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進九月后,便已下霜。
阿圓昨日貪玩,開著窗畫了一整日的西墻芭蕉,結果不慎風寒了。
次日一早,婢寶音在外頭喊了許久也沒人應聲,進去一瞅,小姐病怏怏地躺在榻上,額頭發燙。
褚夫人得知了,趕讓人去請大夫,開了副苦藥下去,阿圓這才得了點氣神。
只不過褚夫人勒令不準讓出屋子吹風,也不準再開窗作畫。
阿圓沒法子,靠在床頭看了會書后昏昏沉沉的,卻又不想睡,畢竟睡了一整宿,頭疼得很。
想了想,索讓蓮蓉把此前買的針線和雪緞拿出來,打算給蕭韞繡個香囊。
原本早就想繡的,后來因誤會他跟陸家嫡,阿圓便把針線藏了起來。后來蕭韞央求,這才又拿出來工。
正在描花樣子之際,蓮蓉提了個食盒進來。
一看那致的檀木食盒,阿圓就知道是瀾苑送來的。
“今日是什麼糕點?”
這些日子,蕭韞每日都會差人來送吃食,有時候也會送一些稀奇的玩意兒給解悶。
蓮蓉把食盒放桌上,從里頭端出一碗熱乎乎的東西。
阿圓聞著味兒蹙眉:“他怎麼給我送藥來了?我已經喝過了呢。”
“姑娘,”蓮蓉說:“這是藥粥,殿下今日在宮里忙政務不得閑,得知姑娘生病,特地吩咐太醫給姑娘熬制的。”
“他人在宮里又不知我得的什麼病,如何吩咐藥?”
“殿下看了今日大夫的診脈方子。”
“哦。”
蓮蓉端過來:“這里頭用的可都是上等藥材,保準姑娘吃了明日就能好。”
這藥粥熬得細致,澤也人。可阿圓此前才喝過苦苦的藥,不大想喝。
“姑娘,”蓮蓉道:“殿下吩咐奴婢一定要督促您喝完,您可莫為難奴婢。”
“他是你主子還是我是,你怎麼凈聽他的?”
說是這麼說,但還是把藥碗接過來,小口小口地喝。
想起一事,隨即問道:“桃素在瀾苑如何了?”
蓮蓉心想,姑娘總算問起這事了,此前桃素都不知給遞過多口信,讓在姑娘面前說好話。
可蓮蓉謹慎,辦事也機靈,沒有合適機會斷不會輕易求。
眼下阿圓主提及,便回道:“桃素過得不好。”
阿圓抬眼:“怎麼不好?難道蕭殿下真罰了?”
“那倒沒有,可桃素當初送來給姑娘時已經是姑娘的人,在瀾苑沒容之地。”
“那這些日子在瀾苑做什麼呢?”
“做些打雜的活兒混口飯吃,比如喂馬、洗。”蓮蓉說:“現在天冷了,的手泡得紅腫疼痛。”
服侍姑娘兩年,桃素和蓮蓉都變得貴起來,尋常的重活累活都不用們干,基本上只待在姑娘邊護著,偶爾遞遞茶水就行。桃素哪里得了瀾苑這些活?整日喂馬洗還不如去邊疆做探子。
默了默,阿圓問:“那可有反省?”
“想來是反省了的。”
“你如何得知?”蓮蓉從腰間掏出封信遞過去:“這是前幾日寫來的,只是姑娘沒發話,奴婢不敢擅自給您。”
阿圓接過來看。
桃素沒怎麼念過書,寫的字也丑,但還是笨拙地寫了整整三張。字里行間都是悔恨,說自己知道錯了,不該瞞著傳信云云。
等阿圓看完信,粥也喝完了,說道:“既是知道錯了,下午你派人去把接回來吧。”
蓮蓉松了口氣,行禮應“是”。
一整日,蕭韞那邊幾乎不間斷地送東西過來。早上是藥粥,中午是藥膳,等阿圓睡醒時,是瀾苑廚子做的水晶桂花糕。
這糕點是由桃素順便帶來的。
桃素穿得干凈整齊,歡歡喜喜地站在門口等起床。
阿圓午歇起來得知站在門外吹冷風,立即斥道:“你傻不傻,回頭著涼了你還怎麼服侍我?”
桃素趕進門磕了三個頭,保證道:“奴婢多謝姑娘恩典,往后奴婢定認真服侍姑娘絕無二心。”
來之前蓮蓉點撥過,這會心里頭門兒請。姑娘不喜一人侍二主,那以后不敢再犯。
阿圓視線挪向的手,確實變得糙許多,便從妝臺上拿了盒油膏遞給。
“這個拿去用吧,早晚涂抹一回,過幾日就好了。”
桃素連連擺手:“不用不用,奴婢皮糙厚耐摔打,這點傷無礙。”
“你是無礙,但若是旁人見了還以為我苛待婢。”阿圓塞手中:“拿去吧。”
“是,多謝姑娘。”桃素又磕了個頭,這才起。
蕭韞送來的藥粥很是管用,阿圓傍晚又吃了一盅,竟是覺得神了許多。
九月的天黑得快,吃過晚飯后,暮就降臨了。
阿圓讓婢把燈點亮些,描了一天的花樣子,這會兒興致高,便想起針試線。
此時,外頭起了點風,阿圓讓婢們都去耳房待著,屋子里安安靜靜,自己一個人坐在榻上繡香囊。
過了會,聽見輕微的靜,阿圓轉看向窗戶。
那里依舊關得嚴嚴實實,沒什麼人,便繼續低頭忙活。
然而下一刻,一子暖呼呼地靠過來,將整個人圈在懷中。
“在做什麼?”蕭韞聲音輕,卻夾雜著幾倦怠。
早在他進屋時,阿圓就聞到了他上的龍涎香,故意沒穿他。
往后一靠,瞪著來人:“你總是半夜我閨房,真把自己當采花賊了?”
蕭韞勾,在旁坐下:“生病了怎麼做這些?”
“我這會兒有興致呢。”
“做的什麼?”蕭韞瞥了眼,上頭幾線頭,還未型。
“暫時不告訴你。”
燭火下,皮白皙和,著了家常袍,慵懶閑適,還真有那麼幾分居家賢惠小婦人的模樣。
蕭韞靜靜打量了會,越看越喜歡。
“快了。”他突然低低說了句。
“什麼?”阿圓不解。
“翻年我就娶你回府。”
他才來就講這種話,阿圓心下甜,但還是蠻地剜他。
目生輝,這一眼剜得蕭韞神魂顛倒,但人在病中又不能做什麼。
只得了臉頰:“好生練手藝,以后做裳給為夫穿。”
“”阿圓面容發燙:“我都還沒嫁你呢,你要不要臉?”
蕭韞攬著腰肢:“還沒嫁我就開始繡東西給我,那你是何意?”
“誰說我是繡給你了?”
蕭韞垂眼,盯著雪緞上描的芍藥花樣子,幽幽道:“據我所知,芍藥乃相思之意,子常以芍藥針線送給心的男子,難道阿圓還有旁的心男子?”
“”
他越說越不像話了,麻兮兮的,阿圓趕去捂他的:“不許再說了!”
蕭韞莞爾,拉下的荑握在掌心。
“現在子好點了嗎?”
“嗯,”阿圓說:“明日不要送藥粥來了。”
“為何?藥粥不好?”
“不是不好。”阿圓可憐道:“我娘我吃苦藥,你又給我送藥粥,我只是小風寒而已,就得吃兩份藥,多慘啊。”
小姑娘氣,行事也古靈怪,蕭韞好笑。
“好,那就不送藥粥。”蕭韞道:“送些別的吃食過來。”
“嗯。”
這會兒,外頭風停了,屋子里燭火幽暗,兩人依偎坐在榻上,難得夜靜謐。
阿圓掰著手指頭數這幾日做的事,聲音綿綿好聽,像羽輕拂灰塵,掃去了蕭韞一整日的疲憊。
然而,好時短暫,冷不防地,門外響起一道聲音。
“丫鬟們都去哪了?一個伺候的人都沒有。”
是褚夫人。
阿圓大驚,立即從蕭韞上起來:“怎麼辦?怎麼辦?是我娘來了。”
驚慌失措,一副大難臨頭的模樣。
隨即推蕭韞:“你快找個地方躲起來,不然我娘發現可就慘了。”
這會兒全然忘了蕭韞的份,心里恐懼過盛,竟不管不顧地要把蕭韞往床底下推。
蕭韞:“”
他站著不,挑眉無聲地問:你讓我藏這?
阿圓仔細一想,也確實不妥。可屋子小,里頭的格局簡單,從外間進來一眼都能到頭。
而能藏的地方也只有床底下和柜,但柜里塞滿了裳自然是再藏不下一個人。
此時再退回去讓蕭韞跳窗戶也來不及了,因為這時,已經見娘推門進來。
“阿圓睡了?外頭怎麼一個丫頭都”
見兒慌慌張張地從里間出來,蹙眉問:“做什麼?遇到賊了?”
下一刻視線順著往里一瞥,紗簾后頭站著個高大的影,那影一看就是男人。
褚夫人大驚。
“天殺的!竟真有賊!”
大驚之下,把兒拉到后,順手就抄起桌上的花瓶砸過去。
但砸偏了,于是又眼疾手快地拿起桌上兒作畫用的鎮尺,朝著里頭的人就沖過去。
“我打死你!我打死你這個爛賊人!”
只不過還沒靠近蕭韞的,就被從門外突然進來的暗衛制止。
暗衛幾乎是飛進來的,如箭矢一般的速度,長劍指著褚夫人,蕭韞都來不及阻攔。變化來得太快,褚夫人著劍上的冷,整個人嚇得心都跳到嗓子眼。
隨即,也清晰地瞧見了站在簾子后頭男人的面貌。
又懵又愣,一時說不出話來。
阿圓趕上前來:“別傷我娘,把劍拿開!”
暗衛沒,直到蕭韞開口讓他們退下,這些人才跟一陣風似的又突然消失了。
阿圓扶娘到椅子坐下。
褚夫人被這變故弄得回不過神,瞧了瞧蕭韞又瞧了瞧兒,好半天才開口問:“這是怎麼回事?”
亥時,褚家堂屋燈火通明。
褚大人和褚夫人坐在上首,蕭韞和阿圓站在堂中央。而褚琬則是聽見靜跑過來的,見氣氛凝重,阿娘氣得頭頂冒煙,尋了個借口溜了。
景王殿下的笑話可不敢看。
出堂屋時,褚琬順便把院里的婆子小廝都攆走,只留蓮蓉和桃素守在那里。
此時,堂屋氣氛低沉,猶如冬日即將暴風雪來臨的前夜。
褚夫人很生氣,卻又不得不住怒火,短短的小會兒工夫已經想了無數種兒被這人欺負的況。
氣得眼眶發紅,若不是礙著還有外人,真想痛哭一場。
倒是一旁的褚大人這會兒云里霧里的,坐椅子也不敢坐全,只挨了半邊屁。
他小心翼翼地打破沉寂,問:“你你你真是景王?”
蕭韞面平靜:“正是。”
“可你不是沈霂嗎?”
盡管蕭韞已經將這幾年的事解釋了一遍,但褚大人還是難以接這個事實。
乖乖勒!
他兒的師父居然是景王殿下!
難怪一直以來覺得這人眼。六年前景王還是太子時,大朝會的時候,他遠遠地瞧見過。
只不過彼時蕭韞化名沈霂,他哪里敢想這是堂堂的景王殿下?
褚大人跟褚夫人不一樣,他膽小,這會兒坐如針氈,腦子里回想的凈是以前對蕭韞做過的大逆不道的事。
就,忐忑得很。
頃,他瞧了眼旁邊還在氣頭上的人,很想勸兩句——夫人悠著點啊,這可是景王,未來的太子殿下,忍住別發火啊。
“夫人?”褚大人小聲問:“你看這事”
褚夫人又氣又難過,眼眶越來越酸,還未開口,眼角就先流下一行淚。
阿圓瞧了,自責得很,也嗚嗚哭起來:“娘,是兒對不住您!是兒一直瞞著你們!”
“你是對不住我!”褚夫人氣:“枉我辛辛苦苦把你養大,你卻背著我做出這等”齷齪之事。
后頭的話生生咽下去,憋得嚨都疼了。
蕭韞垂下眼,攥住阿圓的手,開口道:“褚伯母,是晚輩先對阿圓,一切過錯皆由晚輩來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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