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也沒衝刷掉空氣中那悶熱,更沒有澆下去心頭的百雜。
這雨同樣順著飛簷落進了東門樓。
皇帝命人給楚見濡賜了座,筆墨備齊,他一人……在斟酌這道給他兒的賜婚詔書的措辭。
九五之尊在此,燈火掌得都要比別亮上許多。
皇帝從座上走下來,停在那一方小書案前。
楚見濡開了個頭就寫不下去,中墨水消失殆盡,但在皇帝注視下,也不敢作罷,隻得尷尬地拿著筆,目久久地落在詔紙上。
皇帝目落在他的字跡上:“字不錯,臺閣有幾分功夫。”
“勞皇上誇獎,臣愧不敢當。”楚見濡一頭冷汗。
皇帝嗤笑了聲,沒理會他這自謙:“閣老掌製誥多年,如今連一道不涉政事的詔書都擬不出來了?”
楚見濡忙起,恭謹跪下:“臣實在是不知是否是小開罪了皇上。這詔令的措辭,臣不知用到何種度啊。”
好好的閨,說是要進宮做娘娘,一天不到,竟然要指給一個瘸子,哪怕這瘸子份尊貴,是百年勳貴之後,日後還能襲爵做個閑散侯爺,但畢竟還是個瘸子,又風流,哪位當爹的一時之間心裏頭都不大過意得去。
皇帝笑出聲,走出去兩步,看見階下的楚懷嬋。宮燈輝映下,也未失分毫。
他看了好一會,才道:“沒開罪。佳人配好詞,你自個兒斟酌。”
“若沒開罪,皇上為何……臣實在是不敢下筆,請皇上降罪。”
皇帝轉回案前坐下,隨手攤開一本奏章,恰是楚見濡票擬的,他看了會,沉道:“你的意思是,令嬡開罪了朕,朕反倒罰去給西平侯世子做正妻?”
“皇上,這……恕臣拙,臣方才欣喜過度口不擇言,是小高攀,能得皇上親自賜婚,更是榮耀加,臣代……”
“行了,別裝了。”
他將票簽拿在手裏把玩了許久,久到他已經開始懷疑這些個字到底是不是這麽寫的時候,才開了口:“朕此舉……孟璟這個人,閣老不懂?”
楚見濡額上的汗忽然停了,西平侯掌後軍都督府十餘年,手中四大都司,加上直隸和在京的二十二衛,勢力最為顯赫之時,麾下兵力多達四十餘萬人,縱在五軍都督府中,也是首屈一指。
最重要的是,後軍都督府轄下,皆是拱衛京師的重要關塞。
孟家如今雖讓出了後軍都督府,但真正能統兵的人就那麽些,舊部不好拔,也拔不了。至於西平侯的餘威有沒有消除殆盡,則不好說。
況且,鎮國公府世代坐鎮宣府,往北隔絕韃靼鐵蹄,往東扼居庸關,往南通紫荊關,為京師背部屏翰。如今宣府城的五萬兵力,甚或萬全都司轄下的十萬兵力,等同於還是握在西平侯孟洲手裏……也不對,到如今,或許是握在孟璟手裏了。
孟璟如今雖因傷隻掛了一個都事的銜,但畢竟是西平侯世子,又曾隨父從軍多年,在整個後軍都督府聲頗高,說整個萬全都司的兵力都握在他手裏,興許不算誇張。
皇帝覷了楚見濡一眼,歎了聲:“畢竟是鎮國公後人,世代拱衛京師,戰功赫赫,軍中威甚高。若無異心,朕自當重用。若有異心麽……”
那自然得連鏟除,哪能把親外甥代進去?
況且,萬全三衛就駐在宣府城,他今日說要將這三衛劃撥給孟璟,孟璟居然半點沒猶豫就給推拒了。
皇帝這話隻說了一半,楚見濡斟酌了會,恭謹道:“皇上重,可小愚昧,恐負重托。”
“令千金聰慧,朕見識過。”皇帝頓了頓,“更何況,朕也沒別的意思。孟家五代鎮守宣府,閣老也勞苦功高,都當賞。朕來做這個,是應當的。”
皇帝執朱筆,將這張票簽批紅照準,又將筆擱下,這才看向他,緩緩道:“令公子榜眼出,文采斐然。老六也到了該開蒙的年紀了,等送親回來,擢侍講,去授詩書講經筵吧。”
楚見濡額上的汗終於消了下去。
“知道這旨該如何擬了吧?”
“話說到這份上,臣明白了。”楚見濡叩首,“臣代小謝萬歲爺恩典,恭祝皇上萬壽齊天。”
夜雨飄忽,宮城裏的雨水一腦兒地匯集到雲臺下。
方寸之地,藏汙納垢。
楚懷嬋等了小半個時辰,終於等到父親從東門樓上下來。兩人一塊出宮,他喋喋不休了整整一個時辰,無非是翻來覆去地說些造化弄人,但日子還得繼續過的話。
這許許多多的叮囑掩在這場雨下,悄無聲息地匯進渾河,了無蹤跡。
這場雨也越下越大,一直持續到了六月十九。
雨過天晴,楚懷嬋終於等到了這道從天而降的旨意。
接完旨,仰頭看了一眼輿圖。
邊塞重鎮宣府。
鎮國公第五代後人,西平侯世子孟璟,的未來夫婿啊。
第10章
當年備太|祖爺寵的孫輩到宣府就藩時,大肆擴建城池,至今日,哪怕是軍事重鎮,萬全都司轄下衛所軍隊駐在城中,這座城池仍舊還是顯得有些空空。
婚期定得急,六月十九始下的詔書,七月初二即禮。
這日空氣中氤氳著熱的水汽,悶熱循著衫隙往人衫裏鑽,層層疊疊的大紅霞帔下,楚懷嬋的起了一層薄汗。
昨日宿在城外驛站,今日一早,時夏將起作嫁妝,喜娘替三梳時甚至還有點打瞌睡。
等儀仗隊伍行了大半日,到宣府城外時,的心裏已經沒了任何波。
發現自個兒既沒有剛得知這消息時的那份錯愕與強自鎮定,也沒有真正接到那道聖旨時的我命不由我的宿命,反而隻剩一潭死水。
悄悄將喜轎帷幔揭開一角,去看這座威名遠揚的城池。
目落先落在門樓的匾額上,“著耕樓”三字在日頭下閃著金,隨後才一點點地下移到城門題字上,曰“昌平”,盛世昌平啊,又與何幹。
笑了笑,心裏泛起了點苦。
等到轎攆一步步地進月門,甕城,最後再進到昌平門後時,終於意識到,這一生,就要真正紮在此了。
時夏在轎外輕聲提醒:“小姐,城了。”
回過神來,將帷幔緩緩放下,等剩最後一條隙時,忽然見著了孟璟的影。
遲疑了下,迅速將帷幔放下,遮住了最後一日。
時夏在轎外低聲說:“小姐,姑爺親自來了呢。”
沒出聲。
時夏再次代了一遍那些已經重複過了許多次的話:“西平侯的府邸在京師,因為五年在宣府打仗時負傷,就近留在鎮國公宅邸養傷,夫人也就帶著闔府歸還祖宅。府上有位老夫人,侯爺是長房,因為當日京時二房老爺尚未親分家,侯爺說國公府空置著也是浪費,就讓二老爺先住著,到後麵侯爺回來,兩房也就一塊兒住著了……”
“行了,耳朵都聽得起繭子了。”打斷了後邊一長串代。
炮仗聲不絕於耳,時夏也從善如流地住了。轎夫落轎,這才覺出失儀,趕慌裏慌張地將蓋頭蒙上。
喜娘扶下轎,將紅綢予孟璟時,忽然聽到了一聲極低的笑聲。
這聲音太過悉,那點向上揚起的尾音,每次聽到,都不太舒服,總覺他在嘲諷旁人。
眼下……他嘲諷的,怕隻有了。
忽然驚覺,所謂的心如止水,就這麽在一聲低笑前潰不軍。
對於這門親事,雖不見得願意,但他那樣的人,想必更不願吧。↑思↑兔↑網↑文↑檔↑共↑↑與↑在↑線↑閱↑讀↑
“拿蓋頭眼淚了?”
“啊?”
“要不是冠擋著,蓋頭可能早被你踩在腳下了。”
趕稀裏糊塗地扯了扯,也不知是因為心虛還是尷尬,總之手腳不大利索,胡扯了半天,眼見著真快將這塊破布整個扯下來時,腦後忽然傳來一力道,替將喜帕理正了。
正要道謝,前傳來一陣灼熱,他先一步開了口:“步子大點。”
咬了咬,借著蓋頭下的一點隙,順利過火盆,這才低聲衝他回了句:“多謝。”
孟璟沒再回客套話,又很認真地補了一句:“我沒哭。”
孟璟:“……哦。”
青廬禮後,他徑直將帶回了新房。他擺手示意跟過來的人先下去,才去拿了喜秤,他作快,也沒什麽多餘的風花雪月的念頭。蓋頭揭起,楚懷嬋來不及斂好的諸多心緒一下暴在下,趕低頭調整了下,等再抬頭時,臉上平靜得如一潭死水。
孟璟對上這張盛裝下愈顯妍的臉,反應卻不是佳人將在懷,而是下意識地嗤笑了聲:“楚懷嬋,你上刑場呢?”
哽了下,一時語塞,忿忿地想,果然是個莽武夫,連一句好聽話都說不出來,況在今日這般時節。
“啞了?”還沒在心裏挖苦完這莽夫,他又接著問了一句。
楚懷嬋角浮起一假笑,幾乎想將下硌得疼的紅棗花生一把蓋在他臉上。
“沒呢。”回答得很是認真且老實。
孟璟氣笑了,盯了一眼,本想再譏諷幾句,忽見微微垂著的眸子裏閃過一轉瞬即逝的低落。他默默將喜秤往桌上一放,轉往外走。
楚懷嬋下意識地想手攔他,他走得慢,手出去一半,幾乎就要沾上他袂,又默默地收了回來。
房門被帶上,掃視了屋一圈,屋子很大,陳設無一不致而貴重。
鎮國公府百年名門,世代鎮守宣府,三代襲爵下來,到孟璟祖父武安伯,已有要沒落之勢。但到孟璟之父,又因赫赫戰功得以封侯主後軍都督府,重振家族之勢。孟璟又是嫡長子,自然是金玉堆裏滾大的。
房的布置是用了些巧心思的,有些遲鈍地想……其實,孟璟對,似乎也夠意思了。那等臭脾氣,差點沒把聞覃這等青梅竹馬的舊日人都給生吞活剝了,卻肯親自去城門迎。
不管他有多鶯燕,這些明麵上的麵,總歸也算沒虧待。
就算是因為皇帝賜婚而不敢怠慢,但其實,也已經足夠了。
本就沒想過貪心,已比之前設想的形要好上很多了。至於其他的,其實也不多想,在宮裏如何,在這裏又如何,好像沒什麽關係。
目落在合巹酒盞上,又再自然不過地移開,往窗戶外邊看去。
今夜大抵會有雨,月亮躲在雲層隙後,空氣中那點悶熱更盛。
枯坐了許久,果然聽到窗外傳來淅淅瀝瀝的雨點聲。
遲疑了會,拿桌上糕點墊了墊肚子,再往梳妝鏡前一坐,開始卸繁重的冠。
脂釵環一一卸去,看了一眼銅鏡中這張略顯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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