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憩一會兒,醒來后,陳寶音跟爹娘一起,去見爺、大伯一家。
杜金花挎上籃子,裝著兩塊布,打算請大嫂幫忙做裳。
對邊的閨道:「你爺年紀大了,耳朵背,等下說話大點聲兒。」頓了頓,「沒事,到時候娘幫你喊。」
這麼漂亮的閨,大聲嚷的樣子,杜金花不想看。
「你大伯、大伯娘,人都不錯。」杜金花又道,「見面就問好,不會說的就不說,娘幫你說。」
陳寶音點點頭:「嗯。」
「你大伯家有三個哥哥,兩個姐姐。」杜金花接著介紹,「三個哥哥都親了,也都有娃了。兩個姐姐早幾年也嫁出去了,你今日見不到的。」
陳寶音「嗯」一聲。夢裏對大伯家的印象不深,只依稀記得小孩子很多。
等到了大伯家,陳寶音發現人口是真的多。
滿院子跑的孩子,乍一看六七個。再看房屋,同樣是土胚房,但是有五間住房。另有一間廚房,一間茅房。
「喲,來了!」大伯娘率先迎上來。
杜金花挽著閨的手,說道:「嗯。寶丫兒來見爺爺。」
「剛睡醒,來,進來吧。」大伯娘引路。
爺爺的年紀大了,不大走,這會兒剛睡醒,還沒起床。
陳寶音走進去,按照爹娘說的,跪下磕了個頭:「爺爺,。」磕過頭,就算過了明面兒了。
「哎。」應著,眼神不大好使,吃力地打量了一會兒,說道:「好孩子,是個好孩子。」這件事,昨兒大伯娘就跟說了,是知道的。
陳寶音低頭不語。
接下來就是杜金花跟他們說話。兩位老人的耳朵不好使,杜金花扯著嗓門喊,陳寶音站在旁邊,耳朵都嗡嗡的。
「行了,讓爹娘休息吧。」沒一會兒,大伯娘就把他們帶出去。
日頭正好,大家把凳子搬出來,坐在院子裏說話。
「妹妹這裳,真氣派。」一個嫂子說道,眼裏閃著羨慕。
杜金花聽了,就沉下臉:「可不!僅有的從那邊帶來的東西!」
那個嫂子張了張口,發現自己起的話頭不對,連忙看向妯娌求救。
「那邊咋那麼小氣?」另一個嫂子便氣憤道,「送妹妹回來,居然什麼也不讓帶!」
村裏都傳遍了,陳寶音下車時,一個行囊都沒有。上這套行頭,再鮮亮麗,又有什麼用?在外人看來,與著子被趕出來,沒什麼分別!
「他們就是欺負人!」杜金花想起這事就來氣,揚起嗓門就罵起來。
養了十多年的姑娘,真狠心啊!如果寶丫兒子不好,也就罷了。但相兩日,杜金花知道,寶丫兒可是個好孩子!那邊夫人為啥趕走?趕走就算了,還糟踐人!
「可不是?糟踐人呢!」大伯娘附和道。
杜金花一肚子的氣憤不平:「太狠心了!」一個孩子,就這樣趕走,不知道會遭到別人笑話嗎?杜金花不信,那位夫人想不到這些。
就是不在意!好狠的心腸!杜金花越想越氣,道:「我好端端的閨,被抱錯了,是的錯兒嗎?這樣待,盡委屈!」
陳寶音在一旁,靜靜坐著,不出聲。
「在家裏還習慣嗎?」三嫂挨近,低聲說道:「若是沒人說話,來家裏,人多熱鬧。」錢碧荷是個木頭人,悶得不行,孫五娘又是個潑辣貨,沒人搭理。
陳寶音微微一笑,點頭:「嗯,大家都很好。」
嗯?三嫂挑了挑眉。
杜金花聽見了,扭頭看過來,揚眉道:「寶丫兒在家裏教金來和蘭蘭識字呢,悶不著!」
閨這麼有本事,咋能不說給人知道?
「啥?」聽了這話,眾人都是一呆。
杜金花揚起下,不遮不掩的驕傲:「寶丫兒識字,要教金來讀書,以後拜先生、考功名呢!」
大家都驚呆了:「寶丫兒,識字?」
是了,在侯府長大,識字不稀奇。
但是,願意教金來?老天爺喲,這是咋想的?他們自己都沒想到呢!
考功名?金來以後能做?他們老陳家,還有這機緣?
「寶丫兒不是剛回來?」愣了半晌,大嫂先回過神。
杜金花被問的,心裏驟然一酸,但沒表現出來,驕傲:「這孩子心眼實在,要拉拔侄子呢!」
會識字,不藏私,願意教,多好的孩子!
啊?這讓幾位嫂子心裏一。不金來是侄子,們生的娃,也是侄子呢!
「我家牛蛋,能跟著聽聽不?」大嫂試探道。
杜金花沒做聲,扭頭看閨。
教書這件事,杜金花不可能做閨的主,閨想教就教,不想教就不教。
「好啊。」陳寶音臉上一點難都沒出來,輕笑一聲,點頭答應了。
杜金花問:「寶丫兒,你教得過來不?孩子都皮。」這麼丁點兒大的孩子,正是上樹下河,調皮搗蛋,不好管教的年紀。
「不用,不用寶丫兒管教!」二嫂興道,「我們自己管。敢不聽話,屁打爛!」
陳寶音笑道:「那就教得過來。」
料到了。教了自己家的娃,那大伯家的娃,能不管嗎?這是骨親戚,打斷骨頭連著筋的。
「哎喲!寶丫兒真敞亮!」幾位嫂子高興極了,連忙喊自己孩子過來,「來,喊姑姑!以後姑姑教你們讀書識字!」
「識字?姑姑是教書先生嗎?」
「不然呢?」大嫂在牛蛋屁上打了一掌,「喊先生!」不能喊姑,喊姑沒威嚴。
「先生。」牛蛋被打得一個趔趄,屁喊道。
其他幾個孩子,也被親娘按著喊起來:「姑姑!」「先生!」「姑姑先生!」「先生姑姑!」
逗得陳寶音直笑。
嫂子們也笑,老天爺開眼喲,多好的機會,自家娃能識字,還不要銀子!
「雖然是自家人,束脩還是要奉上的。」大伯娘開口道。
杜金花的臉好看了一點。
就算是親戚,也得給束脩!教這麼多孩子,多累呢!那都是耗心的活兒,吃多糧食能補回來?
可憐的寶丫兒,來到家裏,吃也吃不好。
只不過,大家是一家人,如果像私塾那樣正經收束脩,就外道了。杜金花心裏想著,慢慢說道:「我才給寶丫兒扯了兩塊布,做秋日穿著。這天冷得快,過不多久就該穿棉了。」
大伯娘立刻道:「這你不必愁!給咱們了!」說著,看向幾個兒媳,「莫說寶丫兒教孩子們讀書,便是什麼也沒有,寶丫兒剛回來,咱們也該添送些,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親戚呢,是不是?」
嫂子們一齊應道:「是!」「很是!」「寶丫兒妹妹的棉,給咱們了!」
棉要暖和,就得續多多的棉花。棉花很貴,但幾個孩子想要讀書,正經拜師的話,可不止這點兒。
人們心裏算得清楚,孩子要讀書識字,除了拜先生之外,還要購置書籍,要買筆墨紙硯。沒有這些,誰教你家孩子?但寶丫兒就不一樣了。
幾個嫂子們心裏是歡喜的,著自家孩子的腦袋頂,只覺彷彿看見了希,眼睛裏涌滿了。
「家裏孩子多,若是都教,我也心疼寶丫兒。」這時,大伯娘說道。看了一眼自家孩子們,對陳寶音道:「寶丫兒考校考校他們,看看誰有資質。有資質,咱再教。沒資質的,咱不費那個力氣。」
陳寶音的表有些微妙,有點想笑。大伯娘哪裏是要考校孩子們的資質?分明是要考校,看有沒有本事教孩子們。
也好。點點頭,笑道:「我準備教金來和蘭蘭《千字文》。不若我背誦一遍,看看小傢伙們記得多?」
這個好!大伯娘眼睛一亮,笑瞇瞇道:「都聽你的。」
陳寶音便笑著點名:「杏兒,牛蛋,石榴,石頭,桃花,柱子,虎頭,來,站好。」
嫂子們很驚訝:「不用教杏兒們。」
「咋不教?」開口的是杜金花,「我家蘭蘭就一塊教的。娃識字,長大了好說親!」
杏兒最大,十歲了,對嫁人這事兒有朦朧的概念,雙手扭著,有些拘束。
大嫂道:「這麼多孩子,寶丫兒你教得過來不?」
「不難的。」陳寶音笑瞇瞇道,「教背書時,我讀一句,他們讀一句。教識字時,我寫一個字,他們跟著寫一個字。每日我會佈置課業,次日檢查。不聽話的,就不教了。」
不聽話的,就不教。但現在,他們還沒有不聽話,所以都教。
嫂子們沉著。
「教,都教!」仍是大伯娘,拍板道:「杏兒,好好兒看著弟弟妹妹們,知道不?」
杏兒點點頭:「嗯。」
十歲的姑娘家,已經很能幹了。把弟弟妹妹們安置好,站一排,聽姑姑讀《千字文》。小姑娘生著一雙杏眼,清澈明亮,模樣乖巧。
趁機,大伯娘對杜金花使了個眼。
「咋?」杜金花跟進屋裏。
大伯娘在床邊一坐,解開包袱,是杜金花帶過來的兩塊布。抖落開,思量著從哪裏裁剪,口中說道:「寶丫兒也十五了吧?你啥時候給說親?」
話剛落地,杜金花沉下臉來。
「我知道你捨不得。」大伯娘看一眼,說道:「孩子剛回來,你必定是想養在邊,親近兩年的。但兩年後,孩子就大了。」
杜金花沒好氣道:「嫂子,你知道我不想提,那還提什麼?」
真是一點兒也不想提這事!想都不願意想!寶丫兒是多好的孩子?才回來呢!那麼親近這個娘,怎麼忍心把嫁出去哦?
眼淚唰的一下,掉了下來。
坐在床沿,背過,抹淚。
大伯娘嘆口氣:「是我心急了,不該這時候提。」剛才看見杏兒的神,便想起來這茬,順口就提了。
這會兒提,也有這會兒提的好——長痛不如短痛,早點想清楚。
杜金花坐那抹眼淚,心裏酸苦得:「我這是啥命喲!」
若是金來已經大了,再有兩年就考功名,寶丫兒等兩年就等了,抬價。但金來才五歲,寶丫兒等他考上功名,非得等老姑婆不可!
但,這兩年就說親,嫁妝從哪兒出?家底就那麼些兒,還要供金來讀書,一家人勒腰帶過日子,上哪兒給寶丫兒攢嫁妝去?
陳寶音在院子裏帶孩子們玩,順便跟嫂子們親近親近。沒多會兒,蘭蘭帶著金來、銀來也過來玩了。
一直到天黑,該吃飯了,一家人才回去。
「娘,你發愁呢?」
孩子們在前面歡快地跑著,陳寶音挎著籃子,跟杜金花挨著走。敏銳察覺到杜金花的緒不高,歪頭看。
杜金花可是愁得不行了。但這哪能跟閨說呢?閨夠不容易了。
「沒啥。」裝作無事地擺擺手,「就是擔心你累,教那麼多孩子。」
陳寶音笑笑,示意挎著的籃子:「又不白教。明年一年四季的裳鞋,都有著落了。還有蛋吃。娘,有我一個蛋,就有你一個蛋。不愁了啊。」
回來時,大伯娘給籃子裏裝了十來個蛋。
家裏現在連窩頭都要省著吃,蛋可別提多金貴了,陳寶音高興著呢!
杜金花看著閨快活的臉頰,是這麼簡單的一個人,心裏不由得更酸了。
寶丫兒,真苦哇!
「嗯,嗯。」強忍住,點點頭,「娘不吃你的蛋,你自己吃,聽到不?」
陳寶音笑嘻嘻的,搖搖頭:「就不,我和娘一起吃。」
這麼個孩子……杜金花心裏裝滿了酸水兒,卻又甜嘟嘟的,跟灌了滿腔的似的。想,無論如何,得給寶丫兒許個好前程。
轉眼就是第二天。
杜金花和陳寶音一起進城,陳二郎護送。
進了城,順著昨日的路,往雅信齋的方向走。離得老遠,就看到一道藍影,單薄得風一吹就跑似的,站在路邊兒。
「兄弟!」陳二郎興地揮手,沖著那邊喊道。
那書生看見他們,猛地一臉驚嚇,弱不風的板一抖,手裏的籃子掉下來,砸在他的腳上。
「嘖。」杜金花嫌棄的聲音。真是百無一用是書生,連個籃子都提不好。
往後金來長大了,可不能學他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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