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兒，快些長大吧。你耶耶如今這幅樣子，你再不爭氣些，將來你的大好江山也不知落在誰的手裡。”

————

薑鸞從紫宸殿出來，和二姊並肩走了一段路。

八月初十的那場裡，謝征在城外按兵不，已經表明了他的立場。

新帝登基後，政事堂以王相為首，議八月裡的從龍之功。第一個封賞的是裴顯，第二個封賞的就是謝征。

加進爵，謝征賜下了二品驃騎大將軍的職銜，在京城開了驃騎大將軍府，同樣賜下了‘劍履上殿’的殊榮。

但謝征和懿和公主的賜婚，如今有點不明不白的。

一來是先帝做主賜的婚，如今改朝換代了，新帝自從登基始終病著，政事都顧不上，哪裡還顧得上妹妹的婚事。

二來，新冊封的皇太殿下對這樁婚事不滿意得很。幾次當眾出話鋒，直接對禮部員說：

‘今年事多，不必著急。擱置一段時間無妨。’

皇太都發話要擱置，懿和公主自己又沒有提出異議，新開府的謝大將軍那邊始終保持沉默。禮部員揣度各方心思，當然還是順著天家貴人的意思，往後擱置了。

“今日就不請阿鸞過去我殿裡坐了。”懿和公主支吾了幾聲，知道瞞不過去，微紅著臉自己招認了。

“謝大將軍前幾日托人送進來許多的東西，零零散散的，都是民間新奇的小玩意兒。什麼皮影戲，機關鳥，從大到小一套十二件、能套起來的福娃娃……我邊的人覺得新鮮，從箱籠裡全拿出來給我看，鋪得滿院子都是，都沒落腳。早上我還罵著們呢。”

薑鸞噗嗤笑了，“他倒是上心。知道送進來金玉頭面，綾羅綢緞，二姊正眼都不會落下一個，就會直接吩咐收庫房，便挖空心思換些民間的花樣討巧二姊。”

悄咪咪地出餿主意，“謝征孝敬什麼，二姊全收著。反正你是天家公主，收他一個臣子的孝敬是理所應當的。他自己上趕著要送，咱們可什麼也沒應下。”

薑雙鷺臉上飛起了淺淡的紅霞，“拿人手，是不是不太好……”

“二姊自己看著辦吧。”薑鸞也不勉強，大度地揮揮手，“行，二姊先忙著收院子。那我改天再過去。”

時辰尚早，惦記著剛才大片銀杏葉紛紛揚揚落下如雨的景，帶著文鏡掉頭往回走。

沒走出幾步，被人攔住了。

謝瀾穿著慣常的那緋文袍，從長廊走出來： “請殿下回含章殿。”

薑鸞歪著頭看他，輕笑，“怎麼又是你，謝舍人。本宮沒記錯的話，你的職是中書省的中書舍人，不是本宮手下的東宮舍人。二兄病著，不召你隨侍，你在前的差事輕省，就回你的中書省值房去。整日盯著我做什麼。”

謝瀾垂眸行禮，“臣奉了裴中書之命，看顧著殿下，督促殿下用功進學。”

薑鸞點點頭，“對了，他如今是中書令，是你頂頭上峰了。他的令你是要聽的。”背起手悠悠然走出幾步，

“但我什麼要聽呢。”

說完徑自喊，“文鏡，帶路。” 甩下謝瀾走了。

謝瀾臉上沒什麼表，深秋的風帶了寒意，卷起枯葉，吹過他緋的擺。他站在宮道旁排列整齊的松柏樹下，仿佛一塊雕細刻的玉雕。

他初仕時，皇后謝娘娘是他嫡親的姊妹，他是正經的國舅爺，在延熙帝面前深得信重。

每日伴駕、負責草擬詔書的中書舍人，十日裡有八日點他隨侍前，是中書省炙手可熱的紅人。家族裡極為看重他，給他在極靠近皇城的坊裡專門安置了一宅子，一應用度繞過他那房的公中月例，只需他一枚私章，不管開支多，從族帳上直接劃走。

出仕不到一年，延熙帝猝然駕崩，謝皇后離開京城，遠遠地避居離宮。

謝皇后的頭銜倒是變了太后，但宮裡又多了位顧皇后，新帝正妻，正經的六宮主人。謝娘娘這個太后還不是上一輩的長輩份，只是個長嫂。

明眼人都知道，謝娘娘大勢已去。

他這個剛剛仕不滿一年的中書舍人，也從繁花似錦、人人追捧的大好前程，落到如今整日清閑無事，無需伴駕，也無人過問。

延熙帝登基短短兩三載，窮兵黷武，耗空國庫，戕害手足，京城連續遭遇兩次險境，險些搖了大聞朝基。

政事堂議定了諡號，撿新帝人清醒的時候呈上去。

新帝薑鶴在龍床邊劇烈地咳嗽著，握住筆，朱筆重重寫了個‘甚好’。

就此定下了‘靈’字的惡諡。

雖然無人明著打謝瀾這個先帝時的國舅，但明眼人也都看得出，他被延熙帝連累，仕途阻，想要再進一步，今生是難於登天了。

謝氏族給他的那宅子雖然沒有收回去，但再想以私章直接從族帳裡劃走開支，已經不能了。

家族把之前給他的所有優待轉給了他最近炙手可熱的族兄，謝征。

謝瀾在風裡無聲無息地站了一陣，視線落在前方走遠的背影上。

那道背影雖然纖細而單薄，個頭至今未到他下頜，卻仿佛是迎風盛開的一支梔子花，那小的形裡蘊含了許多鮮活力量，腳步聲都是皇城極見的輕盈活躍。

他默不作聲地跟隨上去。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