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今生……”住持凈無正翻著手上的經文,聞言似起了興趣，把手邊一片翠綠的竹葉夾在經書里，將書合上坐得越發端嚴,“林施主怎麼說起這事了，貧僧先前偶然和施主聊起因果，施主當時所言還曾在耳，難道施主對那番‘因果不在法只在事在人為’的言論有改變了？”

林以安手中作停頓片刻，有些慚愧地笑：“林某無悟，是凡俗之人，仍舊堅信拋去事在人為的因果報應是自欺欺人。方才之言，只是林某人最近生出的一個疑。”

“愿聞施主細說。”凈無雙手合十，念了聲佛號。

林以安低頭看了看石盅里藥草的碎葉,把從蘇眉里那些支離破碎的言語重新在心里整理一番，思來想去,能用一句話概括：“歷經前世，不過忘川河,未走孟婆道。”

凈無聞言沉著道：“施主想要說的不是前世今生,而是遇到什麼奇人了。”

林以安一愣，頗詫異地問：“大師為何斷定是林某遇到的？大師見過這般的人？”

“貧僧倒沒見過，只是曾聽云游歸來的師伯說過一二。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前朝不也有傳言,前朝開國皇帝便是知曉后事，乃帶著天恩歸來為人間降福祉的真龍天之子,才統歸十國四海。”

“也許那是前朝皇帝的杜撰呢,畢竟登上極為的，都皆稱為天之子。”

林以安搖搖笑。

哪位皇帝不是把自己推得要與神仙并肩，不過都是帝王愚弄百姓的權,加深他人對自己的畏懼，在心理上先把對方的意志給垮了。

畢竟人不可與神斗爭。

若真是仙人，又何來朝代傾覆，又何來歷來不泛上演的奪嫡之爭。當朝天子甚至為了帝位而生無端的猜忌，對太子，對朝臣，對其他皇子……如此可見，都是欺人欺己的話罷了。

凈無亦微微一笑：“林施主所言亦有可能，但世間從來不缺能窺破天機之人。不管是林施主所說的返生還，還是上天厚待賜予奇能的人士，必定是有的。這也算一種因果，有因得果，不管他們是上述哪一類，后世或者會再遭大難。這亦是一種因果。”

凈無近來都在參悟因果之說，這番話越發玄幻。

林以安愣在當場，再三品咂之下骨悚然，急急地問；“大師最后話里所指的難道就是天機不可泄的因果緣法？會于壽命有礙？！”

“貧僧亦未能悟，皆是從師伯口中聽聞的一二。”

他神就變得極為復雜。

會說起所謂的前世今生，只是他一個大膽猜測。

畢竟未卜先知只是知后事，蘇眉說的卻稱是‘自經歷’，他才會往一句未喝孟婆湯的老話去想。

如今聽到凈無里那句再遭大難，早忘記自己只是疑猜測，在關系蘇眉的安危中，已自發全當之為真！

“大師，失禮了，林某先告辭。”他面上是難掩的焦急，把石盅抱手里，“等藥調配好，會遣小廝再送來。”

說罷喚來在庭院守候的石頭，一路歸心似箭地往后山去。

蘇眉此際還窩在他床上，跟前多了個得知過來的吳子森。

吳子森拎了張椅子放在床邊，坐也坐得不規矩，椅背朝著前方，倒坐著整個人都趴在椅背上，支著下看一直傻笑的表妹。

“你就那麼喜歡他，姑娘家家的也不知，還往男人床上鉆。”他張就一醋味，熏了滿屋。

蘇眉哼道：“這是我夫君，又不是別的男人。”

“表哥離開前說的，沒有父母之命，你就還是蘇家的姑娘！你一口一口喊人夫君，哪門子的夫君！”

吳子森咧牙繼續嫌棄，蘇眉擁著被子坐起來，“你也別話趕話的就想教訓我，我就認他當夫君了！”

吳子森在說不通的執拗中倒吸口氣，片刻后出傷嘆道：“我還說你，其實自己也是個傻的。”

可不是個傻的。

喜歡的姑娘滿心都是別人，自己在跟前看跟人暗送秋波，有時見高興還跟著樂，時常想著高興便是最好的。

也不知是安自己，還是自欺欺人呢。

蘇眉見他忽然就不高興了，收了兇的表，有些同地看著他，勸道：“表哥，天涯何無芳草……哦，不對，用你上應該是說天涯何無竹柏，我和夫君心意相通，你何苦為難自己。”

正在悲傷的吳子森差點要被氣死，到現在還認為自己看上的是林以安呢，這究竟是什麼腦子？

平時看著明明機靈得很！

“若不是祖父一直不松口讓我定下你，哪里來的林恒禮、林以安，你簡直朽木不可雕也！”

吳子森氣得吐心聲，年的慕直白得讓人愣神。

蘇眉張大了，詫異看他，看了半天，抖著手指指他又指指自己。

“你、我？”

話都說出口了，吳子森索把憋在心里的話都倒豆子一樣倒出來：“是啊，我跟你，有林以安屁事！原本以為林家混蛋，我就能趁虛而了，你癡傻瘋癲了更好，為了有人能照顧你下半輩子，祖父父親便會應下我們的親事。結果你跑去瞎認夫君，你真要氣煞我也！”

他也不知道，怎麼次次都是自己晚了一步。

初初家里出事，吳家不想連累蘇家，狠心和蘇家斷了來往。他自小就喜歡的表妹也斷了聯系，日日都擔心要嫁給別人，結果就傳來林恒禮與定親的消息。

那陣子他可真是頹廢啊，忽然又收到林以安的信，峰回路轉，以為自己機會來了。結果還是撲了個空，別提在有希后又失那種多難過了。

蘇眉聽得瞪目結舌，指著自己的手指又一陣抖，失聲道：“那我天天兇你，你不得很難過？”

說完，臉上已經一陣紅一陣白，看著他的目帶著愧疚和不好意思。

姑娘家嘛，被人告白總是有些害的，何況自己還把人當假象敵，大大咧咧許久，想想都覺得過分。

屋子里就陷一種不尷不尬的安靜。

年人到底是面皮薄，說完之后扭頭看窗，目不斷閃著，赧然中又忍不住想去看姑娘反應。

蘇眉呢，比他多了點尷尬，在那害臊的扭過后，手指摳了摳被面道：“表哥，你也瞧見了。你圖個啥呢，我不知趣得很，夫君他知道嗎？”

“誰知道我圖個啥，可能就圖你小時候尿我一，想著以后把你弄到手再報復吧！”吳子森耳越來越燙，心口不一地氣道，“他當然知道！可他就仗著你先為主，整天在我跟前作威作福！我就等你哪天想起來，把他給甩了！”

“你胡說什麼呀，我能是那樣負心的人嗎？我和夫君也相很久很久了……”蘇眉嗔怪道，話到一半卻停了下來，一雙眼滴溜溜地轉著，“不是，表哥，你說林家混蛋，是指林恒禮那混賬東西嗎？什麼瞎認夫君，不是我和夫君私奔嗎？究竟是我和林恒禮定親在前，還是我私奔在前，然后才摔著忘記了很多事？”

關于定親這項的時間，夫君并沒有告訴過，上回宴會遇到的閨秀們都說的是在及笄后不久就定的親，還恭喜來著。當時怕自己的失憶餡，敷衍幾句扯別的話題上去了。

如果和林恒禮定親在前，那才是多久以前就認識夫君，還與他私奔？

“夫君的，似乎是前陣子才傷著的對吧。”暗暗一琢磨，就發現很多事和自己原先認為的并不一樣。

在想起來的那些事里，夫君都已經傷了許久了！

怎麼會一直忽略了傷這件事？

蘇眉臉變了變，吳子森在連著兩問中后知后覺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扭頭看去，表妹果然臉蒼白。

不會又要犯頭痛和昏厥吧！

他從椅子里一蹦三尺高，著急來到跟前道：“你琢磨什麼呢，許郎中說你不能過多耗費神思，是我吃味氣得慌不擇言，想哄你丟下林以安呢！”

他好好的，爭個什麼長短，表妹子要。其實就和他想的一樣，表妹高興高興的就好，記不記起來事其實也不要的。

因為有件事他自己再明白不過。

皇帝不退位，他們吳家就不敢輕易與蘇家結親，當年的幕后人本還沒能揪出來。吳家在沒有完全準備的時候起復，勢必還得引來腥風雨！

所以，即便蘇眉瘋癲了，不到萬不得已的況，家里長輩不會應承這門婚事。是他……是他太過理想地認為，自己的機會來到了。

長輩能讓他到京城來退親，又何嘗不是作為對他這個吳家未來的家主考驗？

吳子森后悔自己沒能沉住氣，在表妹跟前胡說八道，蘇眉卻已經警醒，即便有他補救的話，疑問已經深到心底。

“表哥，我頭疼……”慌了神，想要回想，腦袋就又鉆心的疼。

吳子森連汗都下來了，忙朝外喊：“紫葵，喊許郎中！”

林以安剛被石頭背進院門，就聽到吳子森的話，急得到了屋里，不顧自己傷就跪在床上去看臉慘白的小姑娘。

蘇眉見到他，捂著頭的雙手就變把自己掛到他上的支撐。

撲在他懷里，難地說：“表哥在胡說八道！”

吳子森在邊上拼命點頭：“對對，我胡說八道！”

林以安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大約猜到他可能說了什麼引起蘇眉試圖回憶往事的話了。

好在蘇眉并沒有往前那種兇險，稍被刺激就控制不住緒和昏厥，許郎中過來號脈后，依舊施針。再讓紫葵煎藥和點上安神香，讓先睡上一覺。

迷迷糊糊睡覺前，蘇眉還固執地跟林以安說：“我不會拋棄你的。”

林以安勉強出一笑意，點頭道：“我知道。你不趕我，我也不會離開。眉眉安心睡，睡醒了，讓廚房把昨日魚再做一桌全魚宴。”

小姑娘這才閉上眼，陷昏睡。

吳子森一頭都是冷汗，在確定睡后，跟林以安全盤托出，末了自責道：“是我一時沖了。”

許郎中把針收全，倒是神輕松：“三姑娘恢復得其實不錯。先前總刺激昏厥，多是因為淤的事，如今只是單單頭疼，想起之前的事就只是個時間早晚。而且三姑娘不是已經漸漸開始記起事了，不用外接刺激，自己便能記起來那種。”

一番話像是沉林以安心湖的石頭，得他整顆心都沉甸甸的。

許郎中說的不假，蘇眉昨日不就自主想起往事，只不過是有關于他的。或許什麼時候，就能真正清楚記起其他事來。

吳子森在邊上聽著，一擊掌：“林三你要來報應了！”

引來林以安幽怨的目。

“其實……不管怎麼樣，只要表妹健健康康的，高高興興的，我便也無所謂了。”吳子森也就是圖個上痛快，氣過人后長嘆一聲，聳聳肩，做出瀟灑的模樣。

林以安看著，攥著蘇眉的手越發用力，哼笑道：“吳世子無所謂，林某人卻不能夠了。”

從凈無那兒出來，他心里就只有一個念頭，不管如何，他都要守在邊。

吳子森漸漸瞪大了眼，嘿呀一聲罵道：“林三，你無恥！”

說好公平競爭呢？敢就他一個人傻放心呢！

林以安不置一詞，那默認的樣子讓吳子森跳腳。

蘇眉一睡便是兩個時辰，睜開眼的時候，發現屋里只剩下林以安。而他居然是趴在床沿，正睡得香甜。

他睡著的時候亦是溫和無害，翹的睫上有一層流，微微一，那似流水，會跟著漾。

似乎沒有這麼近的打量過他，甚至能看清他凈白臉上的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