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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宰相》第八十六章 星河

歲末縣學公試如期而至。

縣學中進士齋,經生齋考生一并齊考。

先師堂及左右廡房劃作進士齋考生考試,至于經生齋的考場則在……饌堂!

就如這饌堂里飯食有一二三等之分。進士與經生也有上下之分,但對于這些而言,章越郭林等早已是習慣了。

公試前一夜,因辟為考場,眾生直往饌堂領了飯盆,返回齋舍用飯。

章越與郭林取了飯盆,返回山上的齋舍,沿途但見進士經生皆捧盒上山,也有人去亭邊。

從悶著聲走路的眾人可知,章越眾人力都很大。

師兄弟二人在齋舍里吃完飯。

郭林道:“師弟,咱去走走。”

章越道:“師兄,我還道你要再讀半宿,明日大考了。”

郭林道:“讀了這大半年也不差這一晚。”

“也罷!”

師兄弟二人在后山散步時,此刻夜幕已臨,山上的齋舍已亮起了燈。

山下梵寺里的僧人也開始夜課。

這夜天很是晴朗,不知何時回眸,但見一道星河已垂在二人的頭頂。

章越心道,古代就是天氣好,冬日都可以看見如此的星河。

“公試之后我即返家過年了,怕是沒法與師弟在山上看此等夜景了。”

章越聞言不由道:“師兄,我好冷。”

郭林尷笑道:“師兄想說,多謝師弟看顧,要不此大半年來,我不知怎過的……”

“我木訥,沒見過世面,鬧了不笑話,賴師弟為我周全……”

“起初吃三等飯,我怕被人看不起,但后來才知……怕被人看起是我,而不是吃三等飯的緣故……”

章越心底詫異郭林怎麼話如此多。

“師弟,上月我去買筆時,遇見了三娘了。”

“哦?”章越訝異心道師兄你口好啊,“然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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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娘已嫁為人婦了……我沒見人,但旁有丫鬟老媽子服侍著。三娘氣很好……我與三娘道考上了縣學的事,三娘笑著與我道,早已知曉了,很是為我歡喜,言我是見過最勤學之人,說苦心人天不負……”

章越不由慨,苗三娘嫁人啦,不是說好了請他們喝喜酒麼?

“……我當時說不出話來,但我本意是親口道與知,我考取縣學之事……我微末時,唯師弟與三娘你們一直待我如故的……爹說我有貴人命,我原本不信,但遇到師弟和三娘方知……你們都是我的貴人……”

郭林邊說邊笑,可不住用袖子往臉上抹眼淚鼻涕。

章越仰頭看向星河,但覺得郭林是不是用這個方式替他化解考試力。

“如今三娘嫁了如意郎君,算是得償所愿,我很是替歡喜。而師弟你……也當得償所愿才是。”

章越忙道:“師兄打住,我的終大事……你切莫心……”

郭林抹淚道:“師弟,那你好生考吧。你與我不同,我讀三五日書,方抵得你一日。當初你說你要出閩的話,我一直都信得!我想你會得償所愿的。”

章越道:“師兄也是,用一句王介甫知州的文章共勉吧!”

二人走到一沙礫地旁。

章越以腳為筆書道‘盡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無悔矣,其孰能譏之乎’?

章越仰天道:“此余之所得也!”

郭林默然片刻道:“師弟,你是真他的文章!”

章越笑道:“不只是他的文章,若此生不能出閩見一見這位王介甫知州,真人生憾事!”

不枉費了自己上一世語文課上,背了那麼多他的詩詞文章。

但眼下二人距離,恰如眼前的自己與天上那道星河一般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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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試第一日,第一場論語。

第二場易。

第三場周禮。

偏巧都是章越最擅長的。

這會是好一個開始。

饌堂的飯食也改為了炊餅饅頭包子,還有一大碗清可見底的米粥。

經生都在饌堂或站著或蹲著一面喝粥,一面啃炊餅饅頭包子,也有的人則狂灌清粥。

章越見如此不由腹誹,如此喝粥,一會頻繁出恭怎辦?

眾人吃完后將飯盆朝筐里一丟,然后將一抹,即提起書箱進饌堂考試。

饌堂里每名考生坐得都相距一丈遠。

眾人一座即快速磨墨,并取出試紙。這試紙乃考試用紙由考生自備。

因為公試的賬由縣里走,而摳門的府是不會因此為你出這筆錢的,故而必須考生自備用紙。

試紙必須在考前往縣衙加蓋印信后發還給考生,考生到考試時再取出。

不僅是公試如此,連諸州解試也是一并的規矩。

不過解試乃糊名制,試紙必須裝訂,考生必須將家狀粘合在試紙前卷首,最后由府蓋印,總之有一套繁瑣的規矩。

考生無法自辦,一般由‘書鋪’代辦。宋朝的書鋪有兩等,一等是專門賣書,另一等即是如此有些類似如今的‘公證’,也負責考生試紙裝訂,但復雜又勝過許多,以及種種弊端。

如糊名制的試卷要由府彌封蓋印,書鋪就在試紙裝訂上作手腳,使家狀與試紙粘合不嚴,令府用印不全,然后再由場買通之人將考生試紙調包。

縣學公試不糊名,故而不必由書鋪經手。

但試紙考前一律由府蓋印,多一張沒有,要是不小心一張,到時候怎麼哭都不知道。

因為要考十一場,故而章越書箱里一摞紙都是這十一場要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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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越看到這麼多紙,換了旁人是要倒吸一口涼氣,別說默寫了,這麼多紙就算抄上三天也很難抄得完。

不久印著考題的卷紙已是下發。

經的容可直接寫在卷紙,但墨義和大義卻必須寫在自備的試紙上。

章越先看到帖經第一題。

子貢問:“___孰賢?”

論語里,子貢出場不,但問的問題就那麼幾句。

章越不假思索寫道,師與商也。師是子張,商是子夏。寫出‘師與商’不難,但會有人了一個‘也’。

章越筆下繼續書寫,每場都是一百道帖經,五十道墨義,十道大義。

一般是兩個時辰答畢,不過若答不完,可允你繼續寫。

題不難,看懂考偶爾的小心思即可,難得是你要如何寫完?還有力的問題。

章越毫不慌!

左右學子皆在抓耳撓腮時,章越已提前半個時辰卷,甚至還檢查了一遍。

眾考生一片驚嘆。

“今科論語果真太難,連章三郎都不會了麼……”

“想甚,他與你一般麼?”

“三郎真了得!”

“莫非九經十一場,他要經經第一麼!”

“哎娘,為何人與人間,差那麼多?”

第一場論語考畢。

章越飛快走回了齋舍吃了些環餅,喝了一瓢涼水,然后即在床上小躺了會。等會郭林會喚醒他至下一場考試。

下午鼓響,易經場時,章越已力飽滿地坐在考場上。

論語必考故人多,但易經場人已是多了,而且易經小經,人數不足三分之一。

章越仍是筆疾書,寫至一半,忽聞后有人咳嗽一聲。

章越聽到一名同窗悄聲道:“三郎求你個事,把手挪一挪,此生此世就激不盡了!”

章越搖了搖頭,沒作理會。

這名同窗正待失,卻見章越等監試之人走遠后,將一張寫好的卷子翻過一面攤在一旁。

“三郎真仗義之人!”對方激道。

章越沒有言語。

又過了半刻,章越又攤了一張已寫好的卷子……

章越筆疾書時,胡學正已陪同孫助教至饌堂考場。

“孫助教,這子就是章越章三郎!此番經生齋里唯獨他要考十一場。”胡學正向孫助教言道。

孫助教心道,廢話,我當然識得。

孫助教打量起章越不由心道,不過半年不見,此子比上一次時更沉穩,似篤定自信多了。

“你我看看去!”

“悉聽尊便!”

但見孫助教,胡學正繞過眾人徑直來到章越桌旁。

隨著孫助教,胡學正下場,場下學生自是一片手忙腳,有收小抄收書本的,有將別人卷子還回去的,有把字條吞進肚子里的……

胡學正是滿臉怒,尋又無可奈何。

孫助教自知,縣學公試的嚴格,自不能與解試相提并論,連縣學錄試也是不如。

不過對他們而言,公試最重乃為拔優,真要鬧出幾個不合格的,將人開革出縣學,那是令上上下下都蒙的事。

章越早見孫助教,胡學正下場,也是暗罵一聲,不地將卷子收回去。

但見二人哪也不去,而是直直走到了自己旁,拿起了自己寫好的卷子當場就看。

章越也沒在意,自己繼續寫卷子。

孫助教與胡學正各拿章越一張卷子看起,不多久二人不約而同抬頭對視一眼,尋又看起卷子。

此刻章越已寫完了卷子一抬頭,尼瑪,這兩人怎還沒走?

但見胡學正肅然對章越道:“寫完了?再審一審。”

一旁孫助教也是如此表

章越一肚子懷疑,莫非自己將卷子給別人看,被這兩人看見?也不至于如此警告我吧。

終于二人負手走到饌堂外面,孫助教停下腳步,回頭向胡學正問道:“今晨此子的《論語》答如何?”

“好教助知曉,全通!”

“全通?”

“全通!”胡學正底氣十足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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