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多年來，國師府第一次這般紅綢綿延，一片喜。

鞭炮的聲響聲聲不絕，陸陸續續走進國師府大門的人面帶笑，將帶來的賀禮奉上，再拱手對著在外招呼的衛伯等人道一聲“恭喜”。

國師大婚，這在郢都便是一件大事。

朝中員大多也都來此道賀。

無論是市井之間的百姓亦或是朝堂之上的員，無人不好奇這位忽然冒出來的郡主究竟是因何而得了國師衛韞的青眼。

這世間無數子的傾心慕，從來都不曾被他放在眼里，但為什麼，他卻會主求娶這位郡主？

這實在是一件很沒道理的事。

許多人猜測著國師是否是另有目的，但這位郡主除了空有一個封號之外，又有什麼是值得這位如今已然權傾天下的國師貪圖的？

郢都多子的芳心，都碎在了國師府聲聲的鞭炮聲中。

離拜堂的吉時還有一段時間。

衛韞一個人待在書房的室里，在那供奉著兩個牌位的香案前站了許久。

他盯著上面鐫刻著“亡母沈氏嘉”的牌位，手時，用手里的錦帕小心翼翼地抹去上頭堆積的灰塵，作是那麼細致耐心。

兒時久遠的記憶涌上來，可他卻發現，母親那張向來溫婉和的面龐竟在他的那段記憶里變得不甚清晰。

可他仍舊記得，是一個多麼溫的人。

煮茶讀詩，閑敲棋子，纖細蔥白的手指隨手取下發間的蝶釵撥弄著青爐里的香灰。

這是衛韞對母親最后的記憶。

他的母親，從來都是一個頗有才氣，氣質如蘭的子。

或許正是因為是這樣子，所以衛韞的父親衛昌寧才會對其珍之重之，生時相濡以沫，死后念念不忘。

想來，除卻父親那些謹小慎微的所謂教誨，衛韞兒時，也還算有過一段足夠完滿的好記憶。

那是母親給的。

衛韞將那牌位細細拭過，而后又放在了父親的牌位旁，他又定定地看了片刻，忽然道，“母親，這半生，我好像從未像今日這般歡喜過。”

衛韞不善表達。

也從不肯輕易將自己心里所有的緒都剖給人聽。

但將這些事講給他的母親，似乎本就是一件極其自然的事。

雖然腦海里關于的面容早已模糊，但衛韞卻還能想象出，若是真的聽了他的這些話，又該會是怎樣的一種反應。

衛韞從未像現在這樣覺得，原來活著，是那麼好的一件事。

“很乖，也很善良。”

衛韞提起那個即將為自己的妻子的孩兒的時候，他垂著眼簾，一雙如珀的眼瞳里仿佛浸潤著春日里最和的一縷，那該是穿過簌簌花影間的第一抹。

此刻的他，像是褪去了所有被世事磨出的尖銳棱角，就好像是一個初次的年郎一般，冷白無暇的面龐上點染著幾分薄紅，那雙眼睛里盛滿了年氣的歡喜悸。

他說，“若是您在，您也會喜歡的。”

將母親的鐲子送給謝桃作定親禮的那時候開始，衛韞就已經很確信，他這輩子唯一想要相伴一生的人，便是了。

那是一種怎樣的緒呢？

或許是只要一想到未來那麼多未知的歲月里，他的旁有，他的心頭便會多出幾分熱切。

想要和親，也不是很忽然的決定。

定親之禮早已送出，而在不久前，衛韞和謝桃坐在別墅后的那個小花園里的時候，他也問過。

“桃桃，你可愿嫁給我？”

如同平生方才心的單純年一般，彼時他在面對旁那個與他同坐在秋千椅上的孩兒時，他說出的話足夠鎮定淡然，可誰也不知道，他的手心里實則已經有了汗意。

孩兒喝了些果酒，有些暈暈乎乎的，意識卻仍然足夠清醒。

只是的膽子，到底要比平日里大了一些。

“我愿意啊我可愿意了！”

的回答幾乎是毫不猶豫，就如同今晨他掀開流蘇簾子，見坐在梳妝臺前，穿著一大紅嫁，面容鮮妍灼人的時，那般急切地回應。

那時，衛韞才知道，就像是他那般而不發的迫切心一般，原來，也同他一樣。

后來，在昏昏睡的時候，衛韞輕輕地喚了幾聲，他紅著耳廓，然后才敢小聲地嘆息：“桃桃，我真的……太想娶你了。”

他的聲音很輕很輕，心頭的悸如擂鼓一般，敲打著他的耳。

從那一日開始，衛韞便已經開始準備這一切了。

不告訴謝桃，是衛伯的主意。

想不到這個平日里總是極懂規矩的老頭，竟也還暗自懷揣著所謂制造“驚喜”的招數。

因為得到了謝桃的首肯，所以衛韞才會同意此事。

但真到了這一刻，他卻又覺得，這一切對于謝桃來講，是否是有些唐突。

于是他便做好了打算，若是今日不愿，他便將這一切作罷，再往后延一延。

但卻如那夜一般，在他話還沒來得及說完的時候，便已經給了他一個同樣的答案。

衛韞曾以為，應是這世上最無用的東西。

因為人心，本就是這世上最難守住的東西。

像是衛昌寧無法拒絕主母的安排，在衛韞的母親死后不久，便娶了那個商戶，從此便只能將此生最的沈氏，安放在心頭的那座荒冢里。

但也該像是衛韞，世人眼中冷冷心，生涼薄的年輕國師，竟也有喜歡上一個人的時候。

了心，便是了心。

他騙不了自己，更騙不了任何人。

之一字，本就是最難說得清楚的事。

衛韞又將另一個牌位拿起來，用手中的錦帕一點點地拭干凈，又盯著那牌位看了好一會兒，才將它放了回去。

“爹，兒子曾經說過，我與您不一樣。”

衛韞盯著那上頭鐫刻的“亡父衛氏昌寧”的字樣，半晌，他拿了香在燭焰間點燃，待縷縷的煙升騰而起，他將那香進了案前的香爐里。

“可我發現，至有一樣，我與您是一樣的。”

至，他與他的父親一樣，認定一人，便是此人。

衛昌寧為了沈嘉，生平第一次鼓起勇氣去爭取。

此后夫妻數年，算是衛昌寧那潦草的人生里，最值得留的日子了。

即便后來，他在三房主母的安排下，娶了那個商戶做了續弦，但那個人，到底從未走進過他的心里。

那只不過，是他為渺小庶子，需要為了當初爭取到心的姑娘后，所要付出的代價。

他承了主母的，到底該還。

“但是，我不會像您一樣，違背自己。”

淡煙繚繞間，衛韞穿著一殷紅的袍站在那兒，清冷的嗓音在這樣寂靜的室里顯得尤為清晰。

這或許，便是衛韞與他的父親衛昌寧之間，最大的不同。

衛昌寧一生安分守己，為庶子，便只在那樣一個偌大的家族里，作為渺小的一粟，從不越距，從不張揚。

這便是衛韞最厭惡他的這位父親的地方。

可衛昌寧，卻敢為了他，在那樣混的境況下，冒死趕去衛家祠堂，篡改宗譜。

衛韞對待這位父親，向來是復雜的。

但那許多曾經囿于每一個深夜里，如噩夢一般出現在他半睡半醒間的所有苦痛往事，到如今，再一次一幀幀地堆疊在他的腦海里時，卻好像再也掀不起任何波瀾。

兩個牌位最終被擺放在了大廳里的兩個主位上。

謝桃在拜堂的時候踩到自己的子，差點沒摔了，幸好邵梨音和衛韞的反應都很快，及時地拉住了。

因為頭上攏著一層紅紗，所以謝桃當時本看不清周遭那些觀禮的人的面容，只能聽見他們熱鬧的議論聲。

或許是因為太張了，導致謝桃被扶回房間里的時候，脊背還有點僵。

頭上戴的發冠和步搖有點重，謝桃干脆靠在床柱上，然后鼓起臉頰，吹著紅紗的邊角玩兒。

一直守在旁邊的邵梨音今日換了一桃的，終于也梳了子的發髻，站在那兒，便是一個清麗的。

“梨音，餡在哪兒呀？”

謝桃想起了那只日漸發胖的圓滾滾的白羆。

“在后院。”

邵梨音答了一句，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那張向來有緒的面龐竟也忍不住添了一笑意。

“今日是大人與夫人大喜的日子，衛伯給餡也綁了一朵紅綢花，它可喜歡了。”？？？

謝桃想象了一下餡上綁了一朵紅綢花的樣子，忍不住笑出聲。

但是……

屁好像硌得有點疼……

謝桃往床榻上了，磨出來一把桂圓花生。

眨了眨眼睛，干脆就坐那兒開始剝花生，吃桂圓，還時不時地給邵梨音遞。

但邵梨音沒敢吃。

和邵梨音說了一會兒話，謝桃又吃了幾塊糕點，最后索把紅紗掀起來半邊，直接坐在桌前吃吃喝喝。

衛韞回來的時候，謝桃已經吃撐了。

聽見推門的聲音，又見衛韞掀了簾子走進來，就連忙站起來轉往床榻那邊跑、

“謝桃。”

或許是因為喝了不酒，衛韞此刻的嗓音聽著便要更加清冽低沉一些。

還含著幾分笑意。

謝桃一時僵在那兒，轉看向他的時候，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竟然有點不太敢對上他的那雙眼睛。

邵梨音行了禮，便走了出去。

彼時，方才把盛月岐和其他一些人擋在院子外頭的衛敬抹了一把汗走回來，剛好就看見了從月門那里提著燈籠走過來的邵梨音。

憑借著院子里四點滿的明亮燈火，衛敬看見了翩躚的桃，更瞧見了那張略施黛，便已清麗無暇的面龐。

心頭微。

那覺，該怎麼形容？

衛敬撓了撓后腦勺。

好像就像是被鐵憨憨衛十一打了一拳似的。

“邵梨音。”

衛敬見就要走過他旁時，他忽然住了。

邵梨音聞聲，便抬眼看向他。

“那個……”

衛敬一時間卻不知道自己究竟該說些什麼，他更沒搞明白自己為什麼要住。

眼見著邵梨音走過他旁，衛敬轉過，“等等！”

邵梨音頓住腳步，再回頭看向衛敬時，眉眼間多顯出了一不耐。

“我，我吧，就是想說，你這麼打扮一下……”

衛敬了鼻子，輕咳了一聲，“還，還好看的。”

邵梨音愣了一下，那張面龐上也不知道是為什麼，像是忽然多添了幾分熱意。

“要我說，你就該這麼打扮，你老穿著男人的裳，還總穿同一個款式，搞得我還以為你不洗澡，不換服來著……”

只是在他的這一句話說出來的時候，邵梨音臉上的那點溫度便瞬間沒了影蹤。

最后，衛敬功收獲了來自邵梨音的一掌。

他捧著自己的臉，站在那兒，著邵梨音遠去的背影，有點委屈地嘟囔，“干嘛打我……”

這夜，似乎有些人的故事已經走到了最好的終章，但有些人的故事，卻仿佛才剛剛開始。

坐在涼亭里，謝桃喝了一口衛韞遞給的茶。

此刻已經取下了頭上那些繁復的頭飾，披散著頭發，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衛韞，我好像在做夢一樣……”

謝桃放下茶盞，雙手撐著下，著那一片點綴著顆顆星子的夜幕里，那一散著銀輝的月。

衛韞聞言，低著眼簾向自己手中的那盞茶時，像是也多了一。

“是啊。”

他忽而輕輕地嘆。

前院里仍有熱鬧的聲音約傳來，天邊適時綻開來五六的煙火陣陣。

有的火墜在房檐上，有的隕滅于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