時，宣府戰頻繁，承了韃靼絕大部分兵力，可國土疆界未曾後退半寸，城中百姓無一人因此殞命，他們也是武！”

越說聲音越高，語速也越來越快：“爹要同我說文，太.祖京時率百屈膝投降的師甄景林是文，拋子棄民導致平崇被屠城十日的陳湯是文，”自嘲地笑了笑，“今上宮時，戰事未平便第一個轉舵擁今上登極的爹你……也是文。”

“啪”，一個耳重重落下來。

頓時被扇得別過頭去，但沒停，隻是手捂著左臉頰，轉回頭來繼續道：“武勇，氣節不可折。人說文人傲氣，實則呢，爹常說為當變，怕不是變通的變，而是變節的變吧？依我看，曆朝曆代，最易變節的都是文！爹今日就算要過河拆橋讓一眾大將都解甲歸田便罷，功不能退反而要其死，這得多沒良心的人才能提出這等天理不容的點子！”

楚見濡指著，氣到連聲音都有些抖：“你能耐了是不是？我生你養你這麽多年，錦玉食為人上人，半點苦不曾，如今嫁人了胳膊肘便往外拐了是不是？敢在爹娘麵前摔杯子，還敢指著鼻子罵你爹！你知不知道皇帝說無論如何留你一條命，是你爹我在雲臺跪了一日夜求來的！混賬東西，我以前怎麽不知道你這麽能耐呢？現在姓孟了便了不起了是不是？”

楚懷嬋默了一瞬，忽然平靜了下來，道：“半點苦不曾……爹忘記了當年將我獨自扔在外祖家裏趕去赴任的事了麽？雖然事起因不在爹，但哥當年同樣迷迷糊糊子不行，怎麽爹就不怕蜀地難行，非把哥帶走了，而把我生生扔下了呢？”

笑了笑：“爹當年便棄了我一次，如今……又要棄我一次了麽？”

楚見濡先是沒出聲，爾後便了怒：“棄你？混賬東西，你就是個養不的白眼狼！你知道皇帝要你嫁過去的目的是什麽麽？為的就是有朝一日時機合適，要你站出來大義滅親，好讓天下人信服，好堵後軍都督府的悠悠眾口！如今為了不讓你親自出麵遭天下人唾棄，你爹在皇帝麵前已經快趴一條狗了，你還想怎樣？要你爹我端著自個兒的腦袋去求皇帝放過你夫婿麽？”

沒再答話，隻是吸了下鼻子，爾後斂衽跪地，磕了個響頭：“謝爹多年養育之恩，也謝爹今日保全之恩。人各有命，日後，就請爹勿要為不孝心了。”

磕完頭，沒等他接話，徑自起往外走。

他喝住，問：“你幹什麽去？”

低頭看了眼腕上的籽玉鐲，當日趙氏贈的新婦禮。

“找他。”

第63章鍘刀之下

“你給我站住！”

楚見濡暴怒之下,額上青筋盡顯：“你別給我犯渾,你現在能去哪兒？陳景元正圍著西平侯府呢。”

楚懷嬋頓住腳步,愕然轉頭看向他,咬牙道：“就因為世子取兩位僉書僉事的命,便兵圍侯府？西平侯還未被削爵下獄呢,皇上除孟家的心思可真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楚見濡閉眼,深深呼出一口灼熱的氣,在下著雨的深秋之日,竟起了白霧,他歎了聲：“你也不是不知，當年大軍都撤回到清遠門下了還突然遇襲致先帝遇難，這事本就蹊蹺得很。朝中對西平侯的質疑之聲一直未曾斷過，按例,有通敵之嫌的邊將，就算錯殺也絕不能放過,當年戰事平定之後,孟家就該被滿門抄斬。若非後軍都督府一眾大將以曾縉為首，力排眾議,在午門跪了三天三夜,鐵骨錚錚的馬背男兒跪倒了一個又一個也不肯作罷,皇帝豈會不殺反赦，但從此也再不提接西平侯回京養傷的話了。”

楚懷嬋苦笑了下，眼裏忽然不可遏製地泛了水,但在父親跟前，仰頭將淚水全了回去，這才平靜道：“通敵把自個兒通得長臥病榻不起麽？通敵通得大權旁落還要被人抹掉一生功績麽？況且，如果這麽多年都質疑之聲不斷，為何不徹查當年之事，而是任由這種懷疑一步步滋長蔓延呢？爹……是朝中太複雜，還是我太蠢了？”

好像忽然就明白了從來沒有問過孟璟的那個問題，他到底想做什麽？他這樣的人，怎麽可能容忍此生最尊敬的人就這麽莫名背上一個莫須有的滔天罪名，待後人提起時，隻得一聲唾棄？

他秉如此，既做不出叛國通敵之事，也不會行謀反貪權之舉，唯一想做的，大概就是查清當年的真相，洗清嚴父上莫名背負的通敵之名，複其榮耀，待百年之後，得後世諸子傳頌。

楚見濡一時也不知說什麽好，好半天才歎了口氣，道：“後軍都督府當年便沒剩多大將，如果再徹查，北地邊鎮的巡防便無法維持，況且，新皇登基初時諸事不穩，自然大局為重，等形勢穩定下來之後，再提舊事，卻是禍軍心了。”

楚懷嬋苦笑了聲：“所以皇上是疑心當年後軍都督府有人通敵而對其不放心，但當年礙於形勢不好徹查，如今等諸事穩定下來之後，便想更進一步，也不必查了，直接拔掉整個五軍都督府麽？”

“可以這麽說。”楚見濡長長歎了口氣，“我朝祖訓，天子守國門，不可退一步。如今韃靼反撲日甚，今上雖崇文，但將來未必沒有親自上陣的可能，先帝當年能將命丟在清遠門外，皇上心底有懼有疑，想要將北地邊鎮都換自己人也是人之常。”

“重用能臣好好練兵，將韃靼趕回嶸以北，萬歲爺便不必親自上陣了，這不是更好麽？都到這時節了，還想著鬥，五軍都督府統兵都這麽多年了，如今臨時換兵部員，不會軍心不穩麽？”③思③兔③在③線③閱③讀③

“會。所以皇上也矛盾啊，也還詔了他進京麵聖，沒直接派錦衛辦事啊。看皇上如何抉擇吧，置此事的詔令下來之前，皇上想必還會再見一次他的。”

楚懷嬋苦笑了聲：“那便不是生死皆在皇上一念間。”

楚見濡點頭。

淡淡笑開，想說句什麽，楚見濡卻先開了口：“別求我，我不幫。”

“爹有爹的苦衷，兒明白。但嫁叟隨叟，況孟璟他……對兒不錯的，兒不敢讓爹再為我涉險，但也絕對不能坐視不管。”

“你這是蚍蜉撼樹！”

“我知道。但生死有命，人心不滅。不敢勞爹手，但求爹不要落井下石，兒先行告退。”

出得門來，楚夫人候在門口，見也不知該說什麽，隻得默默側頭抹了一把眼淚，一如當初得知要被送宮後從父親書房出來時所見。稍行了個禮，淡淡道：“兒告退，娘親珍重。”

走出去幾步，楚去塵追上來，還沒開口，便聽問：“今日大朝，不止各部堂上在，哥也在奉天殿的吧，哥你幫他說話了麽？”

“輸了。和爹那幫門生爭了兩刻鍾，後軍都督府那幫大老是真的不上道，死活帶不，就我一人頂上，吵不贏。”楚去塵麵尷尬。

楚懷嬋沒忍住笑了聲，側頭看了他一眼：“那便夠了，多謝哥。”

“那他待你好嗎？”

“很好。”重重點頭。

“你別急著走啊，我話還沒說完呢。”他見答完話便疾步往外走，隻得繼續跟著追，“我覺得你別太擔心了，小侯爺應該有後招，他半點都沒否認便全擔下來了，這也太奇怪了，生怕死晚了似的。”

楚懷嬋頓住腳：“你說什麽？”

“我說你夫婿腦子不大好使，上趕著找死，都不知道推卻一下的。你也別太著急了，他肯定有話留給你，先回府看看，我陪你去。”

猛地推他一把，又氣又笑：“哥你會不會說人話啊。”

“我這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