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老的才學雅致在京城有盛譽, 章斐雖未能承教膝下, 畢竟也算家學淵源。

比起甄皇后的中規中矩和范貴妃的奢華靡費，章斐的宴席設得十分雅致。殿布置書畫玩, 不乏名家手筆, 皆與重節令呼應, 桌上花酒已然啟封，有淡淡香氣，菜做得也致，雖無濃香, 瞧著也清爽人。

令容跟章斐不深, 依禮拜見后，便打量周遭陳設，不時應景地應和幾句。

章斐冷清慣了, 難得有客前來，態度倒頗熱。

宮里的花酒釀得不錯, 可惜令容不能喝，便只吃茶，外頭圃艷，風里送來清香。

撇開從前跟章斐的芥不談，這宴席還算愜意。

小太子在章斐邊養了數月，雖因甄皇后不在而比從前靦腆許多, 倒也沒太大影響, 興許是聞見令容上的香氣, 格外往跟前湊。兩歲的孩子正是乖巧可的時候, 話說得不太清楚，聲氣的。

生在天家，年失慈，他怕是全然不懂其間含義。

待韓蟄謀逆篡位，這孩子終須移出東宮，從子龍孫的尊貴份跌下去，即便封侯封王，若無察徹的眼、開闊釋然的心，怕是不易承。

心里畢竟是憐惜的，令容不時逗他笑笑。

殿里氣氛甚為融洽，章斐款款起，正想著一道去圃旁賞花，外頭忽有監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滿面驚慌，氣吁吁。

“娘娘，不好了”他撲跪在地，指向來，見到迅速趕來的影，聲音戛然而止。

兩之地外，殿宇夾峙之間拱橋凌空飛架，底下拿整齊的青石鋪設甬道，兩側栽植許多花樹，郁郁蔥蔥。原本是太子妃嬪所居，嚴侍衛外踏足之地，此刻卻有十數名侍衛腳步如飛，仗劍趕來，為首之人著錦，雖無兵刃，卻氣勢洶洶。

竟是范自鴻

他闖東宮做什麼

令容臉驟變，瞧向楊氏時，那位也倏然變，驚愕起。

章斐更是大驚失，待范自鴻帶人走近，厲聲道：“是何人擅闖東宮”

話音落，范自鴻已然走至殿外，一眼掃見楊氏和令容，似覺意外，卻冷然不理，徑直闖殿中。

他后那人是軍打扮，看階應是駐守一宮的郎將，腰懸佩劍，意思著拱了拱手，聲音豪，“宮中有刺客闖，傷貴妃，末將追蹤而來，刺客進了東宮，應在此附近，不知娘娘可曾看見”

章斐豈會聽不出這是借口，心驚之下，冷聲道：“刺客不在這里。”

“末將親眼所見，就在附近。”

范自鴻亦沉聲道：“貴妃玉有損，刺客務必擒回，若有冒犯，請娘娘見諒。”說罷，目掃過令容旁的太子，沉聲道：“隋將軍，保護太子要。”

隔著四五步的距離，范自鴻那姿態鷹視狼顧，強橫張揚。

令容曾向甄皇后許諾不傷太子命，也夾雜些保護的意思，見范自鴻來勢洶洶，下意識將小太子攔在后，“保護太子有東宮衛兵，不勞將軍手。”

這般一說，心中霎時驚覺

東宮六率雖建制不全，僅有左右監門衛，卻也非虛設，范自鴻帶著北宮軍這般闖進來，竟無人阻攔麼下意識往外瞧，那邊十數名侍衛跑過來，似被所謂刺客之說蠱威懾，正往各搜查，亦有人往這邊趕來。

顯然是東宮衛率的職不及北宮尊榮，哪怕被強行闖，亦不敢攖其鋒芒。

令容看向章斐，范自鴻不耽擱，前半步，就想來捉太子。

邊軍出的小將驍勇威猛，既是撕破臉皮強闖東宮，已是豁出去的態度，因令容礙事，鐵臂掃在肩上，巨力隨即橫推過來。

令容哪里敵得過他，形被推得一晃，便撞在桌上，邊沿碗盞落地，菜肴傾覆。

令容心驚跳，未料范自鴻會有這般膽量，竟會明目張膽的串通軍提劍到東宮，以那樣荒唐的理由來捉太子。

后小太子驚，哇的一聲大哭，當即往章斐懷里撲過去。

楊氏微怒，厲聲道：“放肆”

范自鴻略無收斂，勢如虎狼，“我是奉命保護太子”鐵臂鷹爪出，仍向太子襲去。

隨他而來的武將亦手按劍柄，似是打算隨時出手相助。

章斐臉煞白，雖想不范自鴻的打算，卻仍下意識將小太子抱在懷里，厲聲道：“本宮自會召衛兵護衛太子，誰許你等擅闖東宮”

范自鴻渾然不理，手便去搶太子。

小太子嚇得臉都變了，一個勁往章斐懷里鉆，章斐步步后退，厲聲道：“護駕護駕有人擅闖東宮，傷太子，護駕”

近的監門衛兵圍攏過來，卻意有踟躕。

隨范自鴻過來的那位小將是永昌帝的心腹，比東宮監門衛兩率權勢更盛，論手帝位，東宮衛兵遜許多。甄家倒臺后范家是最顯赫的皇親，范自鴻又言之鑿鑿，是奉命追查刺客、保護太子而來，衛兵們不知底細，只將刀劍半拔出鞘，對這等陣仗面面相覷。

范自鴻目掃過外頭衛兵和楊氏令容，知道這形下不宜強取，瞅著章斐，忽而冷笑。

“章妃因長公主府上的事怨恨皇上，又怕連累家人不敢手，當真是想保護太子”

咄咄人的話音落，章斐臉驟然蒼白。

范自鴻借機強行將太子捉到手里，獰目四顧。

殿中一堆婦孺宮人，被范自鴻帶來的虎狼侍衛圍著，沒半點反抗之力。外頭的衛兵雖存疑慮，見范自鴻抱著太子，也不敢對國舅爺出手，甚至被其氣勢所懾，不自覺地讓開路，放任范自鴻與那數名侍衛帶著太子步出殿門。

小太子被兇狠模樣嚇住，反倒沒了哭聲，只驚恐著章斐。

令容心中大急。

若放任范自鴻離開這座宮殿，稍后軍搜查緝拿刺客，只消編個護衛不力的由頭，便能將太子的死栽到刺客手里。屆時東宮遇刺，宮中范家姐妹盛寵，哪怕永初帝懲治失職的軍，范自鴻必也能予補償庇護。

范自鴻敢明目張膽，要麼有恃無恐，要麼已有退路，今日怕志在必得

楊氏顯然也看得出來，正出聲，忽見遠拱橋下一道黑影疾步而來。

韓蟄是從門下的衙署趕過來的。

東宮鄰皇城，因太子年無需出儀仗，永昌帝便只設左右監門衛，兼負出盤查及巡邏護衛之責。今日范自鴻帶北宮軍強闖，因有永昌帝口諭，監門衛率不敢阻攔，又怕出岔子，特來向傅韓蟄稟報。

韓蟄聞訊微怒，擱下手頭公務，匆匆趕來。

門下衙署在皇城之南，離東宮不算太遠，他抄近路趕來，遠遠便見范自鴻強搶太子，蠻橫強。過敞開的門窗，還能瞧見令容大驚失的模樣，與楊氏一道被軍阻攔在。

韓蟄然大怒，隨手出監門衛率腰間的佩刀，猛力朝范自鴻擲過去。

鋼所鑄的佩刀烏黑暗沉，帶著強勁的力道呼嘯而來，如利箭疾，錚然一聲擊碎地上青磚。

青磚碎屑四散，刀刃向前沒底下泥土，在范自鴻兩步外劇烈震，刀柄紅纓隨風。

衛兵皆被震懾，駭然看向佩刀來，范自鴻強闖突的姿態為之一頓，因佩刀來得猝不及防，眉心也不由一跳，腳步下意識頓住。

韓蟄臉沉，在監門衛率的護衛下疾步走來，目冷厲，鋒刃般落在范自鴻臉上。

范自鴻洶洶氣勢之下，大呼不妙。

借刺客和口諭之名強闖東宮，他最要的便是行事迅捷，在旁人慌遲疑之際，速戰速決。按理東宮未設詹事府，遇事應向永昌帝稟明，由皇帝親自置，卻未料監門衛率不去向皇上稟報，卻將韓蟄請了來。

不過是在殿耽擱片刻，韓蟄來得也未免太快

兩人都是出自行伍，已能察彼此的打算，四目相對，各自鋒銳。

韓蟄聲音沉冷，“聽聞有刺客驚擾太子”

范自鴻面不變，“確有此事。”

他懷里仍抱著太子，神沉著，后面那位郎將亦步上前，道：“有刺客闖宮中驚擾貴妃，皇上命我等追查緝拿，刺客已潛東宮。”

“既是緝拿刺客，為何驚擾太子”

范自鴻忽然掀一笑。功敗垂，又被韓蟄手打，算他行事太慢倒霉，不過如今太子仍好端端在他懷里，倒也無可畏懼，便道：“刺客兇狠，東宮防衛不及皇宮，為免太子貴有損，自該盡心護駕。韓大人這話問得倒是多余。”

“職責所在，不得不問。軍追查至此，刺客捉到了”

范自鴻一噎，“正要搜查。”

韓蟄頷首，給監門衛率遞個眼，那位有韓蟄撐腰，倒不怕范自鴻，便大步上前，拱手道：“守衛太子殿下安危，是本將之職責。”

到了這地步，再挾持太子已無用，范自鴻冷著臉將太子遞還。

殿外片刻沉默，范自鴻帶來的軍仍仗劍在手，兇狠氣勢未斂。

韓蟄眉目更沉，冷嗤道：“諸位不是要捉拿刺客”待那幾位軍侍衛轉走開時，又將范自鴻住。

“范兄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