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今天是八月十五中秋,恰逢皇帝壽辰,萬壽節的第一天。
紀婉青被喚醒的時候,天還沒亮,掩打了個小哈欠,眨了眨眼睛,努力讓自己清醒。
高煦已不在伴,他寅時便出門了,參與一系列大宴前的祭祀活。
紀婉青則因為懷孕,得了昌平帝恤的恩旨,出席大宴就可以了。
萬壽節有三天,其余兩天是用來掩飾正日子的,畢竟古人很重視八字,皇帝的生辰是不能廣而告之的。
不過,昌平帝也曾當過皇子,有底蘊的人家,都知道今天就是正日子。
很自然的,大宴最隆重就是今天。
百勛貴及宗室,還有附屬小國的使臣,皆獻壽禮并朝賀。接下來,還有隆重的酒宴。
總而言之,這安排從早到晚,天蒙蒙亮就得出發了。
紀婉青嘆了口氣,了腹部,幸好是打算避開,不然這般一天折騰下來,也夠嗆的。
不過,演戲得演全套。
一明黃夾雜正紅的大禮服,頭上戴了太子妃冠,妝容倒沒怎麼描繪,僅淺淺掃了一層便算罷。
時辰差不多了,可是窗欞子進來的天卻不怎麼亮。紀婉青出了正殿一看,原來今天是天,云層厚的,四下顯得頗有些暗。
不待嘀咕,早已在階下等待良久的林便上前,俯見禮。
他是個假太監,此時眼觀鼻鼻觀心,更加小心謹慎,不敢往上看一眼,將視線放在明黃擺前一尺。
“屬下等已準備妥當,請娘娘登轎。”
對于夫君的心腹,紀婉青和悅,溫聲起對方后,便就著何嬤嬤等人攙扶,登上轎輿。
何嬤嬤梨花兩人也跟上去了,一左一右護著主子,表嚴肅警惕,嚴陣以待。
紀婉青并沒安,自己也很認真呢。
林一揮手,肅立一旁的大力太監們立即各就各位,抬起轎輿。他們抬著轎輿十分輕松,下盤穩穩,步伐不疾不徐,面無表眸卻銳利。
旁邊護著轎輿的藍太監們亦如此。
這都是高煦特地挑選出來的人,臨時充任大力太監,一個個手矯健,反應敏捷,將轎輿護得不風。
林先打發幾個小太監前去探路,本人則走在隊伍最前方,全神貫注留心附近靜,以及前方道路。
梨花小心翼翼起轎簾子,瞟了一眼,即便不會功夫,也看得出這群人的不同。
心安了安,對主子說道:“幸好殿下準備妥當。”
對于高煦的準備,紀婉青是不存疑的,聞言“嗯”了一聲,便留心接下來的靜。
主仆三人屏息以待。
皇后在宮道手,但那段宮道,他們并不知曉。按計劃,轎輿會在清寧宮前繞上一圈,若遇上對方算計,他們就將計就計。
倘若是沒遇上,他們就自己設計些“意外”,隨后立即折返。
雖己方防措施做足,但只要未回到清寧宮后殿坐下,難免會神經繃。
太子妃一行表面與尋常無異,實際上警戒已經開到了最高級。
轎輿出了清寧宮,轉宮道緩緩前行,探路的小太監不斷折返,匯報前方道路一切正常。
饒是如此,林等人依舊萬分警惕,視線移間,一寸寸從宮道及兩側宮墻梭視而過,再次確認安全無虞再下腳。
當然了,宮道上可不止他們一行。
今日是萬壽節,整個皇宮都高速運轉,非常忙碌。路上不停有太監宮人匆匆而過,或捧著諸般事,或趕著往哪當差。
太子妃份尊貴,需要讓行見禮的不過寥寥數人,并且都不會出現在此。于是,轎輿不停,宮人太監小心退到一邊見禮便讓貴人先行。
這些宮人太監是不確定因素,正是林等人的關注重點。
好在走了一段,也沒發現問題。
林估一下距離,覺得差不多了,既然沒發現,那就讓自家準備好的后手上場吧。
拐過一個彎,他正要揚手示意時,眼睛一瞇,卻敏銳察覺不妥。
來了。
“快,走快些!”
一個管事太監帶頭,匆匆忙忙從宮道穿行而過,不忘回頭招呼后七八名小太監,讓后者加快腳步。
只是這些小太監負荷沉重,兩人一組各抬著一個兩尺高的大木桶,桶里盛滿桐油,沉甸甸的,卻不是說走快些就能走快些。
此次萬壽節,皇帝的寵臣伍慶同提前先獻了一個壽禮,是一個走馬燈群。
又無數大大小小的走馬燈湊的,花鳥魚蟲,應有盡有,完全擺開足有幾畝地范圍。
昌平帝從承德回京的路上就聽說了,抵達后一看,相當歡喜,立即就讓人將走馬燈群擺出來,以供君臣同賞。
上面張張,下面就跑得斷。
本來忙碌得分乏得務府,還得安排人出來擺燈。燈擺也就擺了,問題是這走馬燈設計有些與眾不同,它們不燒蠟燭,燒燈油。
本來伍慶同是準備有燈油的,只可惜皇帝看著看著,突然想起進貢的岑縣桐油。
岑縣是大周朝一個地方名,盛產桐油。它這地兒的頂級桐油與眾不同,燃燒起來不但不難聞,反倒有一個神似茉莉花的清香,若若現,十分特別。
昌平帝不愿中不足,立即下令給走馬燈換上岑縣桐油。
他一句話,讓務府苦連天,畢竟這岑縣桐油平時不怎麼用得上,務府儲備的量不夠啊。
只是皇帝興頭上,誰敢澆冷水,只能著頭皮上了。
先把庫存取出來頂著,接著趕派人快馬去取。
好在岑縣不算太遠,趕慢趕的,終于在萬壽節清晨把桐油取回來。
這個時候,宮里庫存早已見底,務府總管一疊聲吩咐,趕取桶來把桐油裝上,立即抬過去。
幾畝地的燈,耗油實在不,今兒一早,抬油都在繼續著。
于是,就有了眼前一幕。
這隊人是專門騰出來抬油的,走了三四遍,大家肩膀生疼,腳下打,卻只能咬牙關頂著。
雖然很吃力,但大家都很小心,畢竟這油可撒不得。畢竟,急運回來的桐油量不算充裕,而萬壽節整整三日,萬一桐油真短了,這黑鍋就背定了。
抬油小太監們想是這麼想,只可惜計劃趕不上變化。
一個灑掃太監提著掃帚迎面而來,在匆匆一行人肩而過時,卻無端腳下一瘸,重重撞在其中一個抬油小太監上。
抬油小太監負重擔,本已在,怎經得起這外來力道?于是,他“哎喲”一聲,子猛地一歪。
他的腳扭傷了,鉆心的痛傳來,肩膀上的重量無法支撐,“砰”一聲響,裝滿了桐油的大木桶重重落地,人已經倒退幾步出去,撞到后另一組抬油的伙伴。
兩桶油落地,四個勉力支撐著的小太監,都有了不同程度的傷。兩個嚴重點,捂著腳一頭冷汗,剩下兩個傷勢雖輕點,不過肯定無法立即繼續抬油了。
灑掃太監驚慌失措,連連道歉,抬油小隊的管事也顧不上他,趕撲上去察看油桶。
好在這油桶是配了蓋子的,而小太監們始終惦記著差事,落地時忍痛提了一把,油桶完好無損,桐油也沒有灑出來。
管事松了一口氣,咒罵了灑掃太監幾句,不過由于時間迫,他也只得立即做出善后理。
“你們兩個。”
管事吩咐兩個傷勢輕的,“趕扶他們兩個回去理一下傷勢。”
一下子減員一半,他心煩氣躁,“將這兩個桶移到一邊,靠墻放著,不要擋道。”只能回頭再抬了。
那邊桐油還很缺,管事顧不上多說,命人將兩個油桶移到一邊,就匆匆領人離開了。
灑掃太監瞄了那兩個油桶一眼,掃過外桶壁晦的記號,確定自己沒有因為天昏暗弄錯后,放下心,趕上前,幫忙把扭了腳的小太監背上離開。
這幾個人前腳剛走,后面清寧宮一行便到了。
先一步抵達的正是幾個探路的小太監,他們當然看見了油桶,彎下腰仔細掃視一番,見油桶完好無損,很堅固,搖了搖也沒有溢出,這才收回視線。
一半人繼續往前,而剩下兩個,則回去稟報林,說沒有發現問題。
林頷首,目片刻沒離開宮道宮墻,領著轎輿轉過前面的彎道。
他估一下距離,覺得差不多,正要打個手勢讓自家準備好的“意外”上場。
轉過宮墻,手剛抬了一半,他眼眸陡然一咪。
來了。
面前宮墻之放了一個大木桶,再隔五步還有一個。這兩個木桶足有二尺余高,年人不過堪堪能環抱,尺寸頗大。
這兩個頗大的木桶,底部正迅速滲出,汩汩流淌了一地,浸了不短一段宮道。
浸的范圍不斷擴大,已經很接近林腳下了,他多走一步,就踏潤范圍。
今天是天,時間還頗早,四周有些昏沉。再加上宮道上的青石有些年頭了,雖不斷維護著依舊平整,但澤難免有些暗啞。
這種天,再加上本來有些暗的宮道,還有一拐彎就能踏上的潤范圍,林停下腳步,冷冷一笑。
他眼尖,一眼就看出地面有些粘稠,顯然是油而非水。
若是尋常抬轎輿的大力太監,恐怕中招的可能非常大。
眼前宮道如今空無一人,倒有一陣茉莉花的清香在空氣中蔓延,林了鼻子。他不得不承認,對方招數有些意思,竟能功糊弄了他派出的探路小太監。
他立即轉,行至已經被小心放在地上轎輿前,拱手道:“娘娘,屬下有事要稟。”
紀婉青見轎輿停下,便知道發現問題了,側頭仔細聽罷,笑了笑,“既然如此,我們就將計就計罷。”
皇后這計策巧妙毒的,即便派人探路也無法防范。若非高煦視母子如珍寶,準備充裕,不但安排了一干好手,連頭等心腹林都派來了,恐怕真很容易得手。
畢竟紀婉青再聰敏,在件配置不足的況下,也很難將防布置得不風。
可惜沒有如果,在沒有完全準備之下,本不會踏出清寧宮。
“林,我等先下來,你們將計就計。”
既然人家臺子都備好了,不唱一出戲,怎對得住對方的心準備。
紀婉青被攙扶下了轎輿,在宮道上站定。大力太監們便重新抬起轎輿繼續前行,想當然,他們“腳下一”,立即撲了個大馬趴。
于是,轎輿便重重被摔在地上了。
“娘娘,娘娘!”
梨花尖著嗓子喊道:“不好了,快來人啊!快請太醫啊!”
此時,后面隨行的太監們已經涌了上來,迅速將轎輿拖出來,這玩意兒結實得很,摔一下本不影響繼續使用。
紀婉青在有人聞聲趕到之前,便重新登上轎輿,將一切掩飾在重重帷幕之后。
急急趕來的其他宮人,只看到清寧宮一行手忙腳。
本來抬轎輿的大力太監躺在地上起不來,“哎哎喲喲”地疼;而剩下沒傷的,則慌忙抬起轎輿,原路折返。
何嬤嬤梨花等一看就是伺候嬤嬤宮人,此時一臉淚痕,驚慌失措更在轎輿后面跑著。
眾人定睛一看,滿地桐油,心下一凜,這下糟了,懷孕六月的太子妃怕是被摔狠了。
皇嗣還能保得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