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上著課,天邊烏云攢聚,教室里氣彌散。閆信德剛講完一頁卷子,冷不丁窗外驟亮,閃電裹挾雷聲而下,窗框都快跟著一震。
繼而,劈劈啪啪的大雨兜頭砸下。
學生們跟鵪鶉似的朝窗外齊齊探頭。
橫豎也快下課,閆信德索放下手中的卷子,敲敲桌做了番安全教育。他卡得一手好時間,說完最后一個字,下課鈴正好打響。
“那今天就講到這里,回家的注意安全,留校的一定要遵守紀律,請假出校,按時回寢。”
話音沒落,早有積極分子已拽著書包一躍而起。班里比室外雷聲還要鬧。
李琢言懶洋洋地站起,到后面拿掃把。
孟森夏有點過意不去,都走出了班門,還是繞回來跟道了聲謝。
“謝什麼,我正好缺個晚走的理由。”李琢言覺得好客氣,彎眼笑道,“掃兩下而已,很輕松。”
“我下次還給你。”孟森夏仍舊不好意思。
李琢言毫不在意,“等我有事再找你替啊。”
扎了個簡單馬尾,穿八中統一的藍白短袖校服,碎發襯著飽滿的額頭落在兩邊,既純又朝氣。外頭暴雨如注,站在那里,周圍卻仿佛亮了一室燦爛春。
一定是從小泡在罐里、無憂無慮長大的吧。
孟森夏拉了拉書包帶,不無艷羨地想。
八中每周上五天半,周六上午課程結束,準時放學。
學生們大多兩周回一次家,或者干脆不回去。
李琢言以往都跟家里說補課留校,再從老師那騙張假條,溜出去看電影或在商場消磨半天。隔日去上舞蹈私教課,回校后寫幾樣作業。
日子無比瀟灑。
不過,這招并不會百試百靈。
每隔一段時間,桓紅雪就會讓司機來接。母兩個回家吃餐飯,生疏而客套的話題沒聊兩句,就會變桓紅雪個人的指點江山。
“上周我跟你們校長吃了飯,聽說這學期有兩個轉普通生的名額。你去爭取一下。”
“跳舞,當興趣可以,當事業絕對不行,我的態度早就擺明了。”
“你月考排五百開外,當務之急是把數學、理提上來,周末我給你請個老師,K大高材生。”
“……”
桓紅雪扮靠譜家長扮得自我陶醉時,李琢言就坐在對面,猜測今日用了哪款香水,對應約了什麼樣的男人。
往往還準。
天依舊沉,如墨水傾翻,關窗時,瓢潑大雨混著氣打在胳膊上,涼、答答的。
李琢言掉手臂上的雨珠,掌心一片水跡。
兜里的手機震不知幾次,這才回了條信息,很欠打的語氣:還在值日,走不開,怎麼辦吶。
桓紅雪的電話很快進來,大概是旁有別人,語調顯出了十足的雅量:“琢言,讓其他同學替你一下不行嗎?難得見面,許叔叔和他兒子都在等你呢。”
李琢言湊近,將玻璃當鏡子照,答得漫不經心,“知道了。”
撥弄了下劉海,轉。
其他值日生早已走空,教室里空無一人,只有摞的書堆在桌面,在一片滂沱雨聲中寂靜又空。桌子下方,是裝著書的彩明塑料箱。一眼去,擁到無落腳。
只有兩個人例外。
一個是,一個是傅蹊。
從小時候起,傅蹊似乎就有某種程度的潔癖。李琢言記得,兒園羊圈里養了很多小山羊,只有傅蹊完小山羊之后,會主用香皂洗手。他也很參加滿地滾的邋遢活。
他的桌面,更是像他這個人一樣,干凈舒服到一不茍。別說摞的書,連整理箱都沒有。
就在這時,教室后門被誰推開。李琢言稍一抬眼,就看到傅蹊走進來。
年穿和一樣的白校服,口有藍徽標,手腕上一只機械表,黑表帶襯出骨節分明的手腕。清爽又沉穩的年氣。
這可真是意外之喜,立即湊上去,雙手“啪”一下撐在他桌面,“傅蹊,我們今天都晚走,真有緣。”
傅蹊對上的視線,眉梢有一點挑,“這有緣?”
李琢言早有后招,笑得很甜,“不然,就是你在故意等我咯?”
話音剛落,瞄到了傅蹊手里拿的一張紙——平城市江錦杯數學競賽報名表。再對視,年眼神平靜,明了地寫了幾個字“自”。
“咳。”李琢言干咳一聲,溜了。
傅蹊把報名表放進書包。
跟眾人眼中的標準模范生不同,他從不帶作業回家,所有卷子都是周日下午快速刷完,反正時間對于他來說很夠。
相比之下,李琢言還認真斟酌了一番。文化課原先也不過是班級中上游水平,重心轉向舞蹈之后,就更排不上號了。帶多了也寫不完。最后選擇了字最的英語和理。
抓時間挑出相關教材參考書,一腦兒全塞進書包,生怕趕不上和傅蹊一起出門。沒想到,拉上書包拉鏈那一秒,傅蹊才抬腳離位。
李琢言在心中歡呼了聲好運氣。
兩人一道出門。
“收拾這麼久,你帶了什麼啊?”李琢言好奇道。
他們之間倒也不完全是你追我冷的模式,畢竟認識了這麼多年。正常說話時,他也會正常回應。
傅蹊道:“一些參考書。”
“噢。”李琢言應著,順手去了把他的書包。傅蹊的書包是黑運款,只裝兩三本書的狀態下最好看,不臃腫,又不顯得多此一舉。
這會兒背在他背上,將他襯托了一位運系學霸年。
掂了掂他的書包,嘀咕,“就兩本書,你收拾這麼久。”
傅蹊不答。
李琢言也只是隨口一說,很快就撿起了別的話題。走到一樓門廳,才想起自己沒有帶傘。
傅蹊走在稍前,大約是察覺到什麼,腳步一頓,回過頭來。
“怎麼辦,沒帶傘呢。”趁機道,笑瞇瞇的。
“班里有無人認領的雨傘。”他抬頭示意。
“那要上四樓呢,好遠啊。”
傅蹊知道在耍花招,“我去給你拿。”
“那還是算了,我不喜歡用別人的東西。”李琢言說著,了雨簾,嘆氣道,“唉,大不了就讓這大雨把我淋,回家洗個澡吧,希別冒。”
“……”
傅蹊沉默了會兒,,“李琢言。”
“嗯?”
“我的傘也是別人的東西。”言下之意,剛才說了不喜歡用。
哪知,李琢言立刻放棄原則,花言巧語起來,“你的當然例外了,我不得天天著你的傘,放在枕邊睡。”
傅蹊:“你怕不是變態。”
“我樂意。”齜牙一笑。
又催他:“傅同學,我家司機在外面等我呢,你就罩我一下吧,又不會占你便宜的。”一臉的誠懇,然而細看,眉眼里無一不是撒。
傅蹊輕嘆了口氣,撐開傘。
臉上揚起得逞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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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這段下著暴雨的放學路,連帶著,連即將要進行的這場會面,也變得沒那麼討厭了。
李琢言深吸一口氣,調出標準的微笑,上了司機的車。
從小練舞,表管理最是擅長,哪怕對這位便宜繼父不抱幾分欣賞,也能讓人挑不出錯來。
區別在于想或是不想。
只是萬萬沒有想到。
桓紅雪口中的“許叔叔”竟然并非陌生人。
而許叔叔的兒子許濟州,跟也早有集。
許家別墅的傭人殷勤迎上來,替拿走書包,遞來干巾和熱茶,又小聲詢問是否需要泡個澡。
答不用,隨手了頭發就坐。
餐桌上觥籌錯,兩個長輩意綿綿,許濟州自顧自地打游戲,李琢言了盤子里最喜歡的扇貝,忽然笑了一聲。
兩個大人的話題戛然而止,連許濟州也奇怪地朝看來。
李琢言這會兒倒不是刻意破壞氣氛。
只是忽然想到。
第一次見到許濟州,是小學三年級那年。
好端端地上著育課,冷不防迎面被一個沙包砸中,男孩子滿臉戾氣,兇狠野蠻地看著,“你李琢言?!我告訴你,我永遠不要新媽媽!!”
其他小孩一無所知,愣在一旁,李琢言卻火冒三丈,當即指著他道:“呸!誰稀罕要你爸爸!”
激憤過去,才察覺到鼻端發麻發痛。抬手一,竟出兩行鼻,登時怒意上涌,撲上去和許濟州打一團。
到底是孩子,力氣上不如他。很快,許濟州揪住領子,拽的頭發,頭皮被撕扯得極痛,疼出了眼淚,可還是咬牙關死不認輸。
孩子們早已尖著四散奔逃,冷不防,拽頭發的力量忽然沒了,李琢言踉蹌兩步,再回過頭,許濟州已經被另一個小男孩推開,按在地上打了一拳。
小男孩個頭不如許濟州高,甚至也沒有他結實,平日里績好又聽話,是隔壁班最乖的好孩子,誰也沒想到,他會出手打人。而且,在許濟州還手時,他并未退讓,一直打得對方號啕大哭起來。
那是傅蹊。
老師趕過來時,他只整理了一下服,認真拍掉上面的灰。向時,點了下頭。
這事牽扯到三個班級,連校長也驚了。
當天,三方家長坐進校長室,連帶著兩個掛了彩的孩子,還有一個全須全尾的傅蹊。
那是李琢言第一次知到,傅蹊顯赫的家世。
三個孩子里,只有傅蹊的爸爸媽媽都來了,是一對俊男。不校長老師,連媽媽和許濟州的爸爸都畢恭畢敬,恨不得按著許濟州的腦袋,讓他跪到地里去。
最終,許濟州向李琢言道了歉。
要說這件事之前,李琢言追著傅蹊跑,只是因為那點兒新鮮的話,這之后,完全是向往了。
喜歡他爸爸媽媽,更喜歡他的勇敢。
他是的小男神。
回班以后,李琢言給傅蹊寫紙條,表達了的謝。
結果,的小男神一點兒也不浪漫。他用初筆鋒的端正筆跡,在紙條上幫糾正了他名字的寫法,還有好幾個錯誤拼音。
……
趙初說,傅蹊對其他孩子都保持距離,唯獨對,聽之任之,旁人看起來,還有那麼幾分縱容的味道。
李琢言卻知道,這只是因為,傅蹊是個溫又有教養的好同學。知道他這個弱點,攻不下他時,就會可憐地著他。
往往,他也就不和計較了。
這麼多年,李琢言從不吝嗇直白的表達,一張口就是“做我男朋友”的真誠邀請。
傅蹊呢?
大概是,既要防止扮委屈賣可憐,又要防止傷到的心吧。
于是漸漸的,兩人之間達了一種微妙的小平衡,偶爾調戲他幾句,他自忽略。然后平日里,和普通同學一樣相。
是一種再溫和不過的拒絕。
也許他是君子慣了,以為這樣,總有一天能讓迷途知返。
殊不知啊,只會趁機而上。
他如同來自地獄的修羅,世人稱他傅九爺,在臨海市人人退避三舍,涼薄冷淡,無人敢惹。冇有遇到何以安之前,傅九爺兇殘暴戾,涼薄冷淡,從不給任何人留半分情麵。遇到何以安之後,九爺能動口絕不動手,提倡有事坐下來大家一起講道理。世人都覺得九爺再也不是當初那個兇殘暴戾,涼薄冷淡的傅九爺了。殊不知,九爺隻是想以身作則教導自家媳婦冇事彆動手,傷身體。因為彆人的媳婦都勸自己老公冇事彆動手,做個好公民,可九爺的媳婦跟彆人的媳婦不一樣,遇事就問,“老公,能打他嗎?往死裡打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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