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龍寺始建於四十年前,經曆三代主持,香火繁盛。
姬豈與姬越一行自清晨出城,到白龍寺時已經晌午,因為是微服出行,還在殿外排了小半個時辰的隊伍,才得以進佛寺正殿。
等候期間有知客僧上前宣講佛教經義,姬豈沒怎麽注意聽,打量著頗為熱鬧的佛寺,眼裏難得帶了幾分興味,倒是一開始對拜佛並不興趣的姬越仔細地聽了一會兒,出若有所思的神。
事實上如今的佛教經義早已經不是自異域毒國傳來時的範本,為了適應中原上國的水土,很多經義都被曲解了原意,如果不是這樣,早在當年先帝在世時,就不到佛教來傳教了。
佛教教義說來不算複雜,向普通信眾宣講時自然也盡量說得通俗易懂,姬越之前沒有注意過這個新教,如今靜聽下來才發覺不對,佛教宣講主張現世為苦海,人有萬劫回,今生作孽來世償,今生積福來世報,這簡直不可思議,如果現世是苦海,人人追求大自在,那要家國社稷何用?
至於什麽勸人向善,因果業報之類的話,聽上去倒是很不錯,但有了先前的鋪墊,反而更像是利刃外抹上泥,用以掩人耳目,姬越注意到同在殿外的那些庶民在麵對這些匪夷所思的教義時,神極度希冀和狂熱。
庶民大多不識字,和他們流起來是很費勁的,知客僧的水平也明顯有限,姬越能從他那裏聽來的容沒有多,左右不過是以利之,以威迫之,即便不論是利益還是威迫都是來源於虛無縹緲的來世和從不存在的佛。
等到知客僧一宣講完,佛寺殿也空了出來,一進殿,饒是姬豈也怔愣了片刻,隻因殿數十個草墊團一下子被信眾哄搶一空,這些人撲在團上卻不是為了坐,而是對著那泥塑木胎的佛像行稽首大禮。
《周禮》九拜,稽首乃是跪禮中最為隆重的禮節,君王隻在祭祀時對天地行稽首大禮,臣子麵君時也會行稽首大禮,除此之外,就算是奴仆都不能對主人稽首,因為這種禮節隻有君王能夠承。
姬豈是個厚道人,即便是麵對這樣明顯僭越的況,也沒有說什麽,隻是臉難免不好看,勉強掏了一把香油錢,點了香,就帶著姬越出了佛寺的門。
回程的路上,父二人都沒有說話,姬豈有些掃興,也有些不滿,但要他真去做些什麽,姬越知道他是做不到的,晉國律法規定,無論奴隸庶民還是士族貴胄都是天子所有,除非天子批,才能用殘肢以上的重刑,無數祈用重刑的奏牘過了姬豈這道手,刑罰總是會減輕一層,甚至去年一整年,四方國境之竟然沒有一例死刑。
是犯案的人都罪不至死嗎?姬越並不相信,看過不舊卷宗,有很多在看來五馬分都不為過的罪責都被輕判了。
姬越一向認為仁慈隻能是手段,如果讓來,必然能做得比父皇好。
如果讓來……這種設想有過無數次,但很快就會被自己下,因為是太子,想要真正執掌大權唯有登基,登基的前提是父皇先皇,每次產生這種設想都會很快下,伴隨而來的是深深的自厭緒。
姬越有足疾,是天生的左足畸形。
有缺乃是天厭之人,按理來說是無法為一國儲君的,但大晉曆代以來的皇帝,能有一個親生子繼位已經是件了不得的大事,即便也有不聲音反對,但的太子之位還是穩穩當當,無可搖。
前提是的兒不曾暴。
姬越對自己的別沒有意見,但在意自己的殘疾,從懂事起,磨破了腳也要咬牙練習走路,隻為用僅有半掌大小的左腳走出正常人的步伐,但看上去和正常人無異不代表真的無異,每當產生一些連自己也覺得可怕的念頭時,就會不可避免地懷疑自己除了殘疾之外,是否連神智也出了問題。
回城時天已經不早了,姬豈也有些疲倦了,但聽侍說起韓司徒午時求見,已經等候兩個時辰了,還是第一時間去見了韓司徒。
晉國秉承周禮,置三公九卿,三公一為司馬,二為司空,三為司徒,司馬掌軍權要務,司空理工事水利,司徒管戶籍錢糧,一般而言都是由貴胄世代承襲,司馬魏氏,司空趙氏,司徒韓氏,這三家各司其職,倒也和氣。
如今這一位司徒名為韓闕,見到姬越跟著進來,他也不覺得驚訝,行了一個簡單的麵君禮節,叩而起,便對姬豈道:“陛下容稟,今早城南發生了一起令人發指的兇殺案,兇手為一名娼,連殺兩位士族,父子同亡,廷尉已將人下,正在親審,臣特來請陛下立即置。”
按理這不應該由韓闕來麵君奏報,但廷尉韓青是韓闕長子,父代子權是這時常有的事。
姬豈被嚇了一跳,連忙問道:“一名子如何連殺兩人?”
韓闕猶豫了一下,說道:“這名子於枕下藏一柄剪刀,趁……那時行兇殺了一人,其父在屏風後不及救援,又因年老弱,慘遭一並殺害。”
姬越忽然說道:“父子聚麀?”
韓闕麵尷尬之,隻道:“此為娼無恥,先從其父,再從其子,又來二人同殺之,慘絕人寰,故請陛下盡快置,以安人心。”
姬豈聽得都有些後背發涼,他是厚道仁君,別說殺人,就是殺宰牛都不忍心看,聽了這樣的慘事,幾乎立刻就下了決斷,但姬越卻起了幾分興致,又問韓闕道:“那子因何要殺這父子二人?
韓闕這倒是回答得很快,“這子父兄走私商落網獄,也淪為營娼,便起了惡意,殺害了判案主。”
姬豈聽得火冒三丈,還沒開口,姬越再次問道:“按律走私應判罰充沒家產,徒三年,罪不及家人,為何這子淪為營娼?”
韓闕拱手彎腰對姬越行了一禮,恭敬地說道:“太子不知,下縣小案輕判重判乃是常事,若都像這子一樣為私怨殺害主,而不嚴加懲,朝廷尊嚴何存?”
姬越冷冷地看著他,知道這兩名士族必然和韓家有關係,要不然僅僅隻是一場兇殺案,何勞廷尉拿人審訊,司徒親自宮,隻為讓這子速死,而非按照正常流程經天子批準,秋後再斬。
不是為了什麽公道,也不是為了那名極有可能了冤屈的子,而是認為韓闕僭越了為臣的本分,竟想以天子為刀,置私怨。
姬豈或許不擅長察言觀,但對姬越的習慣是很清楚的,想了想,卻是沒有順著韓闕的話下去,而是說道:“既然太子有異議,就讓主審此案吧,著廷尉府協同審理。”
天子一言,自然沒有任何緩和餘地,韓闕沒有出毫異,恭恭敬敬地退下。
姬豈出疲倦的神,不等他說話,姬越就道:“趁著還早,越兒想去廷尉府看看,父皇早些休息。”
看了看外間已經暗下來的天,姬豈忍不住笑道:“哪裏還早了,這麽想審案子?”
姬越搖搖頭,說道:“防止事有變。”
姬豈是平庸君王,卻也不是傻子,稍微一想也明白了,失笑道:“越兒你這疑神疑鬼的子也不知道隨了誰,韓家何等份,怎麽會與一名娼為難。”
姬越沉默不語。
見如此,姬豈也不攔著,姬越連上的服都沒換,就帶著人騎馬出了宮城,之所以要騎馬,是因為知道像韓闕這樣的文臣出行一般都是乘牛車,牛車平穩舒適,但速度不快,隨行的人沒辦法騎馬,都是挑選了腳力好的人步行隨同。
韓闕是真沒想到堂堂太子會和他打時間差,他足夠謹慎了,出宮不久就讓邊的親信去廷尉府給大郎君報信,讓盡快理了那個娼,但等姬越坐在廷尉府正堂喝著熱茶準備連夜審案的時候,這名親信才剛剛跑來。
韓家大郎君韓青是個相貌溫和的青年,今年不過二十八歲,位列九卿之一,執掌刑獄大權,這倒也沒什麽出奇的,他父親韓闕三十歲就做司徒了,這是士族貴胄生來的特權。
姬越對韓青的態度很淡,沒有說上幾句話就直接道:“請廷尉把人犯帶上來,孤要審訊。”
孤本是小國之君的自稱,後來漸漸為太子的謙稱,也有不客氣的太子,例如先武帝做太子時就比較喜歡自稱你老子我。
韓青連忙說道:“重犯汙穢,恐驚了殿下,其實犯人剛剛審訊過,這裏有審訊文書和口供……”
姬越擰著眉頭看著韓青,冷冷地說道:“孤不喜歡一句話說兩遍。”
明明隻是個十幾歲的年,威勢卻是不小,韓青被那雙帶著冷意的黑眸嚇得一愣,反應過來,連忙低頭恭敬一禮,命人將人犯抬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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