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樂隊重新開始奏演,場子很快被烘卷熱,喧囂高漲,氣氛閑適,一派酒慵然。
樓上,杭儂前傾,朝岑祚舟靠近一些,掀睫看向他,聲音低:
“如果被這件事查到,過不了一晚,整個港廈就會人盡皆知,到時候,我們家的故事必然要被瘋狂改編。”
說“我們家”。
將早已闊別多年、各自為營、從未類屬過同一世界的彼此驀然劃地結盟。
這是有些荒謬的。
但人表現得毫無異樣。
言辭順暢,表自然。
不存任何刻意矯飾的痕跡,不見遲疑,沒有半分虛偽奉迎地試探。
眉尾眼梢剝的神態只有專注。就事論事的專注,專注到說出這句“我們家”,好像也沒有哪里是不妥切的。
這并不奇怪。
因為本就不懂偽裝,
奇怪的人不是,
岑祚舟挑起目,竟然就順著的話,做出別有深意地奇怪提問:
“我們家,有什麼故事?”
杭儂不由震愣了下,似乎無比詫異他怎麼會問出這種不著調的問題,那一刻也沒有多想,話趕話口而出:
“你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啊?家里現在的故事版本是什麼?是我瀟灑走人,追求真,你跟孩子一個被綠一個被棄,甚至你還至今未娶。”
“可如果小浪不是親生的這件事被抖出去,那這故事就徹底變味兒了。”
稍稍蹙眉,
“搞不好就是你出軌在先,跟別的人生了孩子,我一氣之下報復綠你,拋夫棄子。”
說到這里,不屑輕笑了下,語氣微嘲,“畢竟有錢人有了錢,就剩下閑了。你信嗎,如果素來低調高貴的首富岑家出了八卦丑聞,能讓他們很長一段時都到自我高的程度。”
岑祚舟微微擰眉,似乎對的.骨用詞難以接。
其實當年兩人解綁時,岑祚舟起初的提議是和平分手,好聚好散。
當然,他并非是私心為自己。
被綠、被拋棄、慘遭人背叛這類聽起來仿佛帶有侮辱的非議詞匯,他從未有過在意。
當一個人旁人無從撼的頂峰之巔,擁有絕對掌控的優渥權力,他的強大、強、強勢足以在低眉抬眼間隨手掀翻整條食鏈。
當驚濤因他而起,
駭浪為他起勢,
公序良俗便顯得贅余,稚,蒼白到對他構不毫傷害。
所以,他提出友好分開實際上更多的是為杭儂著想。
畢竟,拋夫棄子這種事就算是占據上位的主權,可一旦以輿論的形式流出去,的名聲總歸還是要在那些無腦人的舌尖上滾來滾去。
這對并沒有好。
在杭儂當初執意要這麼做的時候,岑祚舟曾耐心分析過給聽。
是聽不進去罷了。
年輕氣盛的孩子太倔強,太傲氣,太惱怒了。
至于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緒,不是說好了大家逢場作戲,只是一局利益對換的游戲而已麼?那就是另一個話題了。
“有影響麼?”
良久,岑祚舟眉眼松,吐字平靜地倏然這樣問。
“什麼?”杭儂沒跟上他的節奏。
從來惜字如金的男人,出奇地耐下子,將上個問題重復延展給,問:
“如果事真變你說的那樣,對你、對杭氏有影響麼?”
變哪樣?
他出軌在先,離家在后麼?
那當然是,沒影響的。
甚至對來說,理應是沒什麼所謂,是有利無弊的。
“消息我收到了。”
岑祚舟輕易穿沉默下的回答,懶淡輕抬眉尾,揚了揚手中給的檔案袋,缺乏緒地叮囑:
“這種事電話里也可以說,下次不必費力過來,白跑一趟。”
他還是冷漠,眼疏淡,口吻寒涼地完全不近人。
“我說過了,”但杭儂半點不怵他,“我是來幫你的。”
“我知道你有意讓小浪回來。”
后靠向椅背,雙臂微彎分別搭著兩側扶手,姿態從容地正視他,
“這個圈子有多注重脈純正,你比誰都清楚,私生子、野孩子、父母不詳這類詞一旦沾上就是一生。”
岑祚舟沒有,也沒吭聲,視線緘默地游移在臉上,眼未變。
人卻在這時飄開目,聳了下肩,歪頭時輕輕垂睫,食指似有所無地勾弄著發間耳串,聲音放得更輕了:
“要不然,我們也不會結婚,你也不會需要我來給他一個母親的名分。”
落下話音,直腰拎出冰桶的洋酒,知道岑祚舟不喝酒,也懶得客套禮讓,直接給自己倒了半杯。
好像,也沒有表現地那樣從容。
“鋪墊這麼多。”岑祚舟淡斂眼皮,不聲地瞟過面前的洋酒杯,拉起目凝向,單刀直:
“到底想說什麼?”
杭儂放下喝空的酒杯,指尖漫不經心地轉酒杯,半低著眼,說:
“跟我復婚,是眼下最好的選擇。”
“只要我們重新合,有關小浪的所有世流言都會不攻自破。”
又給自己倒了杯酒。
岑祚舟略瞇起眼,沒說話。
“你可別誤會。”
又或者,杭儂本就不打算給他說話的機會,喝第一杯時,,以一種滿不在乎的語調戲謔道,
“我只是討厭聽到流言變是因為我魅力不夠,才讓你出軌跟別的人有了孩子。”
“別忘了,當年不是你趕我走,是我先不要你的。”
執著強調這一點,語氣里剝一點近乎尖銳的霸道。
霸道得,更像是在深藏心虛。
因為杭儂明白,岑祚舟從來涇渭分明。厭惡界限模糊,反定義混淆,恪守己的男人容不得也不允許任何線的越軌行為出現在他眼前。
而自己今晚的話,
已然幾次三番地壞了他的規矩。
接下來,他應該是冷蔑譏諷,嗤嘲不自量力,用一種觀賞跳梁小丑的眼神或者是,連眼神都吝嗇施舍。“當初并非趕你走,”卻怎麼都沒料到岑祚舟很平淡,平淡地糾正,
“是放你走。”
杭儂舉到邊的酒杯忽然頓滯。
岑祚舟眼梢微揚,抬手輕易撥下的酒杯,起時反手將酒倒冰桶,眼神拉低緩緩裹住,告訴說,
“既然走了,就沒必要回頭,這對你、對杭氏毫無意義。”
岑祚舟繞過邁下樓梯。
然而,始終沒有半步停留的男人,卻在邁至樓梯半中央的位置時,倏爾停住。
盡管場還是吵,
但耳力極佳的他,還是沒有任何阻隔障礙地聽到,樓上人的氣惱控訴:
“什麼放我走,誰要你放我走了!”
“這男人怎麼還是那副德行啊,沒良心,不識趣,用完就扔。”
還有一句:
“還當我是需要靠你救濟的小孩呢?我早就不喜歡你了好不好。”
隨后控訴聲停下,過了沒一會兒,又傳來詢問下屬時不太確定的聲音:
“我剛剛沒太餡吧?”
“看不出來我對他還有覺吧?”
“本來是想裝出那種讓他高攀不起的王氣場……”
“……”
岑祚舟虛瞇著眼,半晌,微微搖頭,角約勾過一極淺的弧度。
小姑娘長大了,變聰明了,懂得利用自己的優勢達目的了。
就是演技太差,
說謊的技半點沒長進。
/
“開始的時候,他好的。”
班妮圣心大教堂,
今晚徐嘉合出差外地,時眉在這里時隔多日又一次見到夏婕。
比上次更勇敢了,
“在我經歷過那樣的事后,他依舊毅然決然地要娶我,瞞著家里人跟我領了證,還不惜跟全家人決裂想跟我舉辦婚禮。”
“只是我實在沒勇氣了,一到人多的地方就無比恐慌,一見到相機就抖到搐。剛結婚那一年我天天做噩夢,他也整夜整夜抱著我不睡,哭得比我還厲害。”
或許已經先為主,
聽到這些,時眉非但不能到一好,只覺得那個男人做出這樣戲般偽善割裂的行為更令人惡心,荒唐得可笑。
但還是忍住了這些,盡量放弱聲音,循序漸進地問說: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變了呢?”
“徐奇出生以后。”
大抵過去的那些時月痛苦到超越麻木的極限,就算回憶起來,的緒也幾乎沒什麼波瀾,眼神淌出渾濁的底,
“那天中午特別好,我坐在客廳的飄窗,特意選了件許久沒穿的白連,想給自己畫一張自畫像。”
“自畫像?”
時眉敏銳捉牢這個關鍵詞,目微怔,嘗試著開口問,“你那時候已經可以……”
夏婕稍稍垂眼,然后,點點頭,
“我想那時候應該算是走出來了吧,因為他的確對我不錯,至我愿意主直面我自己。”
可結果,應該是可想而知的惋惜。
時眉沒再出聲打斷,視域中還是佝僂瘦弱的黑背影,
時眉坐在后方,聽見說:
“但自畫像只畫了一半,徐奇這時候醒了,哭得很大聲,于是我把孩子抱過來給他喂。”
“那是我第一次挨打。”
的緒還是平穩。
時眉卻心尖一,下意識手指。
“后來每次挨打的時候我都會出神。”像是很輕很輕地笑了一聲,又好像沒有,也對,怎麼還能笑得出來呢。
“出神的時候,你在想什麼?”
時眉聲問。
“在反省。”回答,“反省我第一次挨打那天,究竟是哪一步做錯了。”
“是因為我坐在飄窗上畫畫嗎?”
“還是因為孩子哭得太大聲。”
“難道是因為那天我穿了一條白的子而他并不喜歡嗎?”
停頓了幾秒。
的陳述太冷靜了,
冷靜到時眉幾次接近窒息,而分明只是聽夏婕的陳述而已。
片刻后,夏婕給出答案:“后來有一天,在我以為快要被他打死的時候,我才知道,原來是因為我畫自畫像的時候,對面有個男人在同時晾服。”
所以,從那以后,
時眉每一次見到的夏婕,都是一黑長,長,從頭到腳裹得嚴嚴實實。
“那時候…反抗過嗎?”時眉輕聲問。
“沒有。”
“一次都沒有過嗎?”
“……沒有。”
“那時候雖然痛苦,但還可以畫畫,只要面前擺一張畫紙,只要眼睛分得清料,只要還能提得起筆,也沒那麼難熬。”
提及畫,的呼吸落染些許起伏。
“那個視頻,”時眉說到這里,耳邊瞬時充斥著夏婕痛苦哀嚎的象,蹙起眉,咬著牙問。
“是半年前的事,對嗎?”
來之前,岑浪告訴,在民宿的時候他曾拍下房間的掛畫與夏父收到以夏婕的名義寄去的畫作。
他將兩幅作品同時發給江峭看,
結果不出所料,房間的掛畫與夏婕用左手畫的那副「跪拜畫」異曲同工,而夏父收到的畫作,是贗品。
大概是徐嘉合為防止夏婕父母發現,隨便挑了幾幅畫,寄去民宿。
而房間的掛畫落款時間,
正是半年前,
夏婕斷指之前。
這次,夏婕沉默了很久。
就在時眉以為不會再回答時,半分鐘后,還是聽到了的聲音。
說:“是。”
時眉鼻尖猛地一酸,眼前瞬間朦泛模糊,忙清了清嗓,不想被夏婕發現這些酸楚的、憐憫的、無用的表現。
好在,夏婕也并沒有發現什麼,也沒有像時眉那般遮遮掩掩,而是直接把話挑開,毫不避諱地說:
“其實斷指之前,有很長一段時間他不再手,只是用言語跟我流,就像視頻中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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