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恩寺里, 楊氏午歇過后起等了片刻, 卻不見令容過來，便隨行的魚姑去扣門。

屋安安靜靜, 扣了數下也沒人應聲, 飛鸞察覺不對, 當即破門而，只見枇杷暈睡在榻上，令容卻不見蹤影，慌了手腳, 當即報予楊氏。

兩姐妹的職責便是守護令容, 方才守在門前，飛守在窗后，沒見半點異常, 誰知道這麼短的功夫，夫人竟會消失不見

飛鸞跪地請罪, 滿臉惶然。

楊氏也焦灼之態，人仔細搜尋，在那座空的柜中瞧見令容丟下的手帕，當即瞧出板壁端倪，命人過去追查。

這一帶都是高眷午歇所用，這靜鬧出來, 當即引得眾人注意。

沒過多久, 韓家夫人在客舍被人劫走的消息不脛而走。

韓蟄才在楚州告捷, 率殘部歸京, 京城里卻有人選在此時對他的夫人出手，是何居心范家跟韓家的明爭暗斗，眾人也多看在眼里，一時間揣測紛紜。

楊氏顯然也氣得不輕，得知那甬道通往后山，當即命人去查。

正三品的誥命被擄走，負責外嚴的軍也難逃干系，消息報到正趕到寺門，準備去聽高僧講經的韓鏡那里，相爺聞之微怒，只是皇家佛事為重，遂與軍副統領商議過，調撥十數名軍去搜查。

他端著滿臉不豫往里走，見唐敦站在人群后朝他頷首，隨意掃過，便去壇前聽經。

后山，傅益縱馬疾奔，風馳電掣。

臘月底冷冽的風刮過臉頰，骨冰涼，令容上穿得單薄，好在傅益將披風給了，便竭力著。兄妹倆馳至一山坳，離宏恩寺已頗遠，傅益扶著令容翻下馬，往那馬背一拍，駿馬疾馳離去。

兄妹倆穿過一條極窄的羊腸小道，騎上備在那邊的馬，往東而去。

宏恩寺往南四十里，有一片不大的湖，湖畔峰巒起伏，坐落許多富貴人家的消暑別苑。

傅益在別苑前駐馬，亮了個腰牌，那管事見了，當即躬請其中。

令容滿心狐疑，跟著管事穿過花圃間的夾道，迎面五間歇山飛檐的大屋，兩旁耳房抱廈齊全，雕梁畫棟，彩繪致，連窗上的厚紗都像是新糊的。冬日里萬凋落，唯屋前幾株臘梅盛開，香氣浮。

管事躬請兩人，便沒再打攪。

屋中炭盆稍得旺，熱氣熏人，令容解了披風搭在架上，狐疑開口，“這是哪里”

“妹夫的私宅。”傅益走至桌畔，倒了兩杯熱茶，遞給一杯。

令容手捧熱茶慢慢啜飲，將這屋子詫異打量，不甚確信，“夫君的私宅”

傅益頷首，“除了他沒人知道，不過如今，韓夫人倒是知道了。”

“所以”令容坐在桌旁，瞧著他日漸鋒銳干練的眉眼，“究竟怎麼回事”

“前陣子唐敦突然有事回京，他我暗中尾隨，回京后跟府上的韓夫人暗中聯絡，但不許聲張，連你也不讓知道。我藏了好些天，直到這水陸法會的圣旨下來，夫人找上我，引薦了幾位高手，讓今日埋伏在后山救你。”

“就這樣”令容雖猜出是韓蟄跟楊氏合力籌謀，于仍是滿頭霧水。

傅益便笑了笑，挑眉道：“他能讓我手此事已算信任，豈會說詳細”

“倒也是。”令容頷首。

雖說未明，但楊氏放任被掠走，又人埋伏救走，顯然是要給范自鴻扣一頂劫持相府夫人的帽子。法會隆重，又是韓蟄平叛回京的當口，消息一旦傳開，必致議如沸，楊氏將安排在私宅，后面想必還有安排。

事涉朝堂爭斗，傅益沒提錦司，也不見樊衡蹤影，恐怕這回楊氏用的是娘家的人手，且是能暗中埋伏蔽，讓久在軍中的范自鴻都難以察覺的高手。

為這微不足道的兒媳，楊氏必不會那干戈，但若為奪回韓墨丟掉的相權，楊氏調些潛藏在京畿軍中的高手，并不意外。

韓家謀篡權，除了朝堂上手握重權的相爺，最要的便是楊氏后的京畿兵權。

這般謀中，韓蟄能讓傅益這外人手，確實是難得的事了。

令容理不旁的關竅，暫時也不作多想，只問傅益南下時是否順利。

兄妹倆坐著說話，直到傍晚將近，傅益才往別去歇息。

到日落后，有仆婦端來飯菜，又備了熱水，侍奉得甚為勤謹。令容愜意地沐浴罷，換了稍顯寬敞的寢，上榻睡覺。

然而，怎麼可能睡得著

韓蟄歸來，京城必會涌起暗，唐敦這回了形跡，往后會更肆無忌憚，須早些設法報那一箭之仇。

令容睜著眼睛，在帷帳里出神。

京城以南近百里，韓蟄收到楊氏命人快馬遞來的消息時，臉陡沉。

擔憂推測盡數變事實，他站在營帳外，瞧著正生火造飯的軍士，眼底漸漸堆積怒意。站了半天，因臨近年節夜暗沉，索來韓征，囑咐他明日如常帶軍行進，卻以巡查為由，縱馬出了營帳，揀條僻靜的路，疾馳而出。

深冬的夜風刀子般冷厲，刮在臉上生疼。

他在暗夜里目力仍極好，將前路辨得清楚，腦海里卻半被令容的模樣占據。

討賊連連告捷，大勢將定，韓鏡忽然召唐敦回京時他便覺得不對勁，后來楊氏和樊衡兩邊的消息遞來，唐敦果然跟范家勾結在了一。

在錦司多年，唐敦的他知道七八分，雖會在小事上遷就堂妹，也因唐解憂的事懷恨在心，但絕不會為私仇輕易斷送仕途前程尤其唐敦的前程肋都在韓鏡手里，更不可能輕易背叛。

唯一的可能，便是韓鏡授命，讓他假意投靠范家，打算借范家的手除去令容。

果然，沒多久就傳來了韓鏡提議做水陸法會，讓眷去拈香聽講的消息。

那一瞬，韓蟄的心仿佛跌了冰窖。

但失過后，仍需籌謀，祖孫倆同歸而殊途，相爺的鐵腕之下，他已不可能再如從前那般步步退讓。這一番籌謀安排，夾雜祖孫間的心結齟齬，夾雜朝堂爭斗，為免唐敦和范自鴻起疑戒備，他甚至摒棄唐敦所悉的錦司不用，轉而請楊氏調用了楊家的數位高手。

待水落石出，祖孫間必會有場爭執。

而這些，卻將令容卷了進去。

韓蟄眸中如墨，勒韁駐馬時，沉睡在暗夜中的別苑已在眼前。

這是韓蟄的私宅，里頭人手不多，卻都牢靠可信。他叩開門扇，將駿馬與管事，踏著甬道兩側極昏暗的燈籠芒往前走，夜風卷著臘梅的淡淡香味送到鼻端，他瞧著早已熄了燈火的屋宇，腳步更快。

孤前行二十余年，他從沒嘗過思念滋味。

像是有東西吊著、牽引著，讓素來沉靜的心忍不住愈跳愈快。

韓蟄大步抬步走向正屋，見門反鎖著推搡不開，遂翻窗室，輕而易舉地走了進去。

屋里炭盆暖熱，簾帳早已垂落，里頭只有兩盞昏暗的燈燭靜靜燃燒。

令容膽子小，陡然到了陌生住，沒有悉的人在邊，不敢黑睡，留兩盞燈取亮，心里總能踏實些。卻還沒踏實到能安然睡的程度。

明明疲累，腦海里卻仿佛始終有弦繃著，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有些煩躁，聽到極輕微的窗戶響后，便豎起耳朵細聽。

沒有任何旁的靜，但黑沉沉的簾帳外，仿佛多了個人影。的心瞬時提到嗓子眼，在被窩里都不敢，盯著那道黑影。簾帳掀開，魁偉高健的男人大步，無聲無息，隔著最后兩道簾帳，微弱的燭終于照在他臉上。

韓蟄

令容幾乎是驚坐起來，訝然看著本該在百里之外的夫君。

韓蟄怔了下，刻意放輕的腳步再不收斂，兩步帳，卷著尚未散盡的夜風寒氣，坐在榻上，將令容連同被褥一道攬在懷里，兩只手臂鐵鑄似的，力道很大。

他上還穿著行軍所用的細甲，在臉上冰涼。

但堅實的膛，有力的雙臂，悉的男人氣息，卻令容腦海繃的那弦霎時松了。攀著他肩膀坐直子，聲音帶了驚喜笑意，“夫君怎麼回來了上好涼。”

韓蟄醒悟，暫將松開，將那一細甲連同靴子了，重回榻上。

溫熱的軀再度落懷里，他垂眸，瞧著令容的眼睛，“還涼嗎”

“不涼。”令容搖頭，被他按在前。

“害怕了嗎”他又問。

“方才有點怕，夫君回來就不怕了。”

聲音、麗笑容皆如想念的滋味，韓蟄頷首，將抱得更。片刻后，沉聲道：“我來晚了。”

竟然帶著點歉疚的意思。

令容詫然抬頭，子后仰，瞧見他眼底墨，“什麼”

寬松的寢被蹭開，微，領口未系，稍春。滿頭青披散在肩，帶著悉的淡淡香氣，段也比離別前滿了許多，抱在懷里能覺得出來。昏暗燭下，那雙水杏般的雙眼猶帶笑意，眉梢嫵，雙。

韓蟄沒法解釋，征戰后略覺糲的指尖挲臉頰。

冷峻瘦削的臉剛如舊，眼底卻帶些許溫，他驀然低頭，將瓣噙住。