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進威北侯府,明蘭就覺出氣氛不大對,下意識想溜,當即笑道:“近日我舅母送了壇蕨菜,便給張姐姐送來。也無甚要事,這便告辭了罷。”
出來迎的是張氏陪房媽媽中的一個,姓樊,明蘭見過幾次,最是穩重的,此時卻眼眶微紅:“顧侯夫人是貴客,倘若這麽走了,夫人還不怪我們不懂禮數。”
明蘭無奈,隻好跟著往裏走,邊走邊問:“張姐姐子可好?”
樊媽媽啞著嗓子:“有些不妥。”頓了頓,又道,“國公夫人也來了,已去請國公爺了,我便是在外頭等著的。”
聽到連英國公也要來,明蘭腦中警鈴大作,可前頭已是張氏院落,此刻再回頭離去實在太過無禮,隻好往裏走去,心裏一萬遍痛罵自己背運,早知道讓顧廷燁來了!
進得中廳,裏頭卻是空無一人,樊媽媽徑直將明蘭引到主屋西的偏廂,院裏滿是丫鬟婆子進進出出,人人匆忙,端水端盆,卻沒什麽聲響。接著往西走,還沒進門,已聽見裏頭的說話聲,連帶著低低哭聲。
“……你惦記著前頭太太,我不怪你,十幾年夫妻義,也是人之常。”這是張夫人的聲音,“可我兒也是三書六禮聘,聖上賜婚的,難道是我張家的閨沒人要了,非要你沈國舅來可憐!”
然後一個低低的男子聲音,“嶽母息怒,此事實是意外……”
明蘭尷尬極了,轉頭看了眼樊媽媽,低聲道:“今日貴府事多,不若我改日再來……”話還沒說完,站在門口的丫鬟已掀門簾朝裏頭報道,“顧侯夫人來了。”
——真TM的快,明蘭暗咬牙。
屋裏一片安靜,過了片刻,裏頭傳出張夫人的聲音:“快快有請。”
明蘭著頭皮走進去,裏頭已滿了人,張夫人坐在一把太師椅中,拿著帕子不住摁眼角,威北侯沈從興侍立在一旁,臉極難看,小鄒氏在一角低低哭泣。
沈從興見了明蘭便垂垂手,艱難的出聲:“顧家弟妹來了。”
明蘭忙給張夫人福了福,又道:“伯母安好,國舅爺安好。”
沈從興其實生得不錯,三十五六的年紀,依舊腰板直,形高大,容貌端正英,明蘭早先見過幾次。他此時滿臉烏雲布,見了明蘭,眼中竟有鬆口氣的意思。後來明蘭才知,在自己來之前,張夫人已哭了好一會兒,當著眾人的麵,訓得沈從興好生為難。
屋氣氛尷尬,明蘭隻好先開口:“今日得了壇子蕨菜,想著姐姐吃,便送過來。張姐姐……可還好?”覺得自己問的真二,看這形,能好的了麽。
張夫人垂淚:“好孩子,你這般記得,我記得你了。”又哽咽道,“桂芬……要生了……”
明蘭其實也猜到了一些,但還是微驚:“不是還有大半個月麽。”清楚的記得長楓的妻子柳氏比張氏的預產期早半個月,如今柳氏還沒生呢。
聽了這話,張夫人頓時怒火萬丈,狠狠瞪了角落裏的小鄒氏一眼,又捂著帕子哭道:“我苦命的兒呀……”
沈家人口單薄,既無母親嫂子也無旁係年長眷,此時張夫人哭的傷心,沈從興不好上前,竟無人能去勸。明蘭四下看了一圈,隻好過去扶住張夫人,聲道:“伯母好歹定一定,如今姐姐生產,正是要您撐住的時候,您可千萬不能呀。”
張夫人聽了進去,漸漸息了哭泣,倚在明蘭上慢慢揩淚,沈從興心頭微鬆。
可惜,還未過幾時,一個衫沾的婆子慌裏慌張的衝進屋來,撲通一聲跪下,哀道:“夫人快去看看罷,姑娘不了……”
明蘭腦中轟的一聲,張夫人已經蹣跚著衝了出去,因就近扶著張夫人的胳膊,也無意識的跟著走了過去。
穿過半個庭院,來到一間廂房門口,隻見屋外站滿了丫鬟婆子,一盆盆水往外送,別說子,便是沈從興也是心跳不已。
屋裏傳出一陣陣虛弱的痛呼聲,張夫人隔著窗柵道:“芬兒,你可不能有事……”說著便要進去,就在此時,一個幹打扮的小廝火急火燎的衝進院子,手上還攥著馬鞭,他跪在張夫人跟前的青石板上,大道,“夫人,國公爺來了!”
張夫人停住腳步,忙朝屋裏道:“好孩子,你爹快來了!你要撐住呀!”
張氏似是聽見了這話,痛呼聲稍稍停了片刻,不過須臾,屋裏的婆子忽驚呼:“不好!快拿帕子!”隨即,一聲淒厲的慘,撕心裂肺,仿佛穿了每個人的心頭——
“爹,兒盡孝了!”
“國公爺!”庭院中跪著的那小廝忽道。
眾人轉頭去看,隻見一個滿塵土的戎裝老手扶廊柱而站,形微微發。
小沈氏麵慘然,攥著帕子的手指發白,“嫂子……真這麽說?”
明蘭抹抹腦門上的冷汗,虛弱道:“我從未聽過這般的聲,回去後半宿沒睡著。”
看小沈氏麵十分嚇人,又安道,“總算是生下來了,母子都保住了命,你別太往心裏去了。”
昨日驚魂得厲害,最後連太醫都來了,張氏總算在傍晚時分生下一個男孩,明蘭一見形鬆,趕溜回家去。見了顧廷燁,直呼倒了八輩子的黴,這種人家私也能自己撞上,然後將所見所聞說了,夫妻唏噓了好一會兒。
明蘭憂心是否會有礙,不會被殺人滅口吧。
顧廷燁失笑,想了想,道:“我估計此事張家是鬧開來了。”
因夜裏沒睡好,次日明蘭狠狠睡了半日,待到午後,鄭將軍府就來人請了。
“好好的,怎麽就鬧這樣呢?”小沈氏也是昨夜得了信,可鄭家人不讓,遣了幾個婆子過去詢問,回來也答得不甚清楚。
明蘭歎了口氣:“也是小事鬧出來了。”
自打有孕後,給張氏診平安脈的大夫每旬就要來一趟,小鄒氏每回都要頭痛腳痛一番,扣留那大夫半盞茶左右,然後放人,雖不很耽誤事,但給張氏添添堵也舒服。
張氏子冷淡,懶得與囉嗦,但邊的媽媽卻是不忿久了。
昨日一早大夫來了,小鄒氏照例又裝病扣了會兒人,誰知恰巧鄒家大舅爺夫婦來了,知道這大夫是城名醫,還是來給張氏診脈的,頓時大擺架子,讓那大夫給夫妻倆從頭到腳看了一遍,順帶開了好些名貴藥(賬自然記在國舅府)。
這麽一耽擱,就是大半天。這回別說那些媽媽,連張氏也暗暗了氣,長久以來,和小鄒氏幾乎達默契,平常不過扣留一會兒,這次卻是久久不來。
張氏便讓邊人去,過了片刻,回來個小丫頭哭著說,鄒家舅爺說來人不敬,仆役把人捆起來打了一頓。張氏終被激起了氣,不顧眾人阻攔,捧著肚子親去理論。
那鄒家舅爺夫婦甚為囂張,說了不難聽話,當麵給張氏下不來臺,張氏氣極,兩邊人便推搡起來,小鄒氏看形不對,趕出來打圓場。混中,張氏不知如何被推倒在地上。隨後場麵大,那舅爺夫婦趁跑回家了。
明蘭之所以知道這麽清楚,是昨日被嚇得兩發,坐在角落吃杯茶定定神時聽來的。
“怎麽這麽早就生了呢?”——當時不過隨口問了句,誰知旁侍立的樊媽媽居然毫不遲疑,立刻一五一十把經過都說了,倒把嚇了個夠嗆。事後想來,張夫人陪嫁過去的媽媽怎會是輕率之人,既然敢說,看來此事張家不打算輕了了。
彩的在後麵。
張氏生下孩子後,張夫人進去安了幾句,待兒睡過去後,忽跟魔怔了般,瘋狂的怒罵小鄒氏,沈從興剛辯解兩句,便被張夫人指著鼻子罵‘有眼無珠’。
然後一個媽媽跪下大聲道:“侯爺當鄒姨娘是好人麽?不知欺瞞您多時了。”
接著指當初小鄒氏為救大鄒氏的孩兒下水救人,全是誆騙。原來當時胎相已不穩,大夫早說胎兒是保不住的,於是鄒家人商量索做一出戲,讓沈從興永遠記住小鄒氏的好。
小鄒氏當然不肯認,張夫人說兒早就查了個一清二楚,為著家宅寧靜才沒說出來,如今到了這步田地,什麽都不顧了——當初為小鄒氏診脈的大夫,落水後小鄒氏看的大夫,還有前前後後的藥方,還有哄騙孩子到池邊去的婆子……
明蘭就是趁張夫人去傳人證證的時候,趕腳底抹油的。
小沈氏抖的厲害:“……鄒家……竟敢這般誆騙我們!”
明蘭安的拍拍的手:“你也是惦記著前頭那位嫂嫂,才會這般厚待鄒家,怨不得你。”
小沈氏呆了半響,臉上神變了好幾霎,忽然撲到床頭失聲痛哭,明蘭嚇了一跳,忙問為何,才泣著說了。
“……我,我不是因前頭嫂嫂才厭惡如今嫂嫂的!我故意待鄒姨娘好,是因為……在我們來京城之前,張家已和鄭家在議親了,因先皇過世才耽擱。相……相公原本要娶那張氏的!”
小沈氏哭的臉上通紅,似乎無限慚,“……過門之後,公婆兄嫂都是再好不過的人,相公待我又是……每每想到嫂嫂過的不好,我便覺得如同做了賊一般,心裏膈應的厲害……”
明蘭張大了,腦中混了半響:“你個沒良心的,既然如此,你更該待好才對呀!”
“我知錯了,知錯了呀!我以後一定好好待……再不使氣了……”
小沈氏哭的說不出話來,撲在明蘭的胳膊上不斷泣;明蘭無奈,拍著的背安了半天,小沈氏才漸漸緩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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