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朽不敢誆騙家主。起初,私鹽不過是在個別布政司盛行,鹽課提舉司的人也照例置私鹽販子。可無奈私鹽暴利,更有甚者買通了府,也能在大賺一筆后全而退。故而,私鹽屢不止。”
鹽莊掌柜說到此,不免扼腕:
“這些人無需鹽引便可獲漁利,那些正經鹽商怎麼看得下去?!”
“所以為了本錢,他們就想了這個法子?”看著鹽莊掌柜痛心疾首地點頭,陸挽瀾黛眉微蹙,“那......人吃了這種鹽,就不會出事嗎?”
“這......”鹽莊掌柜第一次犯了難,“還從未聽聞,只是依老朽陋見,那硝石要麼被朝廷收去做黑火藥,要麼就是做了煙花放火戲。能著火的玩意,人吃下去總歸不好。”
此話一出,諸位掌柜的竊竊私語便如水般涌起。
就連侍奉茶水的小喜也氣得鼓起兩腮,怒罵道:“這些沒良心的,竟做這種傷天害理的事兒,也不怕遭雷劈?”
“可不是嘛。”掌柜們紛紛附和。
不過大罵鹽商的話,陸挽瀾卻是沒心思聽了。
私鹽屢不止自有原因。
那咸布買賣的生意,前有豫王蕭逸寒大擺斗八仙給私鹽販子保駕護航,后有謝太傅眾目睽睽之下替庶子認罪,這中間,保不齊牽扯多世家大族和朝廷命。更何況還有一個家破人亡的前山西布政使蔡察做前車之鑒。
鹽課提舉司的人怎麼敢管?是嫌命太長嗎?
不過鹽莊掌柜這番言論,卻讓陸挽瀾心中又生疑問。
當初追查咸布案,五哥陸云歸斷言咸布上的鹽是井鹽,井鹽產自西南邊境,那販私鹽的人為什麼舍近求遠,不選山西、江南的鹽,一定要西南的井鹽呢?
難不只是因為混硝石,更有賺頭?
眸掃視一圈,待掌柜們安靜下來,又看向鹽莊掌柜將話題拉到私鹽上頭。
“我聽說,大周開國初期有一種咸布,現在被當作販私鹽的手段,掌柜的可曾見過?”
聞言,鹽莊掌柜忽而抬眉,見陸挽瀾眼神中未有半分好奇狡黠之,不知家主是對這旁門左道上了心,還是以此試探自己。
四爺不在,他不敢胡作答,可家主既然問了,他也只能據實相告:“確有其事。”
“如此說來,只要買通當地的府......”陸挽瀾單手拖著下,著頭頂的牡丹蝶天花,若有所思,“再將摻了硝石的井鹽,制咸布,賣到京城,豈非一本萬利?”
說者無心。
可這話卻似平地驚雷一般,炸在掌柜們耳中。
這話什麼意思?!
家主這是、這是想販私鹽?
鹽莊掌柜這把老骨頭更是震驚地無話可說,唯有“咣”地一聲,跪倒在地,懇切道:“家主三思!”
其余掌柜亦從兩側花梨木太師椅中起,齊齊立于鹽莊掌柜后,拱手進言:“家主三思!!!”
這些掌柜中,不乏定國公陸老將軍的舊部,雖解甲從商多年,日只顧理繁雜瑣事,可一從尸山海中滾出的煞氣,也不是說磨就能磨沒了的。
區區四字,如驚濤拍岸。
連帶著正廳的上空,也似蒙上烏云頂的氣息,令人窒息。
陸挽瀾未料想自己隨口一問,竟使得掌柜們這般張。荑剛搭在太師椅把手的雕花上,還不等起,就聽鹽莊掌柜極其嚴厲地斥責起自己:
“陸家江南鹽場產鹽頗,家主何必舍近求遠?再者說,商人雖逐利,更要奉公守法,販私鹽是殺頭的重罪!我等斷不會讓家主誤歧途!”
“我......”
不待陸挽瀾解釋,綢緞莊掌柜的規勸隨其后:
“況且那井鹽所出之地實乃西南邊境,邊陲地勢險要,井鹽只能靠戍邊將士從押運軍備的山路運出來,再換水路上運河,是漕軍這一關就不好過。一路山高水長,除了損耗及舟車雜費,還要制咸布。里里外外的花銷可不是一筆小數目。”
得到其余掌柜點頭稱是后,語氣更著恨鐵不鋼:“無利可圖,怎可鋌而走險?”
這番勸說有理有據,明面上是駁了陸挽瀾的面子,實際上,是說到了心里。
是啊,無利可圖,何必鋌而走險?
難怪咸布案會草草了之,聰明如三哥,又怎麼會看不到這案子背后的謀?
西南盛產硝石。
硝石,是制造黑火藥必不可的原料。
若說有人翻山越嶺賠本兒販私鹽,沒人會相信。可若是這些人打著販賣井鹽的幌子,私自押運硝石,制造黑火藥呢?
在花炮局炸的煙花就是最好的例子, 那些煙花可是風家從西南送到京城的。風、謝本是一,也難怪,謝太傅會咽下這口氣。
如此看來,這局勢反倒越發明朗了。
“說的是呢!”
陸挽瀾不聲松開太師椅把手,雪白玉指扶了扶鬢邊的鎏金鑲寶掩鬢,袖口繡著的水蜻蜓隨之輕晃,無形中為一香圓領短襖增添了些許靈。
而不合時宜的輕笑,更讓接下來的話也帶有一戲耍眾人的意味:
“販私鹽不就是為了銀子?以我陸家今時今日的地位,何須如此大費周章?我不過隨口一問,瞧把你們嚇得。”
聽這口氣,家主剛才是在開玩笑?
多數掌柜暗暗松了口氣。
可還是有那麼幾個掌柜因此到荒唐,UU看書 www.uukanshu.com規勸的言辭中,難免冒出幾句埋怨和斥責。
“家主我們來是為了查賬,就不要胡鬧了!”
“是啊,販私鹽可不敢隨口一說。四爺待過,鋪面上必要謹言慎行,若被有心人傳揚出去,不是鬧著玩的。”
前幾日因為進言在空白賬冊蓋上印璽的賴掌柜,更是趁機挑事:“四爺到底什麼時候回來?總不能什麼事,都讓這扶不起的阿斗來做主。”
有了上一次因漕糧賬目數落家主、卻未罰的經驗,這一次的掌柜們,面對陸挽瀾這個生意場上的小白,張口閉口間竟也開始放肆起來。
仿佛忘了眼前的人曾經是怎樣一尊兇神。
幸而天福樓陸掌柜是個明圓的主兒,見這話茬不對,忙不迭站出來當和事佬。
“家主。”
陸掌柜掬著笑容,沒有半分僭越。可他看著陸挽瀾一言不發,就在那不咸不淡地喝茶,心里就莫名地發慌:
“您看這,這時辰不早了,接下來還有綢緞莊、茶廠和布行的賬需要學習,私鹽的事兒不如先放一放。”
見陸挽瀾點頭,便手去攙扶跪在地上的鹽莊掌柜:“錢掌柜也別跪著了,快快起來繼續吧。”
“也好。”
鹽莊掌柜正起,卻聽上首忽地飄出極輕、卻又清晰無比的兩個字:
“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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