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廷燁細細梭巡的神,淡淡道:“瞧,你又心虛了。年夥伴,就是說上兩句又如何,況且……”他笑了笑,“也不是什麽好話。”
“那你究竟在氣我什麽?”
這句話明蘭納悶了許久,既不是因為名字,也不是因為和齊衡說話,那麽,這個男人到底在發什麽神經。
“你從不曾用那般口氣與我說過話。”顧廷燁平靜道,“你端莊守禮,便是對著太夫人也不曾失過半分禮數。除了齊衡,你從來不曾跟任何人那種口氣說過話。”
明蘭猶記得自己罵了齊衡兩句很不好聽的,難道這個男人在嫉妒這個?不錯愕道,口而出,“為何不能?我,我又不靠他過日子……”
“因為你需要靠我過日子,所以才對我禮敬有嘉麽?”
明蘭慌道,“不,不是……”急得漲紅了臉,“侯爺這是斷章取義!”
顧廷燁滿目深沉,倏然站起子,高大的軀在屋裏走了一圈,停在明蘭麵前,“齊衡那小子對你的心意,我早就知道。便是他真為孩兒取了你的名字,那又如何?旁人心裏怎麽想,與我們有什麽相幹?我在乎的,是你心裏怎麽想。你……是否……”
下麵的話,他自己也難以啟齒。可笑他勇悍半生,竟此時怯了陣。
“沒有。我知道侯爺想問什麽,這句話我已問過自己許多遍了。”明蘭抬頭看了會兒窗外,似是凝神思索了片刻,又道,“……沒有,我從來未對齊衡有過男之。”
“這般肯定?”過了片刻,顧廷燁才道。
明蘭淡然道:“很早之前,我就知道我與齊衡絕難姻緣,既然如此,何必還囉嗦許多。我不是話本子裏的那多意的小姐,我斷不會不該之事發生的。”
顧廷燁冷笑道:“夫人倒明智。枉費齊衡一番癡心,倘他聽見這番話……”
“我之前對他說過更難聽的話。”明蘭直截了當。
顧廷燁怒目過去,明蘭坦白直視,兩人對視片刻,顧廷燁挪開目,
明蘭昂首道:“就因為有人喜歡我,我就一定要喜歡他麽?哼!天下哪有那麽簡單的事!”這番話悶在肚裏十幾年,此時也顧不得什麽,索都說了出來。
“我六歲沒了生母,家中姊妹,太太寵五姐姐,父親喜歡四姐姐,若非祖母垂憐,我還不知會怎樣。似我這樣的,何嚐能有半點行差踏錯!”
明蘭越說越氣,霍然站起,直立在窗前,“平寧郡主連盛家嫡出的兒都看不上,何況我!齊衡明知如此,還想要我如何?與他花前月下互訴衷,還是私相授?等到他日他另娶名門淑,而我暗自傷懷,痛一生?”
——別做夢了!絕不會為了不值得的緣分和人傷心的!
顧廷燁默了半響,才道:“早先,我就聽說齊衡與郡主為婚娶之事吵過許多次了。”
“那又如何?”明蘭尖利的反問,“在登州時,老太太帶我去鄉間避暑,我見過用來沉塘的籠子,見過被族裏祠堂關起來的子。齊衡若真有本事,就別我擔驚怕,順當的把我娶過去。倘若不,他還非把事鬧出來,一個‘私相授’就能要了我的命!”
說到後來,一抹麵頰,竟了一片。
顧廷燁被眼中深深的沉痛驚住了。
明蘭蓄著淚水,一字一句道:“顧侯爺,這世上男子與子是不同的,不能男子付出多義,也子回報一般。你可以荒唐十幾年,然後浪子回頭,功名就。可是子呢,隻要一步踏錯,這輩子就算完了一半!又慈心育我的老太太如何自人前!”
膛劇烈的起伏,冷笑道:“是以,侯爺大可放心。恁怎樣的青梅竹馬,都那陣子的驚懼擔憂給淹過去了。我怕還來不及,哪有功夫想什麽男之。這種金貴玩意,我一個小小庶,消遣不起!”
顧廷燁心中一陣酸苦痛,甚至不敢抬頭看,隻緩緩坐倒在躺椅邊沿。
明蘭坐回春凳上,摁住眼眶中的潤,強自忍著,“你適才與我說了鄒夫人的事,我知道侯爺的意思。可我並不讚鄒夫人之舉,難道皇後不保,國舅爺就會有命之憂麽!何況皇後吉人天相,沒準也能熬過去。真一個人,就該為了他好好保住自己!”
從好想,大鄒氏豁出命去照料皇後,是為了骨深;從現實看,眼見八王爺登基在即,大鄒氏是想拚命保住沈家的榮華富貴以及沈家外甥能順利立儲。
“鄒夫人以自己一條命,換了如今沈氏榮,我倒想問國舅爺一句,這到底值不值?”被淚水浸的大眼睛,仿若水中明月,冰涼涼的直刺顧廷燁心底,“侯爺先別想知道我是否願學鄒夫人,不妨先問問自己,若你是沈國舅,會否要我用命去換夫婿的前程!”
“我怎會如此!”顧廷燁怒吼一聲,一拳重砸在躺椅上,隻聽嘩啦一聲,躺椅首部以花梨木雕繪的一簇海棠花已是碎裂了。
屋中一片沉寂,兩人都半響不說話,顧廷燁鼻翼微張,的著氣。
明蘭哀傷的著他:“忽見陌上楊柳,悔教夫婿覓封侯。若是我,隻要夫妻倆平平淡淡的過日子,便心滿意足了。現在,沒了鄒夫人,沈國舅難道快活的很麽?”
顧廷燁怔怔的看著對麵的子:“我……不是有意怪你,隻是每回提起齊衡,你總是莫名心虛……”
明蘭仿佛被及心底最深的地方,心中匿的那一轟然塌方,被掩藏住的醜陋無躲藏。一手撐著桌子,哀戚道:“……我心虛,是因為,當一個人待我真心真意時,我卻隻想著自己。”
顧廷燁倏然抬頭。
明蘭泫然泣:“他待我很好,不計較得失臉麵,沒因我是庶出就瞧不起我,隻是想待我好。並真心想娶我,為此輾轉耗力。可我……我隻顧著自保。隻要自己能安安穩穩的,我從不曾顧惜過他半分。”
大顆的淚水滾下致的麵龐,泣不聲,“你疑我的沒錯。這輩子,我從來隻自己。”
顧廷燁看進悲傷的大眼中,恍惚間,竟不知說的是對齊衡的歉意,還是對自己的。
他站起,抬手想抹去臉上的淚水,卻忽然踉蹌一步。
心頭一片沁涼。
明蘭抬起頭,滿麵淚水,哀哀道:“我對不住你待我的好。我確是個沒有心肝之人。”
是呀,就是這樣的人。他能有什麽辦法。
顧廷燁隻恨自己天生一副追究底的子,倘能糊塗些該多好,好些夫妻不都是這樣白頭偕老的麽。說的很明白了,永遠不可能像鄒夫人那樣掏心挖肺的。那他又能怎麽辦呢?
他活了近三十載,便是年時,也是任桀驁,肆意妄為,從不肯獨自咽下屈辱。到後來翻覆江湖,遊走朝堂,都不曾這般無力過。直至今日,他才知道,自己竟這樣弱。
舍不得,拋不下,卻又不甘心。的眼淚好似利刃,看似弱,卻是刀刀見,一聲聲低低的泣仿佛針刺在他心底最的地方。
他忽的起,疾步離開屋子,回到書房;隨意從架子上出一本書,煩躁的翻了幾頁,門外顧全探頭探腦的進來,輕輕了一聲,“侯爺,公孫先生有事尋你。”
顧廷燁坐在昏黃燈中,一不,“先生可說是什麽事了?”
顧全道:“先生沒細說。隻把一份卷宗放在左邊架子上了,侯爺回來就看。”他瞄了主子一眼,小心翼翼道,“像是侯爺又多了份差事。”
顧廷燁側過子,從左邊架子上拿起一份細白絹紙的文卷,匆匆看了一遍,沉默良久,才道:“你到外院去與先生說,這事我知道了。我明日一早就去尋他。”
顧全低頭,躬退下,輕輕帶上門。
不知又坐了多久,直到珊瑚燈座上的半支明燭燃燼了,屋一片黑暗,四肢都僵直了,他才緩緩起。卻沒有往這陣子就寢的側廂房去,而是茫茫然的走回了嘉禧居。
四柱大床已放下了帳幕,層層幔幔輕紗薄綢,是明蘭喜歡的湖碧,由深至淺,好像江南湖畔的垂柳。外頭淅淅瀝瀝的下起了雨,夜裏更添幾分涼意。
明蘭和蜷在床角,細致的長發的散了一枕頭,流瀑般垂在床邊,長長的睫還沾著水汽,像個委屈傷心的孩子,左手在側頰邊團一個小小的拳頭。
他的心像被拽住般,陡然了一下。
當天夜裏,他人把書房側廂的鋪蓋收了起來,一應事都搬回主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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