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沈棠走進民宿院子,肖真才依依不舍收回視線。

路過的行人不由側目看陳南勁，有認出他的游客拿出手機拍兩張，在陳南勁老家遇到陳南勁,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兒。

還聽說海棠村很快要上新的游玩項目,投資人之一就是陳南勁。

肖真和陳南勁相顧無言。

兩人都戴著墨鏡,誰也不知道彼此在看什麼,在想什麼。

墨鏡真是個好東西，把心里頭所有的自私與虛偽給遮得嚴嚴實實。

肖真扶著車門，長發被海風卷起、吹。

跟陳南勁離婚后為數不多的幾次見面,有兩次都是在海棠村。站在兒長大的地方，所有的恩恩怨怨，不值一提。

跟儲岳禮結婚的這些年，沒有一日不過的惶恐。儲岳禮對太好了,好到想拿一切來抹去那段荒唐的人生。

甚至不惜傷害棠棠。

這些年不止千萬遍后悔過，怎麼就把孩子給丟下了呢。可踏上了這條不歸路,沒有機會再回頭。

如果當初父親不曾反對拆散跟陳南勁。

如果當年陳南勁沒有婚出軌。

如果陳南勁在離婚后不是很快就跟樊玉奉子婚。

如果陳南勁不在大眾面前高調秀婚后的一家幸福。

如果沒跟父親鬧崩。

如果當時能有勇氣面對支離破碎的被背叛的婚姻。

如果能收拾好心態再繼續學業。

如果能調整好心,不在乎邊那個圈子里的人背后看笑話。

如果在棠棠兩三歲還沒有記憶的時候把接回邊。

那麼,一切是不是就都不一樣了呢。

肖真看著民宿的院門口,想象著兒小時候在那玩耍時的樣子。

“你說你當年天天在跟前秀你跟樊玉的孩子,你心里到底怎樣想的？考慮過棠棠嗎？”

問出了二十多年一直憋在心里的問題。

“還是說，你對棠棠一丁點都沒有。”

陳南勁看著水霧茫茫的海面,“哪還去想那麼多,你就當我喪心病狂了。當時我也才二十五六歲,把自尊虛榮看的比命都重要，只想讓你父親看看,我不是一無是,我也有能力讓自己的妻過得好。”

哪怕那種幸福只是假象,他也不余力地去表演。

那時肖真跟儲岳禮結婚有了孩子，如漆似膠。他就更不甘心，他嫉妒著儲岳禮。

僅僅因為儲岳禮出生在儲家，便被肖真父親認可，便能和肖真舉辦一場隆重的世紀婚禮，那是他求而不得的。

那對龍胎從一出生就能被肖老爺子捧在手心里。

可棠棠呢。

肖老爺子看都不看一眼。

于是他更金錢，地位。

后來，在這條執迷不悟的路上越走越遠，隨著他到了名利場的頂端，想回頭時，本就回不去了。

他知道，棠棠這輩子都不可能原諒他。

而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肖真半晌沒再說話。

知道父親是怎樣的人，當初把陳南勁作為男人的自尊都踩在了腳下，還又狠狠地碾。

一切都已經時過境遷，卻歷久彌新。

海棠村真是個神奇的地方，能把他們心最丑陋卑劣的東西給剖開來。

陳南勁著海水帶著泡沫襲來，“不管棠棠認不認我，原不原諒我，我還是會繼續彌補。”

反正他下半輩子也是一個人過，有的是時間。

他轉頭瞥一眼，“你那邊要是況允許，往后每年這一天，你都來這兒一趟，我們陪著棠棠看看我父親。”

肖真回神，這一刻，過去所有的怨恨都釋然。

“沒什麼不允許的。”拉開車門坐上去。

如果下一個二十六年，能把兒的心給焐熱一點點，做什麼都可以。

海風肆意吹著，肖真的汽車消失在這條路的盡頭。

陳南勁雙手抄兜，沿著海岸線往前走。

想著父親。

想著棠棠小時候。

--

“在想什麼。”蔣城聿打破短暫的沉默。

沈棠趴在民宿三樓觀景臺上，遠眺海岸線。

“在想我自己。”視線回來，落在他臉上，笑著問他：“你信不信我現在是個善良的孩子？”

“不是很相信。”

沈棠笑，“真不信？”

“你這表就是此地無銀，我總不能睜著眼說瞎話。”蔣城聿擰開牛盒上的蓋子，把牛遞給，他轉下樓。

“你干嘛去？”沈棠喝著牛，看著他闊的背影問道。

“去你房間拿個東西，馬上就來。”說話間，他人已經拐到二樓樓梯上。

蔣城聿不在這，幾平米的臺上顯得空。

海邊嬉笑聲不絕于耳，沈棠再次向那邊。今天的天氣并不是很好，但毫不影響游客的心。

多云的夏天似乎更適宜在海邊嬉戲。

沙灘上，或是年輕，或是親子出游。沒心沒肺一驚一乍大大笑的，無外乎是跟朋友出來狂嗨。

海灘上也不乏獨自落寞的影。

離得遠，分不清誰跟誰。

后有腳步聲，沈棠回頭，蔣城聿拿了的瑜伽磚過來。

“我現在不練瑜伽，剛吃過早飯。”

“沒讓你練。”

蔣城聿彎腰放好瑜伽磚，之后把拉到前。

他背靠臺欄桿，讓面對大海，“你踩到瑜伽磚上，這樣我就擋不住你。”

沈棠了鞋，踩在瑜伽磚上，跟他的高差瞬間小，下抵著他肩頭，懶懶地在他上看海。

蔣城聿輕輕扣著的腰，把圈在懷里。

“我還沒謝你。”蔣城聿把脖間的長發攏到后。

沈棠：“謝什麼？”

“相冊。”收到過的最珍貴的一份禮。

“我是借花獻佛。喜歡就好。”沈棠說起禮的包裝紙，“那個不是給你的，我自己收著。”

那是儲肖悅選的包裝紙，選了喜歡的天系列，以前在節目上說過，喜歡天。

他們就這樣抱著，一直到中午時沈哥喊他們下樓吃飯。

午后，蔣城聿沖了澡打算午睡，沈棠不困，收到了溫笛給剛發來的渣男劇本前幾萬字。

“你睡吧，我看劇本。”

屋里溫度低，蔣城聿怕一會兒看著看著就睡著，拿了空調被把裹起來，讓枕在抱枕上。

“不能看時間長，眼睛疼。”

沈棠心不在焉道：“好。”

眼睛一刻不離手機屏幕。

蔣城聿從帽間拿出一條新被子，回到床上。

沈棠把短短幾萬字看了兩遍，只可惜字數太，不夠看。

回溫笛：【到時你要拍劇的話，我投資。】

放下手機，沈棠看床上的人，蔣城聿側躺著，已然睡。

翻，趴在沙發上看他。

他們離得這麼近，心都是。

沈棠掀了被子，躡手躡腳走出去。

民宿大堂里，沈哥正在看著兒子寫作業。

男孩耷拉著腦袋，無打采，跟外面被太灼曬的黃瓜葉子一樣，蔫兒吧唧的。

臨近暑假的尾，孩子的暑假作業一個字沒著落。

沈棠那時天天盼著能像別人家的孩子那樣，有爸媽陪著寫作業，所以對這個小侄子排斥抵沈哥在旁邊看著，無法同。

問小侄子借了一支鉛筆一塊橡皮，還有一張白紙。

回到房間，沈棠在茶幾上攤開白紙，拿鉛筆來回掃著下，盯著午睡的蔣城聿觀察半刻。

在腦海里用只無形的筆勾勒眼前的場景時，易如反掌。然而當畫功落實到筆頭，就不是那麼一回事兒。

畫了，了畫。

怎麼看都不像蔣城聿。

一張白紙快被給皺，滿茶幾都是橡皮屑。

半小時后，沈棠放棄高難度的挑戰。

折騰了這麼長時間，總不能一點果沒有，決定用擅長的手法作畫，大筆一揮，幾筆勾出一個簡單的人。

在右下角寫到：

《午睡中的小蔣》——by象派畫家沈棠

于海棠村

下午一點三十五分

沈棠把畫在蔣城聿手機下，爬上床，躺在蔣城聿邊上。

生怕吵醒他，沒拉他被子蓋。

像有應，蔣城聿半醒，抬手把攬過去，扯了被子給蓋好。

沈棠窩在他懷里，聽著他的呼吸，聞著他上的氣息。

不知不覺，踏實睡。

--

在海棠村待了三天，蔣城聿和沈棠周五那天啟程去海島。

他們先到曼哈頓，再換乘謝昀呈的直升機，之后又換乘游，于二十一個小時后到達日思夜念的小島。

環島音響里播放的依舊是謝昀呈喜歡的那首曲子，《麗的夜晚》。

海風沒有方向地吹著，空氣里燒烤味彌漫。

半年沒來，海島變了樣。

多了幾棟木結構的度假別墅，島上的植被更茂，的那片玉米地被擋在了別墅后面。

謝昀呈跟住在島上的張伯正在烤各種海鮮，沈棠來島上那幾次，都是張伯照顧日常飲食，早已悉。

“張伯，好久不見啦。”

“可不是，天天盼著你們過來玩兒。”張伯笑著說：“你那些玉米再不摘就咯。”

打過招呼，沈棠往后面的玉米地走去。

蔣城聿在燒烤架前多停了半分鐘，低聲問謝昀呈：“他們人呢？”

謝昀呈下對著別墅一揚，“在樓上打牌。”

蔣城聿點頭，抬步去找沈棠。

到了玉米地，沈棠兀自失笑。

終于明白謝昀呈之前說的沒眼看，是什麼意思。

一大塊玉米地里稀稀拉拉十幾棵玉米樹，隔著三四米遠才有一對。

是的，一對一對的，像雙生樹。

每對玉米樹都挨依偎著，葉子一塊，遠看像抱在一起的人。

沈棠轉看蔣城聿，“我當時種的玉米是一行一行的，怎麼這樣了？”

蔣城聿：“那天半夜我起來把多余的玉米種子挖出來，每行留三棵，又在你種的邊上再種一棵。”

臨走時，他拜托張伯幫忙施澆水照看著。

這才有了現在這樣的玉米地。

沈棠得了便宜還賣乖，“蔣總這麼無聊的嗎。”

趁著天沒黑，晚霞正好時，蔣城聿牽著的手往海邊走，“那天求復合失敗，想換個方式哄你高興。”

繞到了海邊。

沈棠瞅著他上的西和襯衫，腳上還穿著皮鞋，本就不方便在沙灘玩，“你去把服給換了。”

蔣城聿：“不急，陪你先看晚霞，天黑就沒了。”

漫天的晚霞，像打翻了的調盤。

所有詞藻在這幅天然巨型油畫面前都失了。

兩人漫步在沙灘，沈棠恍惚著，有時覺這里就是海棠村的海邊。

蔣城聿往前了一步，面對著，倒退走。

沈棠跟他兩手相執，赤著腳，往他上沙子。

蔣城聿的皮鞋里都是沙子，任由鬧著。

就在這時，原本的那首《麗的夜晚》換了一首幾乎天天要聽的歌，《因為》，是跟蔣城聿合唱的那個版本。

沈棠停下步子，認真聽。

蔣城聿往后退了半步，單膝跪地。

沈棠愣了愣，那個一向驕傲的男人，現在單膝跪著，虔誠又溫暖地看著，他手里也不知道從哪拿出了那枚鉆戒。

他握著的左手，“你不是問過我有沒有后悔的事？”

沈棠的魂還在游離狀態，‘嗯’了聲。

“有過。跟你分手那晚，我到院子里不是送你，是想把你給抱回去。”終究沒有放下面子。

他看著，“在這之前我來來回回打了上千字草稿，想了很多話，那是湊出來的，我自己都覺著不走心。這一生還很長，我的話也只會對你一個人說，以后我慢慢分著說。現在我跟你說你一輩子，沒有那麼多分量，我答應你，等我們在一起五十周年，我到時會對你說，沈棠，我了你一輩子。”

沈棠努力克制著自己不去眨眼，可還是沒用，有東西從眼睛里滾落，順著臉頰往下流。

蔣城聿放開的指尖，“棠棠，嫁給我吧，我們一起經營一個小家，我回家能看到你，你回家晚了我等著你。”

沈棠眼淚，“你先回答我，我畫畫好不好看？”

蔣城聿：“你只要畫我，我就說好看。”

沈棠臉上淚痕未干，又笑出來，把手給他。

蔣城聿拿起的左手，小心翼翼給戴上戒指。

就在這時，音響里的音樂停下來，別墅傳來一陣尖歡呼聲。

蔣城聿請來了所有發小和沈棠的朋友，溫笛、園園還有莉姐們。

別墅樓頂，拉起一道醒目的橫幅，幾個大字格外招搖：‘沈小海王，嫁給我吧！’

蔣城聿：“......”

他站起來，對著別墅那邊：“誰弄得橫幅！”

別墅里，狂笑聲響徹海島。

沈棠也笑出來，抱住蔣城聿，“我不生氣的。”

踮腳，親他的。

蔣城聿抱起，兩人擁吻。

這個夏天，風終于吹散過往，吹來的小幸福。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