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長柏的臉偏到一側,半晌沒作。臉上火辣辣地疼著,心裏卻是一種奇異的爽之。
「青兒。」
長柏的聲音輕輕的。他仍舊偏著臉,將目隨意擲到一,並不敢去看青雁。他怕。他怕到了這個時候,青雁還是不肯認他。
「長柏哥哥。」
青雁語氣尋常,正如曾經那樣喊他。
一旁的聞溪驚訝地抬頭,向青雁。
長柏的眼淚一下子湧出來,砸下來。他以為經歷了那般昏暗痛苦的日子,他的整顆心早已冰冷麻木,再不會落淚。可當他重新見到青兒,他才知道自己還活著。那顆心還會跳,還會一一地痛著。
他慢慢扯起角,喟然道:「值得了。」
青雁淡漠地看著他,問:「你做這些只為了我與你相認?」
長柏點頭。
他終於轉過頭來,正視青雁,盈滿水汽的眸子浸滿複雜的愫。青雁越是平靜,長柏心裏越是抑地不過氣來。這與他想像中的重逢相認並不一樣。
他說:「你該怪我、恨我。」
青雁搖搖頭,說:「我沒怪你,也不會恨你。」
長柏險些站不穩,勉強朝青雁邁出一步。只是一步而已,卻像花費了好大的力氣。
「為什麼不怪我,不恨我?」他問。
他的眼前浮現那一日一嫁的青兒,還有令人絕的大火。大火灼熱,燒了他的青,他卻如墜冰窟。
「你該恨我。」長柏取出袖中的匕首。
聞溪皺眉,警惕地快步走過去,卻發現長柏手腕反轉,將刀柄朝向青雁。他彎腰,握住青雁的手腕,將匕首塞進的手中,握著的手朝著自己的心臟刺去。
青雁一驚,急忙向後退。
「你該恨我。」長柏重複。他死死握著青雁的手,將匕首朝膛刺去。匕首刺破他的服,刺破膛。卻在再進一步時,被聞溪輕易地敲掉了匕首。
匕首「咣當」一聲落地。
長柏也因為聞溪的力氣踉蹌跌倒在地。
青雁著長柏的目里這才染上了幾分異。蹲下來,撿起地上的匕首,牢牢握在手裏,說道:「我說過了,過去的事我不怪你不恨你,也不想殺你。」
青雁抿了抿,話鋒一轉:「但是你不該拿小姐的事來試探我。我查過,這一年你有幫助小姐許多。因這,我容你這一回。可我斷然不會準許你再將小姐陷於危險之中!若有下次,不需要你遞刀,我也會親手殺了你!」
著長柏,收起平時的笑臉,澄澈的眸底只有冷意。
長柏苦笑。
耿耿於懷的過往在心裏什麼也不是,本不在乎。不在乎過去他對的傷害,也不在乎他。不管他做什麼事,都不在乎,只在乎的小姐。而他,這個肝腸寸斷的悔過人在面前更像一個跳樑小丑。
聞溪多看了青雁一眼,莫名想起青雁唯一一次氣勢洶洶威脅,竟也是因為那位小姐。
似乎只有關於那位小姐的事,才能讓青雁真正的怒。
長柏狼狽離去后,聞溪忍不住說道:「我現在越來越好奇你的那位小姐。」
的語氣有點怪。
青雁低著頭,著手裏的匕首。有那麼一瞬間,往昔長柏對的好紛紛浮現眼前。那些無憂的年歲里,平淡日子裏的歡笑,都曾有他在側。然而過眼雲煙,一切都變了。與長柏之間竟也到了如今試探與威脅,甚至刀劍相向的地步。
不唏噓。
青雁回過神來,有些疲憊地在圓凳上坐下,懶倦地開口:「你見過。」
聞溪有些意外。
青雁又說:「讓聞泠過來。」
聞溪去找聞泠的時候,聯繫起青雁對長柏說的話,這才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聞泠就是青雁總是提到的那位小姐。
見到聞泠時,聞溪忍不住仔細打量著聞泠。向來不是多事的人,頻頻去看聞泠,著實不同尋常。讓一旁收拾東西的侍瞧了都覺得稀奇。
聞溪終於收回了視線,對聞泠也有了最初的判斷。
果然是養著長大的貴,即使如今跌進泥里,做多了活,也丟不掉骨子裏的端莊淑雅。從走路的姿勢、看人的目便能瞧出來。
而且模樣也很好,雖然已經嫁為人婦生過子嗣,仍舊不失的曼妙之。一顰一笑間又有幾分閨閣子不曾有過的溫韻致。
是個佳人。
不過這樣的人京都貴族家中太多了,也沒什麼稀奇的。
聞溪垂著眼,木著張臉往前走。
聞溪將易今泠送到門裏,沒跟進去,關了門,守在外面。
易今泠款步走進屋,視線輕掃,落在青雁的上。青雁仍舊保持著聞溪離開前的姿勢——低著頭握著匕首坐在圓凳上。
易今泠想了想,繞到青雁後,從袖中取出木梳,為青雁梳理長發。青雁手指僵了僵,立刻起,嗡聲說:「使不得……」
低著頭,像個犯了錯的小孩子。
易今泠畔溫的笑容漣漪般漾開。握著青雁的肩,讓坐下來,繼續為梳頭髮,作溫。
青雁的眼淚落在手背上,吸了吸鼻子,才小聲認錯:「火是我放的,姑爺是我殺的……」
攥著匕首過分用力,關節發白。
易今泠「嗯」了一聲,說:「我都知道了。」
也是,長柏應當都告訴小姐了。
青雁低著頭,不知道該說什麼了。清暖的線從窗戶照進來,將兩個人的影子映在地面。青雁著兩個人的影子,心緒繁地想起過往給小姐梳發的景。
小時候,最羨慕小姐的婢。那個婢含漾,含漾姐姐每天早上都會給小姐梳發。也想像含漾姐姐那樣日日為小姐挽發。有一次說了出來,含漾笑著點了點的鼻尖,說還沒有長大。不服氣說自己可以踩著凳子,引得屋侍們一陣笑聲。小姐止了眾人的笑,讓人搬來凳子讓踩。
永遠記得第一次給小姐梳發時有多張。弄斷了小姐的頭髮,嚇得眼淚吧嗒吧嗒地掉。
含漾要將攆開。小姐溫笑著說「沒事」,讓繼續。
後來,每天早上早早起來,踩著凳子為小姐梳發。再後來,一天天長高,終於不用再踩著凳子了……
思緒很很雜。
青雁的眼淚不知道什麼時候斷了線,一顆接一顆流不盡似的。分明是個不哭的姑娘。
易今泠沒有說話,默默為青雁挽了發。緻的玉珠翠鳥步搖戴在青雁的發間,易今泠這才滿意地放下梳子。
繞到青雁面前,彎下腰來,用疊好的帕子給青雁眼淚。
「青兒不哭了。」溫溫地勸著,是青雁記憶里的聲音。
花了的視線清晰起來,終於看清了小姐的臉。可是下一刻,眼淚又湧出來,視線又一片模糊,看不清小姐了。
在聽見小姐的勸聲音后,青雁不僅沒有止了哭,反而「哇」的一聲哭出聲來,像個任的小孩子,肆無忌憚。
一直都記得在很小的時候,小姐曾教要堅強些。小姐應當是不喜歡哭的吧?哭得狼狽不堪,不想小姐看見這個樣子。撲到小姐的懷裏,將臉埋在小姐的懷裏,不給小姐看哭花的臉。
易今泠輕嘆了一聲,輕輕擁著青雁。在青雁忘我的哭聲中,許是想到了這一年多陸續發生的事,易今泠的眼角也有些潤。微微仰起臉,努力不讓眼淚落下來。
下雨了,雷聲轟鳴。雷聲掩過了青雁的哭聲。
聞溪立在檐下,看著地面發白的水霧。半晌才轉往耳房去避雨。
青雁哭過之後,洗過臉穩了穩緒,先去問易今泠易家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易今泠黛眉輕蹙,畫滿哀慮。
這個樣子,讓青雁心疼極了。
易今泠三言兩語將這一年間發生的事說給青雁聽。
他的父親是遠近聞名的清,貪污之事自然是被人冤枉。確切地說是被人陷害。場沉浮,不知何時就會得罪人。這一年裏,易今泠一邊奔波為父親洗刷冤屈,一邊賺錢養家照顧母親和兒。
好不容易止了淚的青雁眼圈又紅了。
易今泠就是不想讓青雁再傷心,才將心酸凄苦的經歷三言兩句地概括。轉而去問青雁:「你呢?」
的視線落在青雁淡紫的眼睛上。尤其是在青雁哭過之後,這對眸子的變得更深了些,顯出幾分奇異來。
「我遇到了很多好心人,也遇到了壞人。被人敲碎了骨,是陶國的花朝公主救了我。」說到這裏,青雁彎著眼睛甜甜笑起來。「不想和親,所以我假扮了。」
何嘗不是三言兩語蓋過所有的心酸凄苦。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易今泠輕聲嘆息,說:「都是我不好,是我識人不清。讓陳才哲害了你與長柏。」
陳才哲便是易今泠的夫君。
青雁小心瞧著易今泠的表。知道小姐與姑爺青梅竹馬,小姐是真的喜歡姑爺的。怕小姐難過。出手來,拉著易今泠的袖子搖了搖。
易今泠回之以笑。
都是過去的事了,何況經歷了家中變故。陳才哲的事早就沒那麼重要了。
「長柏哥哥變了。」青雁皺起眉。
「經歷那麼多,怎麼可能依舊天真。青兒,長柏也是個可憐人。陳才哲用他家人命了他。你們都是傻孩子,他天真地以為第二天就可以帶著你離開。」
青雁皺了皺眉,問:「阿婆一家怎麼樣了?」
「死了,都死了。他的阿爹阿娘爺爺,還有一雙弟妹都死了。」易今泠輕聲說。
青雁心裏忽然疼了一下。
長柏的家人都認識。老人家慈祥,待很好,時常塞果子給吃。長松聽話,長櫻可。一個八歲,一個四歲……
青雁慢慢偏過頭,靠在易今泠的肩膀上。
兩個人許久沒有說話,靜默地聽著外面的雷雨聲,直到雨停。兩個人幾乎是同時輕聲說:「都會好起來的。」
沒多久,聞溪木著臉過來稟告單芊月來了。
青雁知道單芊月過來是為了見病秧子,見不見也無所謂,令人直接將單芊月領去病秧子住的別院去。
接下來的日子,單芊月幾乎每隔一日都要過來一趟。外面的人都在傳單芊月和湛王妃往過甚好。
又一個雷雨加的夜晚,青雁抱著枕頭躺在床上,忽然想起來段無錯快兩個月沒有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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